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似乎不经意地取起一盒和罗香,打开来闻了闻。
“这香味倒也清新淡雅,我就要这个。”
“是,太子妃。”小添子肃手而立,恭顺答道。
“小添子,你可知这和罗香的来历?除了我取走这盒,宫中可还有剩余?”若水的目光对着小添子瞬了瞬。
“回太子妃,奴才听说这和罗香乃是花王爷亲手所制,当年他一共制了三盒,其中一盒送了给太后娘娘,另外两盒则收入库房,只有德喜公公每日需要用的时候才会来库房取上少许,太子妃取走这盒,库房里就再也没有了。”
听到这香是出自花王爷之手,小七和若水对视一眼。
“我拿走一盒,应该还剩下一盒才是,那另外一盒呢?”若水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小添子额上登时滚出豆大的汗珠来,浑身直发抖,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求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恕罪,小添子看管不力,遗失了一盒和罗香,奴才、奴才该死!”
“遗失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若水像是早就猜到,半点也不惊讶。
“就是、就是三天前。”小添子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这件事奴才一直没敢告诉总管大人,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恕罪。”
若水和小七再次对视。
三天之前。
若水想到自己刚才在册子上看到的名字,心中了然。
看起来,这皇宫中的漏网之鱼还当真不少。
自己怎么就把他……忘了呢!
现在事情已经摆在眼前,问题就出在那盒失窃的和罗香上。
正因为这和罗香是出自花王爷的亲手所制,为了嫁祸给花王爷,那人特意潜入库房,用鱼目混珠之法,盗走了那盒和罗香,然后将大量的幽冥花粉混入其中,等到圣德帝在勤政殿焚烧和罗香的时候,偷梁换柱,将有毒的和罗香投入香炉,以至让圣德帝于不知不觉间中了毒。
真的是好心思,好手段。
“来人呐!”若水突然提高了声音,拍了拍手掌。
守在外面的库房总管立马颠颠地跑了进来,跪伏于地,恭顺道:“请太子妃吩咐。”
小添子则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只觉大祸临头。
果然听得若水说道:“小添子玩忽职守,丢失了贵重之物,该如何处罚?”
那库房总管身子一僵,不由狠狠瞪了小添子一眼,大声答道:“丢失圣物,乃是重罪,当杖责四十。”
“杖责四十?也太便宜他了,来人,将他带去天牢,关押起来,本太子妃不发话,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若水冷冷的喝斥道。
“太子妃,奴才知罪,求太子妃饶了奴才吧。”小添子伏在地上哭得涕泪交流。
那库房总管喝道:“你这奴才犯了错还敢开口?太子妃已经大发慈悲,免了你的板子,还不赶紧向太子妃磕头谢恩?”
几名宫中侍卫走了过来,拖着小添子往外就走,小添子不敢挣扎,只是呜呜咽咽地哭着,被几名侍卫拖了下去。
那库房总管一脸讨好,躬着腰对若水道:“太子妃,奴才平时就觉得这小添子办事不力,没想到果然丢了东西,太子妃真是慧眼,明察秋毫,一下子就发现了这小添子犯的错。”
若水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小添子犯了错,我将他关进天牢,那么总管大人管教不力,是不是也有错呢?总管大人又该如何惩罚自己?”
那库房总管登时瞠目结舌,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有罪!”
“你该不该死,有没有罪,我说的可不算,既然你这么喜欢跪,就在这儿多跪上一会儿好了。这库房总管的差事嘛,如果你要是管不好,我也不妨让别人来管上一管,不知总管大人觉得如何?”
库房总管脸如死灰,抬起手来,对着自己重重扇了一个巴掌,哭丧着脸道:“奴才犯了错,奴才自个儿惩罚自个儿!”
若水不再理他,对小七使了个眼色,两人迈步离开了库房。
那库房总管不得若水的吩咐,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只是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心里把小添子骂了个半死,都是这小兔崽子连累了自己!
“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等到离开皇宫,左右无人之时,小七看向若水,见她目光灵动,闪烁着点点光彩。
“嗯。”若水点了点头。
这一趟果然不虚此行,发现了两条漏网之鱼。
她斜眼向小七一瞥,并不说话。
“你这条打草惊蛇之计用得不错,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小七瞅着她,见她唇角勾起,露出狡黠的笑意,得意洋洋,就知道她又有了坏主意。
若水登时泄气地垮下眉毛,嘟囔道:“你又瞧出来啦?”
小七不禁好笑,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怎么,你连我也想瞒?”
“我哪儿敢呢,小七公子,既然你说我是在打草惊蛇,在没有惊到蛇之前,这戏总还是要做得认真一些啊,要是让别人瞧了出来,不上钩儿,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你想打的是哪条蛇,又想钓上条什么鱼儿啊?”小七笑问。
若水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答道:“我也不知道,事实上,这鱼儿会不会上钩,我没有半点把握,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查出来得有些太容易,倒像是有人故意安排好似的。说不定我自以为在钓鱼,事实上已经被别人钓上了钩儿而不自知呢。”
“你这么聪明,也会上别人的当吗?”小七不禁好笑。
若水正色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从来不敢妄自菲薄,小七,还有一句话叫做:骄兵必败,有时候,做人还是不能太骄傲了。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但自知之明还是有上三分的。”
她用手指敲着下巴,沉吟道:“小七,今天晚上我想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天牢。”若水眨了眨眼。
“你怕有人会杀人灭口?”
“是,小七,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若水仰起脸来,盈盈眼波看得小七怦然心动。
他轻笑一声:“对你的夫君说话,大可不必这么客气,你说出口的事,我可有不答应的吗?”
若水嘻嘻笑道:“好啊,那我以后对你不客气了,你可不许生气。小七,我想向你借一个人。”
“好,回府之后我就让青影潜入天牢,保护好那个小添子。”小七慨然答道。
若水不由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地看着小七,诧异道:“小七,你会读心术吗?为什么我话还没说出口,你就猜到我要做什么?”
“如果我要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又怎么配做你的夫君?”小七傲然一笑,随后又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你这个鬼丫头,以后少拍我的马屁!”
“喂,你自夸自赞,好不害臊!”若水俏脸微红,目光不由向两旁瞧去,幸好周围并无行人。
可随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哼,大庭广众,好不害臊!”
小七登时长眉一轩,右手一挥,一缕银光对着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疾射而出,可却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
“墨白!”他恨恨地磨了磨牙。
若水也听了出来,正是墨白的声音。
短短的九个字里,满含着讥诮和讽刺,还有淡淡的怒意和不满。
很显然,自己和小七当众亲热的这一幕,全落进了他的眼里。
“他走了?”若水看向小七。
“嗯。”小七应了一声,目光落向刚才墨白的藏身之处,微微眯了眯眼,掩住了眸中的一抹寒光。
这个墨白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出现在若水的身边,似友非友,似敌非敌,着实让他头痛万分。
若水心里也是这样的想法。
她不愿意再提墨白,免得两人烦恼,便岔开了话题。
“听说花王爷府中美妾如云,可是真的?小七,你有没有见过啊?对了,小七,我倒发现了一件怪事。”
小七的注意力果然被她带了过去,问道:“什么怪事?”
若水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道:“你的相貌长得像父皇,可是老八长得却比较像花王爷,而花王爷对老八明显比对你亲近得多,你说,老八会不会是花王爷的亲生子啊?”
“胡说八道!”小七立马瞪起了眼睛,举起手来,作势要打,“鬼丫头!你再敢胡说八道,瞧我不打你的屁股!”
若水咯咯一声,笑着逃了开去。
是夜,夜幕低张。
在青影的携带下,若水很顺利地就进入了天牢。
若水不想惊动看守的侍卫,青影将一条绳索系在若水的腰际,将她从天牢的天窗中坠了下去,直接落在了关押着小添子的那间牢房之中。
房中只燃了一盏微弱的油灯,小添子坐在茅草上,倚着石壁,正在发呆。
虽然夜己深,他却没有半点睡意,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那盏孤灯。
看到有如从天而降的若水时,他惊得几乎掉了下巴,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若水,说不出话来。
“太、太子妃……”
过了好半天,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爬在地上就要磕头,嘴里喃喃地道:“不会吧,我没睡觉啊,怎么会做起梦来,我好像梦见了太子妃,不,不是太子妃,是一个长得像太子妃的仙子,一下子飞到了天牢里……我、我真的是在做梦吧?”
他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揉眼睛。
“嘘,别吵。”若水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添子眼中一片茫然,迟疑地看向若水。
“小添子,吓到你啦,抱歉。”若水眨眨眼,借着幽暗的光打量着小添子。
他头发散发,额前几绺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面孔,但还是能够看出,眼前之人其实只是个稚嫩的孩子。
“太子妃……”小添子呐呐地道。
看到若水这样亲切地和自己说话,一点也没有白天的时候高高在上、凌厉威严的架子,他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
对,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太子妃怎么可能会半夜三更,突然出现在天牢里呢?
小添子把手指送进嘴巴里,狠狠一咬。
“哎哟,疼!”他疼得龇牙咧嘴,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看着眼前的若水。
真真的!
太子妃仍然站在自己身前,微笑着看向自己。
不是梦?
他原本已经觉得人生一片灰暗,突然看到若水,心中登时滋生出希望来,尤其是看到太子妃那样亲近易人,满腹的委屈让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太子妃,小添子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弄丢和罗香的,呜呜。”他抽抽噎噎地开始哭起鼻子来。
若水不由叹了口气,果然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再来问问你,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她似乎话中有话。
小添子的抽泣声一下子止住了。
若水目光一扫,见他的手脚上都上了重重的镣铐,想了想,从头上取下一枚银簪,探进锁眼里,拨拉了几下。
小添子呆呆地看着她。
只听得“咔察”一声轻响,他手上的铁铐应声而开,小添子顿时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若水依样葫芦,又打开了他脚上的铁铐。
这些古代的锁器真的很简单,稍稍拨弄几下就开了,连她这个只学了点开锁皮毛的都开得如此轻易,倒也颇有些成就感。
小添子却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若水见他手足都被沉重的铁铐磨破了皮,又从怀中取出药膏,拉过他的手来,在他的伤口上轻轻涂抹。
小添子整个人呆住了,就那么愣愣地看着若水,手腕上火辣辣的伤处在药膏的滋润下,只觉得清凉舒适。
虽然这点痛对他来说并不难以忍受,可是若水的举动却让他受宠若惊。
对方是太子妃啊,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他们一群小太监平时提起来就像天上仙子般的太子妃,居然在亲自帮自己上药!
这简直是他连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啊。
“太子妃……”小添子的喉头像是哽住了一般,眼泪直直地流了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若水正准备帮自己的脚腕上擦药,心中一阵惶恐,连忙把脚往后缩了缩,局促地道:“我、我脏。”
“别动!”若水一把捉住他的脚腕。
她不由皱了下眉,这个小添子做为一个少年,这脚腕也实在太纤细了,自己一只手就握得过来。
小添子不敢再动,安静下来。
只是眼神中仍带着惶恐。
若水帮他上完了药,然后顺便往地上的草堆上一坐,直视着小添子的眼睛。
小添子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向若水。
“小添子,说吧,那和罗香是怎么丢失的。”若水静静地道。
“……”小添子登时沉默了。
“你知道是谁拿走的,对吗?”若水温言道。
小添子的头垂得更低了,还是一声不出。
“你觉得奇怪,我是怎么猜到的,是吗?”若水轻笑一声。
小添子的确觉得奇怪,却不敢开口。
“其实这很简单,你对陛下的所有东西都如数家珍,打理得井井有条,足见你是一个又仔细又精心的人,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丢失了一件那么重要的东西都不知道呢?所以,那和罗香不是丢失的,是有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拿走的。换言之,你是知情不报,故意而为,对不对?”
若水慢悠悠地道,看到自己每说一个字,小添子的身子就抖了几分。
等她这番话说完,小添子已经抖如筛糠,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小添子,我关你进天牢,其实并没有冤枉了你,对吗?”
小添子呜咽出声,连连点头。
“好了,你起来吧,我今夜来见你,并不是要责罚你,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实你就算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如果让我说出口来,和由你说出口来,那后果……可是完全不一样喽。”
若水的话让小添子眼前出现了一线希望。
他抬起泪眼,看向若水,“我、我……”欲言又止。
若水不由叹口气,看来他心里的顾虑还是太深。
“三天之前,你记载的册子上写明,有一个人来库房里取走了一味香料,那香料并不是和罗香,而是普通的檀香,而你记在册子上的人,是曾太医。”
听到“曾太医”三字,小添子又是一抖。
“据太医院的周医正说,曾太医回家省亲,至少需要一月方回,他这段时间压根就不在宫里,如何能够去库房取香?小添子,这真正去库房拿了东西的人,不是曾太医,而是周太医,对不对?他取的香也不是普通的檀香,而是那盒你口口声声说丢失了的和罗香,对不对?”
若水一声接一声的逼问,让小添子彻底崩溃了。
“太子妃,奴才有罪,求太子妃饶命!”
“我想知道,这周太医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会为他这样的隐瞒此事?将御用之物私相授与他人,乃是杀头的重罪,小添子,你年纪虽小,进宫也有两年了吧,这其中的利害你不会不知,为什么你甘冒杀头之罪,也要帮周太医做这种倒行逆施之事呢?”
若水毫不放松地直视着他,那锐利的眼神让小添子抬不起头来。
“太子妃,奴才说,奴才把一切都告诉太子妃。”
“你说吧。”若水神情淡淡地道。
“周太医……他,他对奴才有大恩,奴才家贫,三年前,奴才的娘患了重病,求医无门,又无钱医治,奄奄待死,是周太医出手,救了奴才的娘亲。为了报答周太医的大恩,奴才这才进宫,做了太监,所以周太医的话,奴才不敢不听。”
小添子垂首,低低地道来。
“就因为他救了你的娘,你就心甘情愿地做了太监?”若水瞪着他,不知是该骂他糊涂呢,还是骂他糊涂呢。
他整个就是一个糊涂蛋。
报恩的方式有多种多样,他居然为了报恩,放弃了做为一个男人的权利。
可是她这话又不忍心说出口来,不想再刺激眼前这个孱弱的少年。
“小添子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奴才的娘教过我,要知恩图报,所以周太医就是我的大恩人,他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乐意。”
小添子声音很低,但语气却很坚定。
若水点了点头。
这周太医只是薄施小惠,就收获了这样忠心的一个人为自己办事,看起来他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笨。
不过他也确实是笨。
连一个这么明显的破绽摆在眼前,他都没瞧出来。
他取走和罗香,让小添子在册子上留下曾太医的名字,意图将此事嫁祸给曾太医,可这段时间曾太医明明不在宫里,很显然,他的栽赃之计只是临时起事,并没经过深思熟虑和周密的计划。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自己也不会发现这么大的漏洞。
若水一直以为,周太医是姚皇后的人,但是后来,他显然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成为了姚皇后的一颗弃子,虽然依旧挂着太医院医正的名头,但实际上在太医院里,众太医对曾太医的尊敬已经远远超过了他。
他可谓是进退维谷,处在两难之地。
要说他不嫉恨曾太医,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若水也料想,以他的本事,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他这段时间在宫里,也算是安分守己,并没有和姚皇后勾勾搭搭,继续做些害人的勾当。
所以此次姚皇后势倒,他倒也因此没被牵连其中,躲了过去。
可若水怎么也没想到,周太医会在这个时候又跳了出来。
难道说……这周太医背后另有其人?其实,他真正的主子并不是姚皇后?
这倒有些意思。
“小添子,周太医除了取走那盒和罗香,有没有再拿走什么物事?”
若水想了想,继续问道。
虽然若水料到,那幽冥花的毒一定是在那和罗香之中,可是周太医又怎会有大量的幽冥花?
“没有,真的没有了。奴才真的不敢撒谎,欺骗太子妃。”
小添子抬起泪汪汪的眼睛,那清澈的眼神的确不是说谎时候的样子。
“好,我知道了。今天我来过的事,和你说过的话,你一个字不许外传,知道吗?你先在这里安心住上几天,我会吩咐狱卒,让他们别难为你,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自会放你出去。”
若水叮嘱道,然后站起身来。
小添子点了点头,却垂着头,呆呆看着自己手腕上涂的药膏。
若水正要扯动系在腰上的绳子,小添子忽地抬起头来,轻叫一声:“太子妃。”
“嗯?”若水挑眉看他。
小添子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抬起头,鼓足勇气道:“那天和周太医一起来库房的,还有一个人。”
“是什么人?”若水眸光一闪。
“是……是一位公公,很是面生,我从来没见过,他当时跟在周太医的身后,周太医取了和罗香之后,顺手就把那盒香交给了他,我当时还想,这样贵重的东西,周太医怎么却交给了一位公公,所以就多瞧了他两眼。”
小添子下定决心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若水,所以不再有半点隐瞒。
他长到这么大,头一次在若水的身上感受到了关怀和温暖,就像是冬天里的一抹暖阳,让他的心里暖暖的,亮亮的,他竟然产生了一种感觉,不管若水要他做什么事,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这和对周太医的感情截然不同。
对周太医,他是报恩。
可是对若水,他却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崇敬。
“他长得什么模样?”若水问。
“他年纪不大,大约只比我大得几岁,个子高高的,比我高了约有一个头。”小添子努力回想着,伸手比划了一下。
“你从来没见过他?知不知道他是哪个宫里的?”
小添子摇了摇头。
若水不禁有些失望。
小添子的描述实在太笼统。
这皇宫里最多的人,不是宫女就是太监,要让她仅凭小添子的描述去找出这样一个年纪不大,个子高高的小太监,无异于大海捞针。
在皇宫里随便从哪儿一抓,就能找出十个八个这样的太监出来。
可她总不能把所有年纪不大、个子高高的小太监都找出来,然后让小添子一一辨认吧。
小添子看出若水脸上的失望之色,心里充满了愧疚。
他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我记得,那个公公的腰间挂了一块牌子,上面的图案挺奇特,我就瞧了几眼。”
“你还记得那牌子是什么样子吗?”若水眼前一亮,充满期翼的看向小添子。
小添子思索了一会,肯定地点点头。
他在地上捡了一块尖角石子,开始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刻画,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粗略的令牌形状就呈现在若水的眼前。
若水看着这几笔线条勾勒出来的令牌,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不由皱眉沉思。
小添子歪头想了想,道:“我记得这块牌子上刻了些东西,却记不太清了。”
“不要紧,你想起多少,就画多少。”若水鼓励道。
小添子再次回想了一下,在牌子中央又添加了几笔,然后沮丧地道:“太子妃,小添子无能,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虽然只是多了寥寥数笔,若水却觉得眼前一亮,这块牌子的形状在她脑海中一下子成形。
她的确是见过这块牌子。
事实上,小添子添加上的几笔,并不是图形,而是一个繁写的“禁”字。
她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玉质温润柔和,递到小添子面前。
“你瞧,是不是和这块牌子一样?”
虽然油灯昏暗,小添子还是马上认了出来。
“的确和这玉牌一模一样,太子妃,你、你也有这块牌子?”
小添子一脸惊讶。
若水不答,把玩着手中的玉牌,暗自忖思。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但也似乎变得简单了。
这牌子是当时大巫师阿索随身佩带,他临上天葬台之前,把这玉牌送给了她,并说过,这玉牌是他的恩师所赠,他说他的师傅是一位闲云野鹤般的世外高人。
可当时自己就曾暗自起疑,这块玉牌的玉极是难得,为什么雕刻的图形却是一个“禁”字?而不是雕一些吉祥的图形呢?
事后没多久,自己就把此事忘在脑后。
没想到相似的玉牌,会在皇宫中再次出现。
这冥冥之中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若水一时猜想不透,不过总算是发现了一个线索,今夜她的天牢之行没有白来。
“小添子,谢谢你,你画的这图对我很有用。”
若水伸出脚,在地上擦了几擦,将小添子画出的图形擦去,不留痕迹。
然后她扯动长索,青影用力一提,她便如腾云驾雾般向上飞去。
小添子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消失在天窗外面。
“小七,你再瞧瞧这块玉牌,上面的图形你可曾见过?”
回到太子府,若水第一件事就是取出玉牌,放在小七面前。
小七拿起来端详了几眼,还是摇了摇头。
“我真的不曾见过。”
他也想起来这块玉牌的来历,不由奇道:“水儿,这块玉牌很重要吗?你好端端地为什么问这个?”
若水点头,把在天牢中小添子告诉自己的事,详细对小七说了一遍。
“小七,我没想到,同样相似的牌子,会出现在宫里的一个太监身上,照小添子的描述,那太监只比他大得几岁,很显然,他不会是大巫师的师傅,但是他们都有同样的玉牌,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既然如此,我马上派人去宫里搜查,把这个带着玉佩的太监找出来。”
“恐怕找不到的。”若水有些泄气,“他或许根本就不是太监,如果他能有这样的玉牌,怎么可能屈身于皇宫中,当一名低三下四的太监?小添子说从来没见过他,他一定是乔装成太监混进宫的,说不定那周太医拿到和罗香之后,就是此人亲手把有毒的香料投入香炉之中,致使父皇中毒的。”
“此人当真是该死!如果我抓到此人,定将他碎尸万段!”小七恨恨地一挥拳。
他的目光落在玉牌上,握得紧紧的:“不管能不能找到,都不能放过这一个重要的线索,明天我就派人进宫,暗中探查,如果此人真是太监,我相信一定能够把他找出来的。”
“也好。”若水点了下头,虽然希望渺茫,总也有一线希望。
事情果然如若水所料,小七派去的人在宫中查来查去,始终不曾发现带有这样玉佩的太监。
小七得到回禀,看向若水:“你猜的不错,找不到此人。要不,咱们从周太医下手,说不定可以问出些什么端倪。”
若水却摇摇头:“周太医就是一条没用的狗,那人能够扮成太监入宫,明显就是信不过周太医,恐怕周太医连他要和罗香做什么用都不知道,从周太医的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守株待兔,等他自动上钩吗?”
“现在?”若水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微笑道:“三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你可记得,咱们还有一个未赴之约?”
小七登时想了起来,花王爷曾邀他们过府赏花。
而今天正是三日之期。
“你真的要去?”
若水点点头,神情很是坚定。
那和罗香她取回来之后曾经仔细研究过,里面的确是含有幽冥花的花粉,只是剂量并不多,就算把这一整盒的和罗香全都点燃,所含的毒性也绝不会让圣德帝昏迷不醒。
分明是有人在这盒和罗香之中又添加了大量的幽冥花粉。
而花王爷喜爱培植异株,身上又带着幽冥花的香气,所以若水断定,他的府里定然种有幽冥花,她必须前去一探究竟。
“你要是去了,有一件事必须要牢牢记住,千万不可用手碰触皇叔府里的任何一株花。”小七提醒道。
“为什么?”若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小七的醋意会这么大?连自己碰一碰花王爷的花他也不乐意。
“皇叔他爱花如命,在他的眼里,那些花远比人的性命还要珍贵。”小七便把花王爷因爱妾摘花被砍掉双手的事,告诉了若水。
若水听了,心里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好像有一个物事模模糊糊地出现在她眼前,可却像隔了一团迷雾般,让她怎么也看不清楚。
她不由大是烦恼,这种感觉让她心里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若水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的直觉告诉她,花王爷很危险!
她曾经读过几本心理学的书,里面提到过罪犯心理学,如果一个人把身边的东西看得比人命更重要,说明在他的心里,他已经是一个杀人犯!
因为他轻贱生命。
原本她以为花王爷不过是喜欢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爱山爱水爱花爱美人,可现在看来,她错了。
现在,她对即将成行的赏花之行,越来越是期待了。
时间刚刚过午,花王爷便派人送来邀帖,上面写着:申时三刻,赏花品茗,寰扫榻静候佳人。
看到这张邀帖,小七的脸色阴沉得如要下雨,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将帖子投掷于地。
什么东西!
竟然明目张胆地写这种露骨的话语。
他当自己这个侄子是死人吗?
花王爷的名字里有一个“寰”字,他居然在落款处写上了自己的字,还只提到了“佳人”,那未尽之意,显然是不欢迎自己前去喽!
小七越想越怒,忍不住在那张帖子上用力踏了几脚。
内力到处,浅紫色的帖子变成了一堆粉末,被风一吹就消散于空中。
若水看到小七变得铁青色的脸,不由掩唇而笑。
她刚才已经看到了帖子上的内容,猜到小七定会如此,然后果然如此。
这位花王爷,表达好感的方式倒真是肆无忌惮呢。
“申时三刻,正是一天中晚霞最美的时候,夕霞如纱,美景如画,这位花王爷倒的确是个妙人,选的赏花好时辰啊。”若水啧啧赞道。
小七越发有气。
自己和这位皇叔虽然关系不及老八亲近,也是他的亲侄儿,在之前的二十年里,他一次也没邀请自己去他的府里赏过花,可是只见了若水一面,他就迫不及待地下帖相邀,他这安的是什么心,真是路人皆知。
当叔叔的居然觊觎侄儿的妻子,这样的人,怎配当他的皇叔!
“小七,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吗?”若水看小七越来越黑的脸色,忍不住出言提醒。
小七这才悚然一惊,反应过来,暗道惭愧。
他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被花王爷的一张邀帖,寥寥几句话给激怒得差点失去了理智。
看来,自己做事还是不够沉稳。
事实上,只要是牵涉到若水的,他就自然而然放在了重中之重。
而花王爷显然也看出了他这个弱点,才故意写了这样的帖子来气他。
那他故意气自己的用意是什么?他是希望自己看了帖子之后,就此发怒不去赴吗?
如果自己真的不去,倒正中他下怀。
“我没忘,我记得。水儿,我会和你一起去,不但要去,我还要开开心心地去。”
小七扬起眉梢,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
他这位皇叔要是真的敢对自己的意中人起了非份之感,那可休怪他这个当侄子的,不给他那个当叔叔的面子!
若水看着他的笑容,知道他已经完全想通,满意地一笑。
花王爷的府邸位于帝都的东南角,距离皇宫并不甚远。
这座府邸乃是先皇赐给他的,可以说是帝都里最好的位置。
花王爷虽然常年不在帝都,可他却有一位尽职尽责的好管家,他不在帝都的这些年,把他的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大门口的那两座石狮子,都擦洗得干干净净,不落半点灰尘。
小七和若水乘着马车,到了花王爷的府门前,时辰刚刚是申时三刻。
若水步下马车,一眼就看到迎在门外的老八,颇觉意外。
小七却并不觉奇怪,他知道老八素来亲近这位皇叔,小时候就常常粘在他的身边,缠着他给自己讲一些各地的奇闻轶事,后来长大成人,这小时候的毛病依然未改。
“七哥,七嫂,皇叔让我代他相迎两位入府,请随小弟前来。”
说也奇怪,老八一改平时嘻皮笑脸的顽皮模样,变得文质彬彬,极有礼貌。
小七不由瞪向老八,感觉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般,竟然有些陌生。
若水却若有所思地看着老八,看得老八一阵心虚,转过脸,避开了她的目光。
“嘿嘿,那个小弟也是刚到,刚到,顺便出来迎接七哥七嫂。”
老八嘻嘻一笑,又恢复了嘻皮笑脸的本色嘴脸。
“皇叔已经安排好了赏花品茗,就在醉仙阁,七哥七嫂,你们一定听说过吧,皇叔府里的醉仙阁在帝都里可是首屈一指的好地方,我也从未去过,说起来,倒是沾了七哥和七嫂的光。”
这话听在耳朵里,让小七心中又是一阵不爽,他瞪着老八,嘴里不咸不淡地道:“是么?”
老八吐了吐舌头,凑近了若水,小声道:“七嫂,小弟有一忠言相告,我皇叔府里的花虽好,但是你只看看就罢,千万别摘,别摘啊!”
说完他马上退远了几步,东张西望了一番,像是怕自己的话被人听到一样。
“多谢八弟提点。”若水抿唇一笑。
这一笑,让三人之间那层淡淡的疏离感迅速消失。
当下有人引着三人前往醉仙阁。
老八来得常了,可谓是轻车熟路,小七和若水却是第一次来。
都说花王爷的府里美轮美奂,比之皇宫,大气不足,风雅有余,今天得能亲眼一见,才知道所言不虚。
若水和小七都是见多了场面的人,对寻常美景自是瞧不在眼里,可是沿途所见,却让他俩都有眼亮一亮的感觉。
处处美景自不必说,难得的不是这风景的美妙,而在于它出于天然,几乎看不到人工的斧凿之痕,引水流觞,曲径通幽,一泓碧水不知源自哪里,像一条碧带般盘桓其中,清流澈澈,时见游鱼嬉戏。
水面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石块,搭成了一道简易的石桥,颇有山野原林的风貌,石面光滑,落足不易。
老八足下不停,脚尖在石块上轻轻一点,从石桥上一掠而过,身法飘逸美妙,博得了若水的一声喝采。
“好身法!”
老八得意地一笑,斜眼睨了睨小七。
“我的功夫不及七哥,只有这轻功嘛,似乎比七哥还要强上这么一星半点。”
若水见他洋洋自得的胡吹大气,不禁咯咯娇笑。
小七的目光在圆石上一扫,见石上浸了水,更是湿滑,便更不打话,双臂一伸,已经将若水托在双臂之中,稳稳地踩上一块圆石。
他也不卖弄功夫,老老实实地踩着一块块圆石,来到对岸,足下沉稳,但到了岸边之后,却连鞋子也未打湿。
“你七哥的功夫,比你如何?”
若水看到老八那目瞪口呆的模样,笑着问他。
“甘拜下风!甘拜下风!”老八回过神来,服气地连连拱手。
“你要是把寻花问柳的心思多放在练功上,你的轻功的确不会在我之下。”
小七淡淡地刺了他一句。
他本是随口一言,哪知道老八却不知道想到什么,陡然间面红耳赤,神色忸怩。
若水暗暗奇怪。
老八自命风流潇洒,但他骨子里却洁身自好,除了唐珊瑚,再没见他和旁的女子有过纠葛。
难道,是珊瑚来寻他了?
她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老八再次转过头,掩饰什么地伸手一指,道:“前面就是醉仙阁,七哥七嫂,皇叔就在里面相候,此时怕是已经等得久了。”
小七和若水向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绿树如荫中飞出红檐一角,精巧别致,单看这一角飞檐,已经匠心独具,可想而知这醉仙阁该是不知耗尽了多少能工巧妙的心力而建成。
若水沿途所见,只见水中有树,树中有林,林中有阁,美景俯拾皆是,层出不穷。
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去,景色都有变化,让人情不自禁地流连忘返,不禁叹道:“这样的美景,便是看上十年,也不会腻。”
小七眉梢一动,看向四周。
就在若水话声刚刚落地,一个清越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太子妃如此欣赏本王府里的景色,让本王受宠若惊,看来本王的一番心意没有白费。难得太子妃慧眼独具,所谓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本王和太子妃初识,也无礼物相赠,不如就将这座府邸送于太子妃,还请太子妃笑纳。”
小七和老八不由尽皆变色。
这声音正是花王爷的。
人未露面,声己夺人!
老八更是吃惊得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座府邸的每一处都花费了花王爷的无数心思,他视若珍宝,寻常的王公贵族想踏足他的府邸一步都会被他认为是污了他的宝地。
哪知今天若水随口一赞,花王爷居然如此大方的割爱相赠。
老八好半天合不拢嘴巴,心中只道:皇叔,您这意图太明显了罢!就算你要讨好佳人,也要看对方是不是名花有主啊!
他几乎不敢抬眼去看小七的脸色,想来七哥一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会射出几道银针送给皇叔,让他尝尝滋味。
哪知小七朗声一笑,声音里没有半点怒意。
他侧头,温柔款款地看向身边的若水,声音更是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水儿,你和皇叔不过初见,皇叔就送了你这样一份大礼,所谓却之不恭,皇叔的厚赐,你要是喜欢,就收下罢?”
小七的话让老八刚拾起来的下巴,再次掉到了地上。
他瞪着小七,眼珠子几乎都要突了出来。
若水斜斜睨了小七一眼,抿唇笑道:“你只闻其一,不闻其二,所谓君子不夺他人心头之好,这座府邸乃是皇叔的心爱之物,我岂能据为己有,皇叔的美意,咱们只有心领啦。”
“好一个君子不夺他人所好!”
一叶扁舟,从密林流水间缓缓划出,船头站着一人,手持玉箫,白衣胜雪,正是花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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