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我说不清我是怎么从房间里出来、又神志不清的走到楼梯口的了,看见客厅里热热闹闹的景象,我突然就想,为什么这明明是我的家,我的至亲,瞧见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我扶在栏杆上却像是一只卑微的蝼蚁在窥探别人的幸福?
我说不出话来,浑身上下冒着虚汗,走也走不动了,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盯着看,满客厅里的人并没有人发现我的存在,因为平常也不会有人走楼梯,都是用电梯的,但我今天就是心血来潮,大抵是楼梯这里有一扇极大的落地窗户,白天的时候采光很好,所以灯就不大使用,而晚上的时候,这里就黑漆漆的一片,似乎很符合我现在的心境。
我静悄悄的坐下、缩成一团。
沉静了许久,我才慢慢稳定心神,想起了方才发生过的事,我想起来哭了许久,最后眼睛肿了的时候梁森才把我抱回床上,睡也睡不着,但还是躺着,总觉得跟死了没有什么区别,但又觉得、还能被称作活死人,因为命还在。
再往后,应该是没有躺多久,没有看过表,但看到天只是稍微黑了一点点,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敲了敲门,梁森在屏风外坐着,听见了先是过来看了看我,见我没睡着才去开门叫人进来,是秦柯和河河回来了,是把早上打问的消息传回来顺便叫我吃饭。
秦柯跟了陆家人一天,又派遣了合适的人去查陆家的账目,这件事情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也不需要隐瞒家里人,甚至连澄澄也不在乎这个所谓的母家,所以选人的事情上就方便得多,好在陆家人的蠢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有什么坏事也都摆在明面上,就好收拾得多,只需要时间来存留证据就够了。
要我说他们家能生出澄澄来真是祖坟冒了八辈子的青烟。
至于河河要查的事情就更容易了,小叔这一年里说是和小婶分居两地,平日在我们面前也不表现有多重视小婶的样子,可从行动上谁看不出来他还是在顺着小婶的心意?以前一年去不了老宅一两趟,现在是有空就回去,就差能顶了二叔的位置去管家了,如今小婶的地位坐稳了,他就又着手开始修复小婶和三奶奶的婆媳关系,所以三奶奶不在家是因为被小叔带出去一块儿旅游了。
河河说着都忍不住想笑,他也愣是没想到,简单查个事情还能看到那么精彩的表演,要说三奶奶也真不愧是行院出身,脸上表情就是丰富,高高兴兴的出去玩了一趟回家后看到二奶奶拉着她的名义干了什么好事的时候人都傻了,一秒钟八百个表情。
我也只能跟着苦笑笑,知道郑琳佯的事情之后,好似这些东西我突然就不在乎了,反正谁都不会比我可怜的那几个弟弟妹妹重要,老宅的爱怎样就怎样吧。
随后,我就以换衣服为由让他们先去西院,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走了,梁森不知道有没有跟着一起离开,但那也不重要了,我返回床上拉着帘子又闷了一会儿才下楼,也就到了现在这个场面。
清云哥的朋友们还没有走,看着天色也晚了,老傅就干脆叫他们留下来一起吃饭,晚上去南楼客房休息,好歹清云哥和哥哥他们出国快一年了也没见面,这回正好叙旧,于是清云哥可抱着老傅的胳膊好好的撒了一回娇。
“大伯,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啦!”
随后身后传来走过去的二叔幽怨的一声:“唉,没良心的。”
清云哥才猛地回头,一见二叔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赶忙嬉皮笑脸的凑上去又挽住二叔:“那怎么会呢堂叔肯定还是您对我最好了呀,咱俩除了隔一层血缘关系您就跟我亲爹似的从小是您把我养大的呀~”
二叔则好笑又无奈的敲了敲他的头。
而小叔和裴圳作为最年轻的两个长辈则挤在人堆里跟清云哥那一堆朋友们抢游戏机,一个个闹得脸红脖子粗。
“诶呀小叔你别闹!你把把输让裴叔带嘛!等会儿你再玩喽。”清云哥的朋友们一边倒起哄道。
裴圳登时耀武扬威作里作气的一挺身,可把小叔气的一哆嗦,委屈的很。
“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小东西!都忘了小时候是谁带你们出去玩谁带你们逃课闯祸,现在倒好、我就输几把一个一个都翻脸不认人了是不是!”说罢小叔一叉腰。
“嘿,你还说嘞,都是你给我们灌输这种奇奇怪怪的观念!害得我们老考全班吊车尾,结果你半夜里不睡觉举台灯猛猛学、次次考第一!那后来都是裴叔帮我们补的课!你比我们大这么多还大一辈你就没教过好。”其中一个相貌十分板正的哥哥没好气的吐槽道。
一句话直接把小叔的嘴堵上了,毕竟这事儿他确实干过,我记得我刚回家的时候他还抱着我跟我提过,背地里笑的起劲,确实不讲武德。
我坐了一阵儿,直到心彻底静下来了才扶着墙壁慢慢起身,可还是没什么力气,刚走两步就踉跄一下险些摔下楼,好在忽然有两只手一前一后拉住了我,我这才发现原来身边一直是有人的,应祁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楼梯口的,前面这只手正是他,而后面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悄跟着的梁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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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对视一眼之后便异口同声的问出来:“没事吧?”
我回看了一眼梁森示意他不要露馅,这才直视应祁、硬憋出一个笑摇了摇头回复:“应叔我没事,就是没睡醒,头有点儿晕。”
“不舒服吗?那我跟二爷说一声……”
“诶别!”
应祁听罢脸色一变转头就要走,我赶忙拉住。
我并不想让二叔担心,何况关于郑琳佯的事情如今突然有人给我传消息,显然就是想让家里闹起来,我清楚的知道这就是人家挑拨离间的计谋,又怎能轻举妄动、反倒中了计,虽说郑琳佯生病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但我为之难过可以,决不能再表现出其他异样的情绪。
应祁才回过身来,明白我的意思,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先扶着我下了楼梯。
“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加上这学业又重还要管家里的事情,能不头疼才怪了,要我说,时时,干脆高考完之后先不要急着上大学了,等到时候看考到哪里了,就跟学校说一声、休学一年,先养好身体再说,不然你现在这个样子在家里都三天两头病一回,出去上学一个人过日子我们哪能放心啊。”
“应叔你就放心吧,我和辛辞都商量好了,不会走那么远的,就在临大,而且,不还有梁森一直跟着我嘛,我这身体再休养也就这样了,就是偶尔犯一犯,不会影响正常生活的。”我下楼站稳后微微躬了躬身道。
应祁这才无奈的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头:“得了,总逞强,谁也劝不动你,先吃饭吧。梁森,你可得看好她了。”
身后的梁森一面扶住我后背一面点头。
我本以为这一夜也就这么过去了,还能给我留有空余仔细想想应对的方式,或是我根本没有报复的机会,至少给一段时间难过也是好的,可我的梦最终都还是落空了,我早该知道,我这样的脾性不适合活在这样的家族里,随时随地做好样子演好自己的角色,我没有办法承受。
没办法承受当澄澄不知情还十分喜悦的过来拉我的时候给他最平常的爱护,语气和表情都装不出来。
没办法承受听说老傅竟然为了澄澄的名声而去答应陆家的依附时、还要保持一个世家大族小姐的风度和素养,跟家里人一起探讨这件事的利弊。
没办法承受陆茵茵见到利益欢喜的不成模样,扑上去殷勤的为老傅夹菜的时候、发觉老傅竟已经开始对她的存在适应,甚至在告知真相后已经不再考虑我的感受,对着澄澄的面对陆茵茵展现出一副无奈又宠溺的模样。
那我死去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呢?他当初那么痛恨的事实,如今就都忘了?
我无法言恨,可我更没有办法将眼前所看到的东西道理视如不见!即使我知道老傅一定会有他的苦衷,可他什么时候对陆茵茵好都可以,我不在乎,但绝不能是在我刚刚知道真相的今天。
一种翻江倒海的感受从胃里升腾,我实在按捺不住恶心的慌,当时干呕了两下,赶忙便扔下手中的碗筷刀叉跑到洗手间去,等我回来的时候,大家的目光都直勾勾的放在我身上,同时带了些呆滞。
再若无其事的扒拉了两口碗里的饭,仍旧发觉不自在了我才抬头,二叔顿了顿问道:“时时,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咳成这个样子。”
“今天的菜是不是太油腻了?她病刚好怎么就改菜谱。”小叔一边念叨着一边扒拉了两下眼前的菜,恨不得有一点油混进去的都丢出去喂狗,回看几个厨师大叔的眼神都跟带了刀子似的,逼得人家连连后退。
“我没事的小叔,这不是有清淡的就摆我眼前嘛,总不能我一个人病着就让全家都跟进了寺庙似的一点儿油水都不沾,反正我吃什么都不大有胃口的。”理智战胜了感性,我依旧还能心平气和的找个理由蒙混过关。
但我想家里风平浪静、陆茵茵可不见得,只怕是见老傅的态度比起她最先进家门的时候好多了,澄澄在家中的地位也蒸蒸日上的缘故,她忽然又“端正”了姿态,搬着凳子坐在最顶头老傅的位置旁边,真摆出一副夫人的架子开始对我“嘘寒问暖”。
“没胃口可怎么行啊,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咱家里这都还健康,但你的身体要好好养着,多迁就一下也是应该的。”前半句似乎还妥帖,我没什么话好说,可后半句她就开始有意无意的往老傅身上贴,笑的十分狐媚讨好,像是说笑又让所有人都能听明白她的意思:“想当初我身体最差劲的时候也就是怀澄澄那会儿了,吃什么都想吐,就是闻见一点都受不了,所以我能理解时时这种感觉,要我说,不如从明天开始都换成清淡些的,或是干脆让时时在房间里吃饭,省的出来着凉。诶,我怀澄澄那会儿就爱吃点儿酸甜的,就例如说山楂那样的,开胃,要不明天也叫人多买点回来?”
陆茵茵这些话似是说给我听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顿时大家伙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别说是老傅二叔和小叔他们这些照顾过自己妻子怀孕的,就是还没生养过对此一窍不通的清云哥和河河这样的也能听出一点意思了,陆茵茵却还觉得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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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听说时时在小院和高家吃饭还算不错,是不是真的和家里的有点儿差别?要不马上叫人打了电话问问菜单,如果喜欢就按着这两个地方的做吧。”
这下就彻底把事情摆到明面儿上了,这大半年我为了跟高辛辞近一点、如何不是各自从家里搬出去,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小院住着的,这孤男寡女的、若是发生点儿什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刻意提起怀孕期间的事情,如何不是暗地里讽刺我怕我肚子里也揣了什么,可我要是年纪稍大一点还好,顶多挨顿念叨,但现在不一样。
清云哥脾气跟哥哥一样急躁的很,听懂陆茵茵言下之意,当即先我一步摔了筷子,脸色阴沉的吓人。
梁森也接连几个白眼翻上天,脱口而出就是一句:“陆夫人好记性,不过这也快二十年了,以前是没有机会,如今进了家门了怎么还不趁着没老到一定年岁再生一个?好给小少爷做个伴。”
秦柯和河河也统统放下筷子表态,不过比梁森更稳妥一点的地方是在发作之前先看了眼我的脸色,见我没什么进攻的意思才稍稍按捺,于是河河只是捏着拳头憋到脸红,而秦柯顺着梁森的话头补了一句:“是啊,我和梁森刚刚新婚又长久两地分居,实在没什么子嗣缘分,哪里比得上夫人的好福气,诶,倒忘了问一句,夫人在怀上小少爷之前有没有做什么准备啊?如何调养身体的,也请夫人给我们这些新婚的小夫妻传授点儿经验嘛。”
两句话搞得陆茵茵里外不是人,小叔本想替我说什么,听罢也像二叔一样低着头冷笑笑,梁森和柯柯两句话可不表明了陆茵茵是靠什么上位的,而事到如今二十年了,还是得不到老傅的真心,甚至连身体也恶心的不想碰,根本就没有再生一个的机会。
澄澄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帮理不帮亲的瞥了陆茵茵一眼,对着口型说了句“别闹了”,暗暗摇了摇头。
虽说我心里如今隐隐有些怨他,但也不想见他难堪,因为我明白那种感受,所以我也不想跟陆茵茵计较什么了,又埋下头去吃饭,大家伙也不想家里又闹起来,看我都没什么反应了,自然也一块儿低下头去吃饭。
可我始终不能明白老傅的思路,不理解为什么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他偏就舍不得这一点的委屈、即使是当着家里人的面也要为澄澄讨回来,清了清嗓子便指责梁森和柯柯道:“你们俩是新婚了,有些事情跟长辈说说也就算了,可这地方还有孩子在,怎么就张口了?”
我登时愣住,刚才拿起的筷子又再次放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老傅,可他却回避我的眼神。
我明白他是希望澄澄能在这个家里立足,因为二叔和小叔都不大喜欢他,哥哥他们更是看不顺眼,他希望可以通过他的态度和澄澄自己的努力改变家里人的想法,所以大多时候会更多护着澄澄些,他之前也跟我说过这件事情,我确实是同意了的,但这就能代表我在家里的地位是无所谓的了吗?
就因为我天生拥有二叔和小叔对我的偏爱,这就是我的原罪?我就应该为澄澄的立足而让步,我难道让的还不够多吗?别的也倒算了,但陆茵茵这次说我的是我作为一个女儿家名节上的问题。
我知道澄澄可怜,他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他本身并没有错,可我是老傅唯一的正妻名正言顺生下的女儿啊,我天生不是更没错吗?且我比澄澄早回这个家也没几年,难道我就不可怜吗?
他对梁森和柯柯的指责确实好似是无关痛痒的,他们两个也不甚在乎,只是回过头看我的脸色才决定要不要再说下去,可我不需要他们再替我顶话了,反正老傅都不会在乎。
我放下手中的一切东西,一时间有些悲意冲头,转过身脱口而出道:“爸,其实我今天去医院还见了另一个人,我妈胃癌晚期,医生说就不到半年了,你去看看她吗?”
不知究竟是对生与死的痛苦还是单纯对我说的话感到震惊,此话一出,顿时全家的目光都惊愕的转到我身上,尤其是老傅。
停顿了一会儿,老傅才缓过神来平复着心情像是安慰又像是真心发问的说:“时时,你希望爸去看她吗?”
冲动上头的怒火在这时候才瞬间消融,我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或许真的有些难为人了。
郑琳佯的日子过得再不好,之前受过再多苦,她和老傅都已经离婚了,情感破裂到两方提起来彼此都没什么好话说,纵使如此,老傅也还是默许我拿着家里的钱一直接济郑琳佯、给她最好的生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且说了,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会记她的仇,我何必又要为难旁人。
愣了愣神,我才回看了一圈众人的眼色又低下头:“没有,我就随口一说。”
“傅惜时……”澄澄在座位底下拉了拉我的手,大概是能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也替我难过,可谁都可以可怜我,唯有澄澄,我没有办法接受他在这件事上给予我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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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还是抽出了手,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似有些艰难。
我虽尽力压着心里的难过和痛楚,但最终还是没能如愿,既是赌气也是顺口,我起身低着头道:“我没胃口,高辛辞还等着我,我先回家了。”
说罢那句话我才意识到,眼下所处的地方才真正是我的家,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排外感,我偏偏就吐出那么一句。
老傅或许是挽留也或许是认为我说的话不妥当,轻轻开口拦了一句:“时时,别闹,快坐下……”眼里既有愧疚也有阻挠。
一时间我心里更是堵得慌了,其实,我甚至不指望他可以站在我的角度上为我说一句话,因为我知道,不仅我是他的孩子,澄澄也是,同样恨着郑琳佯和陆茵茵,所以即使身份上有什么差距、老傅只怕也不那么在意了,我和澄澄在他眼里从最初就是一视同仁的,加之后来我不争气,成绩上比不过澄澄,连身体也是三天两头病的,我也确实让他的生活比原本更劳累了。
可我没办法接受他连闭口不言都做不到,我忽然又开始想一个问题:两世过去了,我用着两种方式来对待家里的事情,可为什么还是眼睁睁的看着结局走向同一个方向?
所以无论我退不退让大不大度,原来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怎样的看了眼老傅,又默默的把头低下去:“我回小院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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