隆武元年的正月初十,南直隶一带根本没有所谓的新春气息。因为郑芝龙大军的兵败,湖广巡抚何腾蛟在黄州府战死,湖广明军全线崩溃,郑芝龙所部狂奔数百里,到了南直隶境内的安庆,这才惊魂未定的停下脚步来。
此一役,郑军本身的精锐的便折损了四万多人,元气大伤,全盛时拼凑起来的三十万大军荡然无存。养精蓄锐好不容易从福建杀出来的郑家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
到了安庆一连几天,已经清醒过来的郑芝龙都没有对外见客,甚至于连领兵来援的史可法、虎大威等人都没有见上一面。
但今日一大早,在听闻自己的长子郑森匆匆从湖广赶回来后,郑芝龙却是立刻召集了郑芝豹、郑鸿逵、萧拱辰、黄廷等人来见。
“湖广的情形现在如何了?”大病初愈的郑芝龙脸色还有些苍白,一身宽大的棉袍下显得空荡荡的,显然是消瘦了不少。但一见到郑森,还是迫不及待的问道。
满面征尘,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卸甲的郑森黯然的摇摇头,“守不住了,何腾蛟、卢鼎、傅上瑞、严起恒、章旷、周大启、吴晋锡等一干湖广将官都在黄州战死,堵胤锡下落不明,湖广全境都已经落入吴三桂的手中。加上那些降而复反的流贼,吴三桂的兵力已经接近三十万之众了。袁继咸退入江西据守,重兵守卫武宁、九江一线,连咱们败退下来的兵马都不准许进入江西。这次撤军,沿途又折损了不少士卒,甲械、辎重更是不计其数!”
一旁的郑鸿逵和萧拱辰冲着郑森偷偷的连打手势,意思是郑芝龙的身体刚刚恢复,切不可在此时再刺激到他。但郑森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个时候再隐瞒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大兄!”看着郑森说完,郑鸿逵连忙说道:“不必过分忧虑,福建我郑家还有带甲数万,只要开口,随时还可以征召一两万南洋诸国的兵卒,吴三桂麾下也都是新建之军,一时之间未必会放胆进攻南直隶。史阁部和淮扬的路总督都在调派江南各地兵马拱卫京师,咱们只要坚守住安庆,清军便一筹莫展!”
郑森也完全同意郑鸿逵的建议。
没等郑芝龙说话,郑芝豹却是抢先开了口,“什么?还要坚守安庆?”
郑芝豹说话没有遮拦,“我看你们两个是被猪油蒙了心了吧?咱们从福建誓师北进,一下子可是掏出了这十余年的家底。我郑家纵横七海,何曾吃过这样的败仗。为了他朱明天下,咱们赔进去数万精锐,还有数不尽的辎重、军需和银子。别看咱们现在是坐着他们朱家的官,可说到底,咱们还是海商,讲究的是一个稳赚不赔,像是现在这等赔得精光的买卖,还理它作甚。倒不如转头回福建去,继续做咱们的海商买卖去,鞑子就算势大,到了海上拿咱们却能有什么办法?”
郑芝豹虽是国子监的太学生,但生性好武,在郑家中确是一员猛将,但头脑见识却是根本可以忽略不计。他这一番话,让郑森、郑鸿逵和萧拱辰不住的摇头。
但郑芝龙却是一脸凝重,思虑了良久,忽然之间却是用力的点了点头。这一来,让郑森和郑鸿逵、萧拱辰大吃了一惊。
“曰文的话虽然粗疏,但确有可取之处!”郑芝龙缓缓说道:“咱们如今虽然是朝廷大员,但做人却是不可忘本。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咱们的根在福建!”
郑森顿时激动起来,“父亲,我郑家好不容易执掌中枢,如今虽然步履维艰,但何尝没有复起的机会!要是回去福建,那咱们这数万八闽子弟的血不时白流了吗?”
郑鸿逵也说道:“大兄,事情依然有可为。陛下对大兄和我郑家希望殷切,寄予厚望,要是咱们置陛下于不顾,那以后还以什么号令天下英雄!”
郑芝龙冷哼一声,将腿上盖着的锦被扔到一边,不管不顾的径自站起来。但身子却是一个趔趄,郑鸿逵和郑森赶忙相扶。
郑芝龙却是推开了两人,倔强的站直了身体,说话的声音因为怒气的缘故变得有些高亢和颤抖。“郑家还有多少血本去拼,拼光了手上的这些筹码,还有谁会在乎郑家,朱平安会放过郑家吗?郑家不管谁来做这个天下,但郑家万万不可丢掉海上的根基,只要有了根基,不管是大清还是大明,便没有人敢小觑我郑家的存在!”
“再者说,我并没有要放弃如今郑家在中枢的权柄,你们干什么这般大惊小怪!皇帝如今在南京,南京还在咱们的掌握之中,是去是留还不是咱们一句话的事情。就算是回了福建,皇帝还在咱们的手中,便照样可以掌握中枢大权,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郑芝龙越说越来劲。“八闽多山、背依大海,咱们进退自如,皇帝在手中,还可以静观天下大局的走向,养精蓄锐,随时可以再度杀出……!”
郑芝龙滔滔不绝的一番堪堪而论,让郑森和郑鸿逵却是愣在了当场。郑森背后的冷汗迭出,扑通一声跪在了郑芝龙的面前,“父亲不可啊!陛下对我郑家恩深情重,青睐有加,我石井郑氏一门三侯,陛下将军国政事尽皆托付,如此信任,亘古未有。近日,陛下还曾孩儿说起,要赐予孩儿国姓,要让我郑家的富贵与国同休。这样的恩宠,这样的信重,咱们郑家咱们怎么能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魏武啊!父亲三思啊!”
郑森的头怦怦触地,郑芝龙非但没有在意他的话语,反而是怒发冲冠。
“逆子,别忘了,你是姓郑,不是姓朱!更不是当今隆武皇帝的儿子,你是我郑芝龙的儿子,咱们郑家的基业迟早都是要交托到你的手上的!你的心思要用到郑家的兴衰荣辱上,而不是对他朱明一门心思的效忠!”
听了这话,郑森猛然间抬起头来,“难道说父亲还存了投清的打算吗?”
郑芝龙怒不可遏,一掌猛击在郑森的脸上,郑森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这一来,就算是郑芝豹、郑鸿逵和萧拱辰也惊慌失措起来,忙不迭的跪在郑芝龙的面前,恳请息怒。
“来人!”郑芝龙怒吼道:“将这个逆子的兵器卸下,给我管到后院的马厩去面壁思过!”
侍从们闯进来,将郑森围住,取下他的佩刀和身上的兵符印信等物,郑芝龙余怒未消,指着郑鸿逵说道:“曰渐,我便把这个逆子交给你了,今后没有我等的允准,不许这个逆子调动一兵一卒,你将他好好的看管起来,要是让他跑了,或者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也不用来见我了,直接回安平守护宗祠,向列祖列宗谢罪吧!”
郑鸿逵心中叹息,但也别无他法,只能唯唯诺诺的答应下来。
郑鸿逵押着郑森出去之后,郑芝豹和萧拱辰请郑芝龙示下,毕竟还有十万之众的大军,如今分散在南直隶和湖广交界地带的广袤战线上与清军作战,说是要撤军,总要有一个章法才是啊。
郑芝龙看看一直没有说话脸色有些苍白的黄廷,疲惫的开口说道:“你和梁立的部众如今都在栗子关是吗?”
“是,大帅!”
“你即刻回返军中,和梁立商议一下,看如何摆脱清军的纠缠,顺利的将兵马向东撤退。到枞阳附近集结,我会知会水师施福所部,在叶子湖一带安排舰船,之后沿着长江东进回返福建!”
“遵令!”
随后,郑芝龙又安排了萧拱辰接替郑森的职务,将他和郑芝豹麾下兵马的撤退事宜和路线也一并安置。
郑芝豹离开后,萧拱辰却是特意留在了最后,“大帅!黄昭先生昨日里来信,托付我请大帅示下。流寇罗汝才归降我郑家,如今就驻扎在潜山一线,对于他们的处置,要如何做呢?”
“黄昭的意思呢?”郑芝龙反问道。
“先生的意思是,流寇贼性难改,何腾蛟招抚王进才、马进忠、张先壁等就是咱们的前车之鉴,对于罗汝才,大帅最好是斩草除根,兼并了其中的精锐为我所用便可,首恶一定要除去!”
郑芝龙想了一会,还是摇摇头。“黄昭的话有道理,但我还是想再看一看。罗汝才、马守应的革左五营和其余的流寇不同,这些年来养精蓄锐,其中颇有些精兵令人称道。咱们这一撤军,身后留给清军的空挡不小,罗汝才和马守应所部留着还有大用处。他们这几万兵马,咱们用起来不放心,但用来替咱们掩护后翼却是极为合适!”
萧拱辰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郑芝龙的用意,他是想留下罗汝才这些兵马作为郑军撤退的屏障。一方面郑军可以毫无顾忌的撤军,另一方面则是对罗汝才其人的考验,如果此人能实心办事,为郑军撤退争取时间,那么将来这人也能够一用,如果还是流寇的老作风,那么便径直丢给清军去做炮灰了。
“大帅高见!”萧拱辰心悦诚服的拱手说道。(未完待续。)xh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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