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鸣堂生性多疑,人又自卑,应祁跟了他这么久,从齐承吐出那句话起就晓得是完蛋了,那话也属实刻意了些。
时时绝无可能是挑衅长辈的人,别说现在长房不稳,就是登峰造极,也绝不会不敬二房,她最大的梦想从不是长房崛起,她是要整个傅家安宁。
一想到这儿,傅鸣堂一走应祁就迫不及待、拖着齐承到小道上,照脸就是一掌,齐承让打蒙了,却也没资格还手,畏畏缩缩的低下头,果然是了,他那一套糊弄本就虚情假意的傅鸣堂管用,到了应祁这儿纯属瞎扯。
可不么,虽然意思一样,但小姐没说的那么直接,人家说的是:被暗杀了,受伤了,生病病了,二叔,怕怕,救命!然后麻烦您来一趟临江吧,生日想在锵山过,不敢出门了。
但凡换个语气,加点动作,分明就是撒娇,而且,锵山也是二房的宅院。
应祁见着齐承这副看似委屈的模样就恶心,也不晓得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能做出这种神态,恨得咬牙切齿指着鼻子就骂:“你有仇有怨找秦柯报去!别忘了,秦柯也是咱自己派出去的人,是二房学生,你把这事儿归在时时头上,分明就是欺软怕硬!”
哦,实话说的真有够直接。
能怎么办呢,真斗又斗不过秦柯,人家的能力是上名校花大钱砸出来的,初入社会还有专门的老师傅带着通晓人情世故,他呢?他是自己摸爬滚打,进傅家之前都认不得几个字,挨了多少骂,受了多少打,又给人家当棋子扔进老宅盯着太太,稍不注意就是杀身之祸,这些东西都挺过来了,还是应祁倒霉跟主家离心才让他钻了空子,还是在人家下面,行,也行,毕竟应祁还有跟主家一块长大的情分在,可是秦柯呢?
这就是命啊,他小半辈子得到的东西,不及这个小姑娘刚刚登场,就算她也被当做棋子又怎样呢?其实她早就被发现了,偏偏遇上一个最心善的主家,小姐心软,对她半句重话没说,甚至只当看不见,她还顺利跟小姐身边的人结婚,生子,现在也乐悠悠的过着,齐承其实并不嫉妒这些,他就是想不通,为什么秦柯已经得到这么多了,怎么还非要跟他抢管家的权力?
一个管家而已,野心昭彰的人,却连管家这一点权力也不肯让给他吗?秦柯凭什么瞧不起他啊?
凭什么不恨她呢,能力不及,信任不足,不也就只有摧毁她的底气这一条路了么,她的底气就是傅惜时,只要她一败涂地,傅鸣堂不会留下与此事有关的任何人,就像从前的乔禾儿,只有这样,秦柯才该回到她作为棋子的路。
至于眼前这个应祁,齐承本无心将他怎样,也没有能力,他若非要照着从前的路走,那也是他自己的命了。
想到这儿也算精神胜利喽?齐承恢复平静,躬了躬身:“应哥想多了,我只是把小姐的意思转达,二爷什么心思,难道小姐真是一点不知道吗?其实应哥你自己也这么觉得,不然为什么自己不说,推我上前,她执意如此,我转达就是了,总不能主家彼此嫌隙,我还要两边给人家说谎去了。”
“你……”
齐承早已不再等,转头消失在林木阴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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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三夜,坐在同一个地方见证日升日落,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威廉其实听得到身后众人的喧哗恐惧,只是他也不敢,他不是不晓得一个死了的人应该怎么处理,只是不曾想,现在这个“死了的人”成了陪他走过半生的妻子,也大概谁都不敢想的,梁韵就这么死了。
世人死后,都要离开最亲爱的人的,哪怕活着的人再有通天的本领,也再也见不到她了。
所以在这里多瞧几眼妻子的尸体也是好的吧?
他一直呆呆的,也不晓得是何时泛起波澜,痛痛快快老泪纵横,十六岁失去两个儿子,老了失去妻子,他还是什么都没剩了,也不对,剩了,他还是有个儿子留下了的,可惜偏是唯一惦念的侄女骗了他,找回儿子的好心情没升腾到哪里,又被侄女给了致命一击。
傅惜时和她的父亲一样,都是骗子。
许久深深叹了口气,整个房间里已满是死尸的味道了,梁韵就那样歪着头,死前必然挣扎,于是模样十分悲惨,难看极了,她从未这般难看过,想必午夜回魂自己看见了都恨不得老老实实的死,怎么好看了一辈子,就失误了这么一次呢。
威廉莫名笑了,似乎就在眼前,他见着了梁韵在他眼前拍着脑门无奈的说这话。
死也别让她这么狼狈的死了,她要是什么时候想他了、回来看看,也会不高兴的……
刚想到这儿,身后就传来极浅的脚步声,他想,谁敢在这个时候进来呢?颇有胆色,这个脚步也实在熟悉的很。正琢磨着,一双脚已经停在他身旁,颤抖的手轻轻搭了搭他的肩。
威廉抬眼一看,突然就被浸入热水里似的,虽然同样是窒息,至少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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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怎么回来啦?”他大抵是用了一声最轻柔的话了,真怕把人吓走。
那刻连南行都是难过惊惧带着讶然的。
他好像壮了点,不是三年前走时瘦的杆子似的模样了,神色看着也成熟了些,自由生活了一阵儿,他总算有了点人气儿,威廉问话像是勾起回忆,眼泪啪嗒一下掉下一滴,此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连话也说不顺了,伸手捂着脸倔强的不给人看。
威廉拉着手腕把人家拖下来,像是找到感同身受的知己,抱着孩子的脑袋一阵儿一阵儿的拍:“不哭,不哭……”
南行许久才缓过来,还紧紧抓着他的手,反过来安慰他:“梁姨睡了,你别在这儿扰她了,让她睡会儿……”
威廉摇了摇头,多慈和的摸了摸南行的发丝:“你不必骗我,我知道,她死了。”
南行的眼泪又成了断线的珠子,威廉其实知道,他也恨梁韵的,只是人生短暂,他的日子就更苦了,又是人质,又带着最重的病,所以哪怕他怜悯,南行也只能待在那个小小的金丝笼子里,多期盼的远望天边的风光,他的世界就只有那么一点大,梁韵扮演着养母的角色,占了一大半。
好可怜啊,突然就觉得他好可怜,害了他一辈子,回头家人死了他还要回来看看的,他还要为杀死他的凶手难过的。
威廉扶着人起来,自己却也没力气,南行又赶忙反过来扶他,一步一步、脚踩着棉花似的出去,外面好多人等着了,南行给他们冲锋陷阵,本来怕的要命四处找理由请假出差的都回来了,扒着门框往里瞟,威廉一出门,又猫着腰等吩咐。
“火化吧,然后、筹备葬礼,这个星期给办了,请谁不请谁的自己看着办。”威廉扔下一句话就走,家里一堆管事还在原地站着,还是南行悄悄回过头来,使了个眼色表示没事了,他们才松了口气,一涌进去,三下五除二给梁韵尸体收拾好了准备发丧。
四点钟的时候消息一下子传遍临江,不出所料,前半个小时风起云涌,突然一下子又泄了气,变得死一般沉静。
南行回来就是南行主事,反正和韵从头到尾也就这么几个主家,威廉夫妇加上两个小主子,他一路照顾着威廉安稳吃饭睡觉,威廉睡过去了才松了口气,敢情傅惜时是善良多了,还得谢谢她呢,没真让自己送死。
江以南卧底是出门,他卧底好歹是回家,再烂的家也是家。
南行出了家门打算去和韵看一眼公司动静的时候、太阳终于要升起来了,从远处山顶冒出一点点光,。以南多少教过他一点管理公司的招数,只是日子久了记忆有点模糊,他便在路上一直念叨,总算想起来一点,可惜没来得及笑呢,不知走过哪个拐角,肉体猛地颤了一下,指尖都虚软无力,缓缓抬头,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小姑娘穿着精致的裙子,打扮的像洋娃娃,没带任何表情,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抱着小熊玩偶一步一步的踏过来,哪怕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任何信息,只看那一双在阳光下淡淡闪着墨蓝色幽光的眼睛他就认出来了,顿时那颗不属于自己的心脏也颤动。
算起来,也是十六年未见了,其实十六年前还是很亲的。
“默、念。”
南行机器一般弹出这两个字,他陷入一种没由来的平静,见到妹妹,没有兴奋,也没有伤心难过亦或是别的什么,他只是惊讶的发现自己仿佛很早就猜到了这次见面,预料之中。
而默念也是一样,可她这次选择更热烈一点,走近的时候扔下了喜欢的玩偶,快走几步猛地扑上去、抱住那个陌生的身体,南行也顺手抱住她,自然地自己都想象不到,低下头,望着妹妹那小小的身体在自己怀中一动不动,只说了一句话。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没有惊喜,没有意外,平淡的仿佛一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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