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霏的嘴唇有点干,她抿了抿,心跳急促,比考试时打小抄还紧张。她伸直双腿,想着,怎样能悄无声息地凑过去,完成一次迅速的偷袭。
最好他不要醒。
如果醒了……怎么办?
最严重的后果,无非是她对他负责呗。
她还在左看右看,忽然手机的铃声大叫起来。陈家骏没设置什么来电音乐,就是最基本的机械音。叶霏心里一慌,立刻躺倒。后脑勺磕在草地上,虽然是松软的泥土上长了一层野草,但她撞得狠,也痛得龇牙咧嘴,连忙侧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扭曲的五官。
响了两声,陈家骏接起来,声音还带着一点刚睡醒的含混。对方急促地说着什么,他静静听着,偶尔应上两声,随后又用当地语说了几句,语音很是严肃。
叶霏佯作被吵醒,揉着眼睛,翻过身来,等他挂上电话,问:“店里有事儿?”
&什么大事……你睡着了?”
&躺着太舒服。”
陈家骏向另一个方向挪了挪,拍了拍身前的碧草,“过来一些,太阳移到你那边了。”
果然,她的肩头已经落到了树影外,晒得有些发烫。
叶霏想起刚刚的图谋,有些尴尬,坐起身来,“我、我渴了。”
&得急,忘了买水。”他起身,“附近有7>
叶霏有些懊恼,她还没待够啊。
两人各买了一杯冰咖啡,站在屋檐下的阴凉处默默喝着。
陈家骏问:“还想去哪里?”
&着急回去吗?那我们回店里吧。”
他摇了摇头,“今天都没事。看你。”
叶霏心中一暖。
他们已经绕到岛屿的另一侧,距离她遇到若鱼的地方不远。叶霏问道:“颂西不是穆斯林吧?”
&是。”
&他信佛?”
&以,这么说吧。”
&记得,附近有座观音像,想去拜拜。”
陈家骏知道,观音像定是华人修的,当地人并不供奉。但他也没多说,戴好头盔,“我知道那儿,走吧。”
洁白的佛像在阳光下十分耀眼,一只燕子停在观音大士的肩头,看到有人走近,啁啾着飞开。
叶霏摘下头盔,放在台阶下,走到佛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
她心中默念,菩萨啊,我平时不礼佛,也没念诵过《金刚经》、《往生咒》,但是你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希望你能助颂西去往生净土。如果有来世,愿他善良正直,平平安安。
叶霏反复念了几遍,心中空荡荡的,睁开双眼时有些恍惚。回身,陈家骏倚着摩托车,在路边安静地望过来。
她心中一下就踏实下来。
头盔的带子有些松,叶霏想要调紧一些,陈家骏接过来,两三下弄好,扣在她头上,帮她把卡扣系好。他说:“既然到这儿了,和我去看两位老朋友吧。”
&啊,是谁?”
&的艺术家师傅。”他笑,“刚来岛上的时候,我什么都做过,调酒,端盘子,教英语,帮忙画画。”
附近出现了住家,陈家骏放慢了摩托的速度,在不远处的便利店前转了个弯,路边出现了若干家纪念品店,一排平房前面有两株葱茏的大树。有一户做手工艺品,门前摆满了当地市场上常见的小玩意;还有一户,从房檐到门外的大树之间扯了绳子,上面晾着许多蜡染画;尽头一家是当地常见的画廊,没有什么仿制的世界名画,多是当地常见的元素,佛像、莲花、大象等等,画风简洁素雅,没有浓郁的商业气息。画廊门外栽了两排芭蕉,一口豁边的水缸里立起婷婷的莲梗来,上面打着粉红的骨朵,一只白猫轻盈地站在缸边喝了一口水,抬起头,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陌生人。
&是我的朋友玛尼。”他挠了挠白猫的下巴,“当地语中‘来’的意思,你可以叫她小来。”
画廊的主人听到声响,夫妻二人从后堂转出来,看到陈家骏,走上前和他热情拥抱,用当地语寒喧了几句。
&是霏,我的朋友,从中国来。”他换了英语介绍道,“这两位是当地最好的艺术家,朗利、素琳。”
夫妻二人装扮相似,都穿着麻布长衫,长发在头顶挽了个髻,用木钗别住,只不过朗利还留着一把络腮胡子。素琳显得温婉亲切,朗利看上去仙风道骨。
他们英语不算好,但对着叶霏,都亲切又好奇。素琳热络地拉着她问东问西,从哪座城市来,认识陈家骏多久,会在岛上停留多长时间。
叶霏一一作答。
&吃边聊吧,你们来得正好!”朗利从后堂搬出一口蒸锅,里面煮了半锅的小蛤蜊,汤里还漂着南姜和香茅。他把锅放在门前的石桌上,素琳拿了几只碗,倒上甜辣酱,招呼叶霏,“来,一起吃。”
&谢。”叶霏走过去坐下,小蛤蜊十分鲜甜,她转身冲白猫招手,“玛尼,叫你呢,一起吃。”
大家都笑起来。
在大树探伸过来的枝丫上挂着一串纸灯笼,几个人坐着的弹性颇佳的座椅,是用废旧的摩托车轮胎和钢板改造而成,陈家骏一一指给叶霏,说这些都是那位络腮胡大哥的手艺。
&且,你看他们的画。”他说,“好多画廊无非是模仿,他们是真的在创作。”
&很聪明,什么都知道。”朗利评价道,“他是为了我,才去开潜店。”
&
&果他画画,我就要关门了。”
&和k.c.潜过水吗?”素琳问。
叶霏摇头,“还没。”
&说他很凶,在水里会拿蛙蹼打学生的手板,还会骂人。”
叶霏咋舌,“在水下怎么说话?”
&是,他做得到。”
朗利笑:“那时候在蓝氧,他偏偏是最受欢迎的教练。学生白天哭着抹眼泪,晚上还买了啤酒,找他聊天。”
叶霏笑,“对,这就是k>
&说,最近穆尼又去找你麻烦了?”朗利问。
&什么大事。”
&家都是做生意,以前关系又不错。”朗利叹气,“下次看到他,我得和他谈谈。”
&用。你们帮我,他心里反而不舒服。”
吃过蛤蜊,夫妻二人将餐具收走。
陈家骏问:“你看朗利眼熟么?”
&见过。”
&大胡子遮住了,其实他们兄弟很像。”
&弟?他兄弟是谁?”
&是穆尼的哥哥。”
&尼……”这个名字刚刚听过,不过这两日事情太多,叶霏脑子有点木。
&氧。”陈家骏提醒道。
&老板的儿子,你学教练时的同学!”她一时还真不能将这位隐士一般的朗利,和那个态度倨傲,不可一世的穆尼联系起来。
陈家骏点头,“朗利就不那么热衷潜水,他更喜欢画画。”
&有各的生活,都做自己喜欢的事,挺好。”
&
&呢?”叶霏问,“和家里的兄弟们……还有联系吗?”
&尔会。”以前彼此不理解,后来虽然尊重各自的选择,但也不会事无巨细都告知对方。
&有,什么别扭吗?”
&啸之后,大哥帮了很多忙。”他摇了摇头,“道不同,毕竟还是亲兄弟。”
朗利和素琳从冰箱里拿了啤酒和饮料,四个人坐下来,聊起各自的童年趣事。不知不觉,夜幕低垂,纸灯笼一一亮起,笼着柔黄的光晕。邻居家的几个小孩子跑过来,抱着树干就往上爬。
朗利摇头,“这些孩子,又来摘果子。”
叶霏问:“是什么果子?”
&边的是芒果树。左边的……”朗利扭头向陈家骏说了一句当地语,“这个,英文怎么说?”
&了英文她也不一定知道。我想想,”陈家骏换了中文,对叶霏说,“果壳长长的,像豆子,里面是棕色的,酸甜,冬阴里也会放。”
&是猜谜么?”叶霏笑,“哦,我知道了,是酸角!”
果然,那株大树的枝叶被摇得沙沙作响,两个半大的孩子骑在树杈上,揪了酸角扔下来,树下几个小娃娃争先恐后抢着。有个三四岁的孩子抢不到,急得绕着大树转圈。陈家骏笑着将他拉过来,双臂拢着他,小孩子急得要哭出来,他才笑着,将他举高,从树上摘下一串酸角。
叶霏坐在花木扶疏的小院里,看着他靠在软椅上,逗着眉目清秀的小娃娃。她又想起柏麦,这个人,还真是喜欢小朋友呢。
心内不觉满满的,好像自己已经在此生活了几个世纪,而时光就应当如此日复一日地继续下去。
临走时,陈家骏看到收银台后的展架上挂了一串手链,两只小巧的贝壳编在棕色的细绳上,缀着深蓝和浅绿的透明珠子。
他用当地语说了两句,朗利和素琳一直摆手,他一再坚持。叶霏听不懂,看着素琳叹口气,从他手中接过两张纸钞。
&说送给你,k.c.不肯。”她用英语说道,“他说,这是他送你的礼物。”
陈家骏笑,“下次,等霏再过来,你送她什么,我都不拦着。”他就着灯光,把手链系在叶霏的手腕上,“好看吗?”
&她点头,“像珊瑚海的颜色。”
&我也觉得。”他微笑,“想起这片海的时候,就有它陪着你。”
回去的路上,摩托驶上山坡。公路前方,布满星斗的天幕垂下来,两个人好像要一路开到银河中一般。
叶霏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第二天从郑运昌那里拿了钥匙,继续清理颂西的房间,把要请洗的衣物和床单被罩统统拿去楼下的洗衣房,洗净、烘干,和其他物品逐一打包,忙了一整天。她睹物思人,隔不了多久就会哭上一阵,抬起手,看到腕上那一串手链,哀伤和低迷的情绪就消散一些。想着这也是为颂西和他的家人做些事情,心中多少感到宽慰。
傍晚回到潜店,见到两个当地人坐在台阶下的枯木上,似乎在等人。
一般船夫都在凉亭里等活儿,而不是潜店门口。叶霏觉得二人面熟,不觉多看了两眼。正好汶卡路过,她问:“他们来这儿找谁么?”
&汶卡答道,“昨天就来了,但是k.c.电话里劝他们回去了。”
正说着,看到陈家骏从办公室里出来,两个人又凑上去,拉着他说什么,看起来十分急切。
叶霏努力回想,在什么地方见过二人。雅恩斯和几位学员从度假村走过来,说明天就要离开,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已经邀请了潜店众人,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她答应下来。
陈家骏说:“你们先去点菜,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叶霏跟在几个人身后,边走边回头,看到陈家骏神色颇为严肃,似乎在训斥那两个人。她边走边想,搜罗记忆,忽然灵光一闪。
那两个人,不就是颂西的朋友吗?那天放完天灯,就是他们,叫着颂西去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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