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都十分诧异。他们的确知道皇太女要来,却不知竟来得如此之快,事先也没有通知让他们接驾。
便是玄天承都不知道。他不由往襄阳侯那里看了眼。他夫妇二人神色自然,看来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宴会立时中止了。大家都颇庆幸尚未喝多,不至失了礼数,站起来整理好衣袍,去隔壁叫上了年轻一辈,下楼去迎接皇太女。
皇太女的仪仗却十分简单,甚至可说是根本没有。她穿了一身骑服,长发挽起,带了一个女侍卫。后面跟了一男一女,都与她年纪相仿,也都穿着骑马装。
“参见殿下。”众人行礼道。他们对那一男一女十分陌生,但看衣料便知并非随从,于是纷纷将目光投向玄天承。
玄天承上前施礼:“郡王。”又颔首:“王姑娘。”
二人还礼,终于有人猜出他二位身份来。皇太女介绍那男子道:“这位是东平王。”又笑道:“阿衡,连你姐姐都不认得你了。”
这二人是楚王第二子东平郡王苏继仁和今科探花王静衡。
值得一提的是,楚王长子苏存生乃已逝原配所生,而东平郡王的母亲才是萧颖。不过郡王过去没什么声名,看起来也稚嫩得很,此时见众人纷纷向他行礼,竟是涨红了脸,许久才轻声说了句免礼。
王静衡则是径直走向遂宁侯夫妇,笑着行礼说:“侯爷,侯夫人。”她这一句说完,微微红了眼圈,拜道:“阿衡学成归来,拜谢长姐和姐夫恩情。”
她与王静娴是琅琊王氏长房嫡出的同胞姐妹。王家也是源流数百年的世族,尽管时下风气已经很支持女子考学,王家对女儿还是秉持着传统的教育方式。王静姮七岁那年王静娴出嫁,正是在王静娴和谢幼清的帮助下,她得以逃出家门,将“姮”改做“衡”字,开始了求学生涯,十年苦读,终于高中探花。
“好了,这么多人看着呢。”王静娴扶起她,小声说道,“空闲了来家里慢慢说。”
早在张榜时,便陆续有人来遂宁侯府贺喜。然而王家从来不涉党争,王静娴打听得琅琊家中态度一般,便劝住了丈夫要操办宴席的心思,道无论如何疼爱妹妹,也轮不到他们来出这个风头。谢幼清自知其中利弊,此刻皇太女说他们不认得妹妹,也顺着赔了罪,没有表示出亲昵来。
“孤听闻今日襄阳侯给镇北侯接风,还想着能悄悄来喝上一口酒。”皇太女笑道,“谁的消息这么灵通?孤一到这里,倒是都来迎接了。”
皇太女今年才满十八,眉眼尚没有完全长成,但已经很有高祖苏璎的神韵了。当年苏璎便是如此,看起来和气得很,实则字字锋锐,又叫人摸不透。襄阳侯等人不由得收起一些对她的轻视,只是还没等说什么,就见皇太女带着人往酒楼里走去,一面道:“别站着了,都进来吧。”
这酒楼还好是襄阳侯家的产业,平日接待惯了大人物,听闻皇太女驾临,也没有手忙脚乱。襄阳侯夫人神色略有不安,低声吩咐了加几个好菜上来。想了想又干脆撤了原本的席面,重新开了个清净的院落,让年轻一辈拜见皇太女后各自归家,只留下了各家的当家人作陪。
那个院落本就是备着接待贵客的,器物一应俱全。酒楼的人做事很麻利,皇太女到达前,院中就都拾掇好了,先上了茶水瓜果点心。因着是女客,便没有再准备歌姬,只叫了两个心灵手巧的侍女前去服侍。
皇太女在主位上坐下,浅浅抿了口茶水,才道:“孤来吃口便饭,倒是劳师动众了。”
襄阳侯揣度着该用何种态度接话,半晌道:“今日原是家宴,不成规矩。殿下驾临,臣等不敢怠慢。”
皇太女摆摆手道:“东平王和阿衡正好要来泗水,孤跟着来罢了。这算是微服私访,用不着那一套。再者,方才听闻你们要与前线将士同甘共苦,孤怎好坏了这番心意。”
襄阳侯连连称是,暗自想道,她无疑是很聪明的,只带一个侍卫,就让他们不得不忌惮是否有许多人隐在暗中。否则的话,对着个年纪轻的女孩子,就算是皇储,他也没必要这么谨慎。不过,她显然不是为着说这三言两语来的。这皇太女场面上很稳得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个空架子,摆完了谱就没有后文了。他在心底冷哼一声,天高皇帝远的,连那镇北侯来了此处都得拜山头,她一个黄毛丫头,可别以为大家真有多敬着她了。
皇太女放下了茶盏,却是看向玄天承,说道:“大家自便吧。镇北侯,孤有事同你说。”
玄天承今日人不舒服懒得动弹,众人寒暄时就一直窝在人堆里,有什么事谢幼清嘻嘻哈哈地都给挡了,没想到这会儿还有他的事。他想想就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至少也是叫他去干活,慢吞吞地站起来,在众人如炬的目光中俯首道:“是。”
不管实际上如何位高权重,他在这边还是选择了低调,乐得跟这群人维持表面上的和气。有些人未必就是要算计他,纯粹是喜欢充长辈教训人,嘴上得点利好罢了,若是摆出侯爷的架子,倒会招致莫名其妙的敌意,还有不必要的注意。要他说,今日侯夫人的宴会虽然难吃,但确实合他心意,这给他办的接风宴光给他们夫妇出风头了,正好让许多人忽略掉这个“西南巡抚”的名头。至于真正的对手,譬如襄阳侯,他们急于摆出一副主人翁的架势,便是想先下一城涨涨士气,接下来他们应该还会想方设法给他下绊子,或者刺杀他。他越是沉默,就越是让他们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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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皇太女这样横插一脚,竟是非要把他拉到台前去。他不由怨念道,不会他得了这巡抚的苦差事,还要帮皇太女挡刀吧?
他跟着皇太女到了一处僻静的厢房,站得远远的听候吩咐。
“站这么远做什么?”皇太女笑道,“镇北侯何时这般拘谨了。”
玄天承道了声不敢,便沉默着等着她下一句。不知为何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镇北侯可知,孤久未择定夫婿,为的是什么?”皇太女走近几步,挑眉道,“跟我联手,你可愿意?”
玄天承额角跳了跳,垂首道:“殿下说笑。臣已有婚约在身。”
“你是说跟君寒?”皇太女啧了一声,“你宁愿选她,也看不上孤?”
这叫什么话?玄天承道:“殿下这话,臣不敢作答。只是姻缘已定,自当忠贞不二,还请殿下不要戏弄于臣。”
皇太女嗤笑一声,道:“张辰,你如今说话是越来越没意思了。”她叹了声,“当年是皇姐,如今又是她,总之,孤就没生在对的时候。罢了。”她在上首坐下,扬起下巴道:“说说看,准备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玄天承明知故问道。
“巡抚。”皇太女看着他说,“侯爷不肯做我的夫婿,我也不能强求。既如此,我便将侯爷视作良师。听闻西南诸多积弊,侯爷有什么良策,可否让我学习学习?”
玄天承想着,这若是女帝的意思,总不可能事先不跟他说一声。这应该是皇太女自己的主意。麻烦的是,他还听出了试探。他想了想,说道:“殿下要学,不急于一时。再说,臣是临阵受命,原也是门外汉,如何能做殿下之师。便是王姑娘都比臣有经验。”实在对不住了王姑娘,先把你拉出来挡一下吧。
他说的都是实话,但避嫌之意也太明显了。皇太女听了,“哼”了一声,道:“侯爷这不情愿那不情愿,倒是孤在强人所难了。也罢,你做你的巡抚,孤自己四处去看看便是。”她示好不成,便没有再给他好脸色,径自绕过他出了门。
玄天承颇为无奈,却又无可奈何。他不信皇太女是不懂其中弯绕,但仍要这样来拉他,便是铁了心想招他入东宫阵营。他想起那流着萧家血的东平郡王,又想起上京递来的消息,感到隐隐的担忧。
他随后也出了门,打算去找谢幼清说一声便离开。
那边院中听闻皇太女走了,也歇了宴席的心思,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讲话。东平郡王单独坐着不自在,于是也走了。
王静衡倒是留了下来,解释说她并非跟着皇太女出巡,只是正好与他们同行。王静娴听她这么说,很是高兴,叫她不用去官驿了,就住在家里。
玄天承进来时,众人目光各异,都在猜测他与皇太女说了什么不欢而散,襄阳侯话里话外也都是向他打听的意思。玄天承含糊说是机要之事,他便识趣地不再问下去。
谢幼清拉着他走到一边,小声问道:“不会……她还想着娶你吧?”
这事儿说起来算是桩趣闻。镇国公主过世后,画像就供奉在未央宫琉璃殿中,玄天承常去那儿,一坐就是一天。皇太女幼时常去未央宫琉璃殿看长姐画像,有一次两个人便撞见了。皇太女放话说,做不成皇姐夫婿,何不做我夫婿?当时自是童言无忌,但皇太女长大后没否认这话,渐渐地便传出流言来。关于玄天承的流言难听得多,颇有传他以色事主的。但这个事就是越否认越显得欲盖弥彰,玄天承也只好放任自流。不过二人到底也没什么,这事儿慢慢地就沦为饭后谈资了。
“还真是呢。我给拒了。”玄天承苦笑道。他想了想,提醒谢幼清说:“王姑娘是来考察田制,这一趟下来却成了东宫的人。这未必是陛下的意思。你们若是无意,便小心些。”
谢幼清便收起了玩笑之色,点头道:“好,我会跟她们说。”他又说:“你也是,千万小心。殿下走得潇洒,倒是祸水东引了。摆明了你不拿好处也要给她背锅。”
“你这嘴,可收收吧。”玄天承看一眼张宓的方向,压着声音说,“别以为你传音就没人能听见。”
“还有这等高人?”谢幼清道,却是从善如流,换了波斯语说,“这总行吧?”他觉得嘴巴打架,又换回国语,道:“我又没做什么,能把我怎么样?总不至于我议论几句就要被治罪吧?”他看着玄天承,颇为同情地说:“你也是倒霉,时时提心吊胆的。话说回来,这不是你自找的嘛!得了,早点回去——你要不要来我家吃烤肉?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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