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远处情绪激昂愤慨的人群,若水高高的昂起了头,心中充满了斗志。
她相信皇宫里的小七一定也会和自己一样,不退缩不逃避,迎难而上,决不屈服。
至于宫外的这场事端,就由自己来化解了罢!
若水深深吸了口气,神情庄严肃穆,缓缓向人群的方向走去。
何管家吓得脸色都变了,王妃这是要做什么?那群愚民刚刚经历了家毁人亡的巨变,现在正是情绪最为激动的时候,每个人都对王妃和王爷恨之入骨,王妃现在过去,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追上去伸臂拦在若水面前,劝阻道:“王妃,您万万不可过去啊,他们现在人人都像疯狗一样,会胡乱咬人,要是伤了您的千金之体,小人、小人……王爷一定会怪罪小人劝阻不力,会剥了小人的皮的!”
“何管家,别担心,我会没事的。”若水神情自若的道,目光直视前方,继续向前走去。
何管家不敢再拦,连忙侧身闪在一旁,对着身边的护卫们一努嘴,示意众人保护好王妃。
若水走到人群五米开外,便站住了脚步,目光定定的望着面前的人们。
百姓们见了若水,脸上全都露出切骨痛恨之色,几乎都要扑上前来把若水撕成碎片,王府的护卫们徒然觉得压力爆增,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人群挡在了圈外。
“杀了她!她就是灾星!”人群中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沙哑着嗓子大声喊道。
随后有更多的百姓大声附和。
“灾星!妖妇!你害了我全家!”
“妖女!我要你为我孩儿和娘子偿命!你这个天杀的灾星!”
人们伸长着手臂,纷纷向若水抓来,却被护卫们死死拦住,有人气愤不过,突然一张嘴,一口浓痰对着若水飞来。
一名护卫忙一闪身,挡在若水身前,那口浓痰正吐在他的鼻梁上,那护卫大怒,“唰”的一声拔出腰刀,就要上前教训那吐痰的汉子。
“不得无礼。”若水轻声喝道,声音不大,那护卫却凛然遵从,收起腰刀,插回鞘中,然后伸袖抹去鼻上的痰沫。
若水见众百姓群情涌动,吸了口气,提高了声音,叫道:“请大家先不要激动,听我一言!”
她说话的时候运上了内力,虽然功力不深,现场更是人声鼎沸,可在场的数百人仍是听的清清楚楚,就像是她就在自己的耳边说话一般,众人不由的全都抬眼看向她,一时间忘了叫嚷,现场突然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此时正是午时,是一天中阳光最为浓烈的时候,若水高高的抬着头,迎向日光,那淡金色的阳光把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在她的身周镀上了一层光晕,明艳夺目,容光绝世。
百姓们全都呆呆的望着她出神,只觉得眼前的若水就像是画里的仙子走下了凡尘,让每个人的心里都涌出一种想要伏地膜拜的冲动,哪里还能把这神仙般的少女和灾星二字联想在一起。
若水的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扫过,人们一接触到她柔和如水的眼神,心情竟然慢慢变得平静下来,不再像方才的热血如沸般的激动,每个人都竖着耳朵,静静等她开口。
何管家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面前这些失去了理智的人暴起伤到了王妃,虽然见这些人被王妃镇住,没有异动,仍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若水面容沉静,声音低沉,缓缓说道:“诸位百姓乡亲,你们今天来到这里,是因为你们大家昨夜骤然遭遇不幸,痛失家园亲人,所以前来找我为你们的亲人偿命,对吗?”
原本安静下去的人群被她这么一提,胸中仇恨上涌,立刻有人叫道:“对!就是要你这灾星为我家娘子抵命!”他此言一出,很多人一起大声叫骂纷纷,现场再次变得有些难以控制。
也有人目光中露出疑惑之色,拿不准眼前这少女是否当真是传说中的灾星降世,当下闭着嘴巴,准备听她如何为自己辩解。
若水双手向下一压,提高了声音叫道:“好!大伙儿既然认定我是灾星,是引起所有灾难的祸胎根源,我愿意为你们大伙儿失去的亲人……以命相偿!我的命就在这儿,你们谁要,尽管上来拿去便是!”
众人本来正口口声声叫着让她偿命,突然听她这么一说,全都怔住了,直勾勾的看着她,被她的气度容光所慑,一时之间,倒无人上前。
何管家急得额上的汗都出来了,他低声吩咐护卫,一定要保护好王妃的安全,不得让这些百姓们冲上去伤了王妃的一根汗毛。
若水低沉着声音,继续说道:“只要你们大伙儿能答应我一个请求,我这条命,就是你们的,要杀要剐要点天灯,我绝对不皱一下眉头!”
她神情坚定,掷地有声。
有人忍不住问道:“是什么请求?”
也有人叫道:“这妖妇定是在砌词狡辩,大伙儿不要上了她的当。”
更有人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算她是灾星,既然她甘愿偿命,大伙儿就听听她说些什么也无妨。”
“不错不错,你说吧,我们听着。”
若水的目光再次环扫全场,只见不少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已经缓和了许多,但大多数还是对着自己横眉竖目,咬牙切齿,显然胸中恨意难平。
她朗声道:“我这个请求就是,我想去各位被火烧毁的现场察看一番,如果当真是天降大火,各位要取我的性命,我毫无怨言!但如果这把火,不是凭空而降,而是有人刻意放的,却想把这灾星的名头栽赃到我身上,我想各位百姓们的眼光也会是雪亮的,定然不会让这放火的真凶得惩!”
她话音刚落,顿时引起现场百姓一阵阵惊呼。
“你说什么?这不是天降灾星,而是有人放火?”
“大伙儿别信她胡言乱语,她定是怕死,才给自己藉词脱罪!杀了她!为咱们死去的亲人报仇!”
“但是咱们也不能冤枉了好人哪,万一当真是有人放火,咱们岂不是白害了一条人命嘛。”
百姓们众口纷辞,争辩不休,有人说要马上杀了若水,为亲人偿命,也有人建议说等查明事实,再决定不迟。
若水双掌一拍,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朗声说道:“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老天会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它不会冤枉好人,更不会纵容恶人,那做了恶事之人,定然会留下他做恶的证据!诸位如果不信,就容我去火场查探,如果我找不出有人纵火的证据,我这条命就随时交给各位处置!”
她这番话说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下子赢得了不少人的共鸣。
人群中马上有人出言支持。
“说得好!我支持你!”
“我就说嘛,柳大小姐乃是神医仙子下凡,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怎么可能是灾星!”
“那你为何不早说?现在才说,马后炮!”
“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去,先去我家,我家离这儿最近!”
说这话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面目被烟熏得乌黑,身上衣衫更是被烧得残缺不全,她家中相依为命的幼子葬身火海,本来对若水恨之入骨,但听了她这番话,觉得不无道理,也想察个究竟。
若水转头看向她,点了点头,道:“好,那就先到这位大婶家中。”
人群中自然有人反对,但大多数人都赞同若水的说话,那少数人只好闭上了嘴巴,跟在众人身后,一起跟着那中年妇女,向她家中走去。
何管家见若水被众百姓围在了中间,心中叫苦不迭,带着府里的护卫,紧紧跟上,拼命挤进人群,护在若水的周围。
若水目光淡淡的从何管家脸上掠过,微微点头。过不多时,一众人来到了那大婶被烧毁的房屋面前,只见一片残坦焦土,兀自冒着几缕白烟,在一旁的空地上,一块白布盖在一具烧成了焦炭般的男童尸体上。
那大婶扑到爱子的尸身上,嚎啕大哭,这一幕情景让在场的众人都为之心酸,看向若水的目光中再次充满了仇恨。
若水也是心中一酸,神情哀戚,但她马上握紧了拳,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的目光在现场迅速扫视了一圈。
那座小小的房屋已经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半堵残缺不全的墙壁,另外,院中有一个黄泥堆砌的小小鸡窝,勉强还能看得出模样。
若水眼前一亮,走近前去,只闻到一股扑鼻的焦臭,显然这窝里的鸡全都被烤成了焦炭。
她蹲低身子,伸出手指在鸡窝的角落里抹了一把焦土,放到眼前细细查看。
众人见了她这奇异的举动,不由得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瞧着她。
若水瞧了一会儿,又把手指移到鼻端,轻轻嗅了嗅,然后点了点头,眼中露出颖悟之色,站起身来,说道:“果真如此!”
“柳、柳大小姐,你是发现了什么吗?”有人忍不住好奇问道。
“装模作样,故弄玄虚,哼!”也有人不屑的冷哼一声。
若水对那发出冷哼之人并不理睬,对周围人道:“哪位有火折子,借来一用。”
“我有。”
“我也有。”
“用我的。”
七八条火折子全都递到了若水眼前,若水对几人微微点头,表示谢意,然后对周围环视了一圈,指着那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提高声音说道:“大家请看,我说的证据,就在这里!”
众人一齐伸着脖子向那个角落瞧去,只见半壁烧焦的黄泥土,没发现什么异样,又齐齐疑惑的看向若水。
“大家瞧见了吗?这里地上的泥土,黑中带黄,闻起来有一股火硝的味道,在阳光下看,还泛着淡淡的光,这分明是被人洒了火硝和黄磷粉。”若水捻起一小撮土,放到掌心,平摊着手掌,向众人伸去,“大家闻闻看,是不是有硝土的味道?”
有人果真凑上前去,伸鼻一嗅,猛的打了个喷嚏,赶紧后退,说道:“好冲的味儿!”
也有人歪着头,仔细瞧了半天,点头道:“不错不错,确实是黄磷粉,对着日头一瞧,就瞧出来了。”
那中年大婶拭了眼泪,挤到前面,对着若水手中的泥土呆呆的看了一会,奇道:“我家里从来不用硝土和黄磷,这是哪儿来的呢?”
人群人有人快嘴快舌的道:“你家里没有,自然是放火之人洒的呗!”
“放火?这么说,当真是有人放火?不是灾星引来的天降神火?”那大婶一脸不可置信。
“不错!大家请看!”若水把那小撮土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晃着了火折,对着那土轻轻一触,众人只听到“嘭”一声轻响,火光一亮,那小撮土竟然迅速燃烧起来,只烧了片刻功夫,就熄灭了。
“呀!”人群发出阵阵惊叹声,有许多不知道硝土和黄磷作用的百姓纷纷询问,这土怎么会燃烧呢?
面对大家提出的疑问,若水朗声解释道:“这硝土和黄磷都是一种助燃物,遇热时可迅速燃烧起火,并助长火势,如果这场火是有人刻意为之,他只需要在屋外的地面洒上一圈这两样东西,然后丢入一个火折子,就可迅速燃起熊熊大火,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一切通通付之一炬,化为乌有!这位大婶的家,就是因为被人在屋外洒了硝土和黄磷,火势凶猛,让人不及逃生,害得这位大婶爱子被活活烧死!”
那大婶听到这里,再次放声痛哭,叫道:“我们从来不和别人结怨,和所有人都无冤无仇啊,是谁?究竟是谁要放火烧死我和我的孩儿啊?”
人群中登时发出一阵“嗡嗡”声,有人欲待不信,可是眼前证据确凿,又不得不信。
“所以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狡猾的狐狸,如果做下恶事,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这放火之人只当硝土和黄磷都是易燃之物,一旦起火,就会迅速烧得不留痕迹,他却没想到,在这小小鸡窝的角落里,留下了他放火的罪证!”
若水的声音铿锵有力,听在众人的耳中,登时激起了义愤不平和汹汹怒火,马上有人开口说道:“柳姑娘,不,王妃,小人家也在这附近,王妃能不能去小人家中也察探一番?”
说话之人是名二十余岁的精瘦青年,他的新婚妻子丧身火海,本来对若水是咬牙切齿的痛恨,这时亲眼见到若水燃土成火,心中疑虑大起,不知不知消了对若水的仇恨之心,改口以王妃称之,显然在他心中,已经不认为若水是灾星降世了。
“好。”若水对他颔首,那青年便带着众人向他家中走去。
那青年的家也被烧成一片废墟,在一个避风的角落里,若水很快找到了混合了硝土和黄磷粉的泥土,指给众人看。
若水见有人脸上还是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便道:“请大家退后几步。”
众人不解她的意思,但依言退后,若水站起身来,也是退开了数步,吹了吹手中的火折,然后往那个角落里一丢。
“腾”的一声,火光爆起,那半堵残墙被迅速燃烧起来的火焰吞没,引起众人齐声惊呼。
那青年双目流泪,哭道:“是谁和我家有这等深仇大恨,竟然想放火烧死我全家?我那苦命的娘子啊?”
若水抬起双眼,在人群在扫视一圈,然后望向远处,缓缓说道:“善恶终有报,此人做下这等恶行恶事,他会遭到应有的报应,我们拭目以待,看看他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王妃,你知道谁是那放火的杀人凶手?”那青年拭了下泪,急切的看向若水。
若水缓缓摇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如果大家相信我,给我时间,我一定会查出此人的行踪,还大伙儿一个公道!”
“好,我们大伙儿信你,全都信你!”百姓们纷纷叫嚷道。
人群中的何管家终于放下心来,抬袖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心悦诚服的看着若水,说不出的欢喜赞叹。
自家王爷娶的这位王妃,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遇到这等大事,她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对面众人的痛恨折辱,她更是处变不惊,说话行事有条有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短短的时间内就收服了这许多百姓的心,实在是不由他不服!
百姓们虽然对若水说的话相信了九成,还是有一成隐隐的疑问藏在心里,有人憋不住,便问了出来。
“王妃,既然你说是有人故意纵火,这火并不是因为灾星临世,老天爷降下来的祸灾,那为什么燃烧着的大火中会出现字迹,那上面写着:灾星不除,灾祸无穷八个大字。昨天晚上,我们大伙儿全都瞧得清清楚楚,一字不错!”
“这有何难?不过是掩人耳目、栽赃嫁祸玩的一个小花样罢了!”若水的目光对那人瞧去,问道:“你可曾放过烟花?”
那人点了点头,脸露茫然。
“大伙儿想必也都放过烟花爆竹吧?”若水转向人群,见许多人纷纷点头,接着说道:“如果我说,这八个字是有人故意在火场放出来的烟花,你们信吗?”
百姓们齐齐摇头。
若水不急不恼,神色淡然道:“这烟花盛放在空中时的图案很是纷繁美丽,其实做法并不复杂,只需在制作的时候装入预置好的图案底板,燃放烟花的时候,图案就会升腾到空中,一层层燃放。诸位请想,制作烟花的高手匠人可以连那么复杂的花样都制作得惟妙惟肖,制作几个大字的烟花又有何难?”
百姓们听完,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若水顿了一下,又道:“如果大家不相信我说的,我想这帝都一定有制作烟火爆竹的高手匠人,我愿意和大伙儿一起前去,让这位匠人现场制作几枚这样的烟花,各位可以想写什么字,就写什么字。”
她刚说完,马上就有人说道。
“不必试了,王妃,我相信你!”
“我也信!我们大伙儿都信!”
百姓们齐声嚷道,看向若水的目光又是佩服又是惭愧。
突然有一名汉子越众而出,双膝跪倒,对着若水磕下头去,说道:“小人有眼无珠,听信了别人的胡言乱语,竟然以为王妃是灾星,以为王妃是害死小人妻儿的凶手,小人方才辱骂了王妃,请王妃割了小人这胡说八道的舌头吧!”
这汉子正是被若水治好了蛊毒,又在两天后失去妻儿的那名丈夫。
若水连忙让他起身,说道:“不知者不怪,现在真相大白,咱们要做的事就是早日找出这放火的真正凶手,为大家屈死的亲人报仇!”
哪知这汉子刚刚站起来,周围的众百姓一下子跪倒了一片,齐声向若水请罪。
若水扬起了眉毛,道:“大家都起来,我不怪大家,咱们都是受罪之人,正应该同心协力,找到这幕后主指的凶手!”
“不错,王妃说的极是!”
众人纷纷点头。
“大伙儿的家园被恶人烧毁,更遭受亲人离世之痛,当今圣上和太后娘娘得知此事之后,心中很是难受,特意降旨,赐下宫中宝物给诸位乡亲百姓,以慰藉诸位的丧亲之痛,帮助你们重建家园。这两箱御赐之物就在楚王府中,何管家,你带大伙儿一起去王府,把那御赐的宝物分给大家。”
何管家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答应道:“是,小人领命。”
他一下子想起昨天若水从宫里拿回来的那两箱东西,那明明是圣上和太后娘娘赏给王妃的啊,没想到王妃转手就拿来分给了这群先前还对她喊打喊杀的愚民,还打着圣上和太后娘娘的名头,自己竟不沾半点光!
哎,这王妃行事真是、真是……
他摇了摇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眼见一场滔天大祸被若水转眼间化解得无影无踪,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对着人们一点头,道:“大伙儿都跟我来。”
百姓们纷纷向若水称谢,又齐声赞颂圣德帝和太后娘娘的仁德慈爱之心,然后跟在何管家的身后,向楚王府走去。
何管家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向后一看,只见四名侍卫正把若水护在中央,这才放下心来。
若水留在原地并没随着众人离开,她正想在周围多察探一番,忽然见人群中奔出一名中年汉子,向她跑来,四名护卫神色一紧,把若水护在身后。
那汉子身材瘦削干枯,面目黝黑,不知道是被火烤的还是烟熏的,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若水砰砰砰磕了几个头,然后抬起头来,口中荷荷有声,两只手不停的比划着。
若水一见之下,怜惘之心大起,柔声道:“你不会说话?”
那人连连点头,又比划了好几个手势。
若水在现代的时候曾经为聋哑患者治过病,懂得一点手语,可是这汉子比划的她一句也没看懂,只是大概猜出了一点意思,试探着问道:“你家里有病人?想让我去帮你家人瞧病?”
那汉子脸上露出喜色,一个劲点头,又对着若水磕起头来。
“你起来,你家在哪?快带我去!”若水不再迟疑。
那汉子爬起身来,咧开嘴对着若水一笑,露出一排黄黑不全的牙齿,然后头一低,脸上现出担忧之色,当先领路。
若水跟在那人身后,穿街过巷,弯弯曲曲绕了好一会儿,到了一户小小的人家,门前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遍是杂草,胡乱堆放着一堆谷物和麻袋,角落里有一口落满青苔的小井,井旁还架了一方石磨,显然这里曾经是一个小小的豆腐坊。
那人带着若水和四名护卫进了院子,来到那两扇被虫蛀得满是窟窿的板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四名护卫,比划了几下,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再看向若水,眼露祈求。
若水猜测道:“你是说,他们的样子太凶,怕他们吓到屋里的病人,不想让他们进去,对不对?”
那汉子搔了搔头皮,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来,手指在空中弯弯曲曲的划了一道线。
若水这下才明白过来:“原来生病的是你娘子,他们四个大男人进去不便,好,你们四个在这里等我,我进去为他家的小娘子瞧病。”她扭头对身边的护卫说道。
一名护卫急道:“王妃,小人奉命保护您的安危,不得离开您身边半步!”
若水已经听得屋里有女子的呻吟声传了出来,声音中满是痛楚,显然病势不轻,皱眉道:“我就在屋里,他家里只有他和一个病卧在床的小娘子,能有什么危险?还是你们只听从何管家的命令,我的话就不听了吗?”
四名护卫一齐躬身道:“属下不敢。”
若水不再理会四人,对那汉子道:“走吧,咱们进去给你娘子瞧病。”
那汉子推开板门,当先走了进去,屋里一股霉败之气飘了出来,若水并不在意,迈步走进去,等若水进门之后,那汉子对着门外的护卫不好意思的一笑,带上了房门。
房门一关,屋子里立马变得阴暗起来,虽然是刚过正午,这间小屋却给若水一种置身在阴暗幽冷的空间感觉,房间里潮气很重,只有东边的土墙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却被用木板封死,应该是因为床上的病人见不得风。
在房间的一角有一个木板床,床上卧着一名女子,脸对着墙壁,披着一头长发,抱着肚子正在不停的痛呼。
那汉子脸上露出焦虑担心的神情,荷荷的叫着,大步引着若水往床前走去。
若水眸光一闪,看床上那女子的模样,竟像是蛊毒发作,莫非这是一名中了蛊毒的患者?
那汉子拖过一只破旧不堪的小木凳,放在床前,用袖子在凳面上用力擦了擦,对若水露出讨好的笑容。
若水对他宽慰一笑,说道:“别担心,你家娘子很快就会没事的。”
她伸出手,去搭那女子的腕脉,柔声道:“这位小娘子,我是来帮你瞧病的。”
那女子肩膀一动,慢慢回过身来。
若水的手指刚刚触到那女子手腕,突然觉得手掌一紧,竟然被那女子牢牢握住,只觉得她力大无穷,那握住自己的手冰冷坚硬,竟像是铁铸的一般。
若水一惊,还没来得及缩手,就见那女子桀桀一声怪笑,拨开脸上的长发,露出本来面目,满脸胡须,竟然是一个男人!
若水知道上当,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身后那名汉子猛然扑上来,一把勒住她的喉咙,阻住了她的呼声,另一只手用一块布紧紧捂住她的口鼻,若水挣扎了几下,身体就软软的垂了下去。
“大哥,得手了!”那瘦削汉子嘶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原来他并不是哑巴,先前装哑,只是故意引诱若水上当。
那浓须汉子点了点头,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条麻袋,把若水装了进去,然后掀开床板,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扛起若水,和那瘦削汉子一前一后钻进洞去。
守在屋外的四名护卫等了半天,没听到屋内发出半点声音,越来越觉得不对,终于有一名护卫忍不住了,上前叩响了板门,叫道:“王妃?王妃!”
叫了几声都没听到若水答应,四名护卫尽皆大惊,再也顾不得其他,一脚踹到房门,只见一间小屋空空荡荡,竟然没有半个人影,连汉子和若水一起竟然凭空消失不见。
四名护卫背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人人脸如死灰,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两名汉子偷袭得手,心中得意,两人背着若水,爬出洞外,已经到了数十米开外的另一间空闲房屋之中,两人迅速换了衣衫,打扮成商旅的模样,走出门来,门外早就备好了马车,两人把若水放在马车的角落里,驾着马车,一路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马车停在了一户大宅院的后门,那大宅院乌瓦白墙,占地极广,一看可知,这院中住的人家定是非富即贵。
那瘦削汉子跳下马车,走到两扇黑漆大门前,“笃笃笃”地扣了几下门环,三长两短,隔了一会儿,改成了两长三短,然后垂下双手,等在一旁。
过了没多久,门里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走在门边,压低了嗓音问:“是谁?”
“送山货的,上好的山货,新鲜得紧!”那瘦削汉子哑着声音答道。
两扇大门向里打开,一个鼠头鼠脑的人钻出了一颗脑袋,老鼠般的小眼睛精光四射,对着周围扫了一眼,目光落在马车上,道:“得手了?”
瘦削汉子“嗯”了一声,对车中道:“快进来!”
胡须汉子扛起装着若水的麻袋,跳下车来,飞快的闪身进门。
身材最矮,长相像老鼠般的那人四顾无人,紧紧关上大门,跟在两人身后,不住口的说着奉承话,讨好二人。可二人对他爱搭不理的,让他夸个十句,才淡淡的回上一句。
三人带着若水,进了一所极大的厅中,厅中摆放着数十把椅子,却只寥寥坐了十人,坐在上首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精壮中年人,服饰打扮极其华贵,但眼眶凹陷,眉骨突出,脸上更是长满了斑疮,看上去很是吓人。
他见了三人和那胡须汉肩膀上背着的麻袋,眼前一亮,赞道:“蓝家兄弟果然了得,一出马就成功,比那冯家的小子强百倍!”
胡须汉子目光在厅内一扫,奇道:“泰长老,冯老三和冯老五还没回来?”
那泰长老摇摇头,“呸”的一声,往金砖地面上吐了一口浓痰,骂道:“那就是两个屁用不顶的家伙,让他们去抓一个屁用没有的小子,居然到现在还没回来!蓝老大,蓝老二,还是你兄弟两个厉害!”
蓝老大就是那胡须汉子,听了泰长老的脸,脸上忍不住得意的一笑,道:“都说这小丫头片子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精明,我和老二安排了好几个妙计,哪知道真是忒瞧得起她了,我们只用了一条,这丫头就傻乎乎的自投罗网,被我和老二手到擒来!哈哈,哈哈哈!”
蓝老二也“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这小丫头虽然脑筋不灵,可是这一张脸蛋儿长得确实水灵得紧。”
那泰长老眼睛冒出精光,道:“当真?解开麻袋,让我瞧瞧。”
蓝老大忍不住瞪了蓝老二一眼,似乎怪他多嘴。蓝老二也自知失言,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泰长老见二人不动,白眼一翻,冷冷的道:“怎么,你二人只听族长的话,我泰长老的话就是放屁不成?”右手食中两指捏住左手大拇指上戴着的一枚花纹古怪的圆环,缓缓转动。
蓝老大一瞥之下,脸色大变,忙道:“不敢,泰长老的吩咐,蓝老大自然照办。”
说完把麻袋放在地上,解开绳口,小心翼翼的把若水抱了出来,平放在地上。
若水双眼紧闭,兀自昏迷不醒。
厅中坐着的人纷纷向她瞧去,一见之下,好几人站起身来,发出“呀”的一声,声音中满是赞美之意。
那泰长老更是双眼一亮,忍不住走下座来,走到若水身前,猫下腰细细打量,脸上神色垂涎欲滴。
泰长老目不转睛的对着若水看了好一会儿,好几次想伸手去摸,看了看周围族人的眼光,又缩了回来。
他直起身子,走回去坐回了座位上,淡淡道:“蓝老大,你给她用的是曼陀罗花的花粉?”
蓝老大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答道:“是,族长吩咐,不得伤了她的性命,这曼陀罗花粉只会让她迷醉不醒,却不伤身。”
“唔。”泰长老满意的点点头,又看了眼若水,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道:“就是这小丫头破解了我的阴蛇蛊?看她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般本事,定是有人出卖了我,把这解蛊之方告诉了她!”
说完,刀锋般的眼神对着蓝老大一转。
蓝老大身子一哆嗦,连连摆手,一脸惶然道:“泰长老,不是我,不是我说的。”
泰长老冷嗤一声:“我知道不是你,你也没这个本事!定是那个出卖了咱们族人的叛徒!”
他恶狠狠的又往地上吐了口痰,看了看厅外的天色,不耐烦道:“冯家那两小子怎么还不回来?你先把这丫头带下去,等抓到了那叛徒,族长开祭堂再带上来,让他们当堂对质!”
蓝老大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答应了一声,和蓝老二一起,抬着若水到了一间大屋,放在床上,屋里陈设华丽,屋角燃着香炉,散发着淡淡龙脑香的味道。
蓝老二向床上的若水瞧了瞧,不放心的问道:“大哥,要不要把这丫头绑起来?万一她醒了……”
蓝老大白他一眼:“怎么?你信不过我亲手练制的曼陀罗香?这丫头吸了我的花粉,最少要昏睡十二个时辰,等晚上族长开祭堂之时,我再给她解药。老二,你在门口守着,提防有人进来动这丫头,族长吩咐了,绝不能伤了这丫头一根汗毛。”
“是,是。”蓝老二抓抓头皮,奇怪道:“大哥,你说族长对这丫头是个什么意思?巴巴的让我们抓她回来,还不让伤了她?”
“我怎么会知道,族长既然这么吩咐了,咱们照做就是。”蓝老大没好气,训斥道:“你刚才险些坏了大事!泰长老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要是他动了那丫头,族长面前你我二人怎么交待?”
“大哥,我错了!”蓝老二哭丧着脸。
“行了,去外面守着去,别让人进来,也别站这丫头跑了,我去布置下祭堂。”蓝老大匆匆走了出去,蓝老二看了看若水,也跟在蓝老大身后出了房间,带上房门,守在一旁打起盹来。
若水听了半天,屋里再也没有别的动静,悄悄睁开眼来。
很好,很顺利。
一切和她预料的一样,那伙人果然按捺不住,张口终于咬上了她这个大饵。
从那瘦削汉子刚出现在她眼前,她就注意到了那人露出来的破绽。
那人故意把脸熏得乌黑,但却忽略了他露在外面的脖子和双手。
若水这几天从小七暗中调查得来的消息得知,那苗疆位于东黎国的西南部,地处潮湿阴暗,当地的大部分居民都会得一种皮肤病,叫做癣斑。
若水一眼就看出,那汉子颈后和手腕处,生了好几块湿癣,正好将计就计。
她这几日身上一直带着灵犀丸,百毒不侵,但她兀自不放心,生怕这些苗人用的药物有什么特异之处,连灵犀丸也解不掉,于是又在口里含了一粒谷永春送的凝香丸。
这药丸果然神奇,若水含在嘴里,只觉头脑异常清醒,只是先前一直被装在麻袋里,她无法看到自己究竟被这两人带到了什么地方。
若水抬眼,观察着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
身下的床榻是材质昂贵的香檀木雕就的如意月洞床,房间里弥散着的龙脑香更是价值不菲。
果然和自己料想的一样,这样舒适华丽的所在,应该就是那伙来自苗疆的神秘人在帝都的落脚之处,也就是那只幕后狐狸的一个巢穴。
若水轻轻动了一下,装晕装了这么久,她的手足都有些麻木了。她不敢发出声音,因为从半透明的窗纸中,她看到那个瘦削的蓝老二正靠在门前的廊柱上,露出了半颗脑袋。
她悄悄透口气,琢磨着刚才听到的讯息。
听那个泰长老刚才说的话,自己要等到晚上才能见到他们这伙神秘人的首领,也就是他们的族长,那个用蛊如神的老者。
可是说的开祭堂和叛徒又是怎么回事?
那泰长老的话中之意是说他们这伙人里出了叛徒,而那解除阴蛇蛊毒的方法是那个叛徒告诉自己的,可那明明是自己想出来的,自己压根就不认识他们这伙人!
若水皱着眉,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听到窗外有人轻轻咳嗽一声,蓝老二正在打盹,听到声音,猛然跳起身来,一看来人,马上堆了满脸的笑,叫道:“泰长老,您怎么来啦。”
若水心头一跳。方才在大厅之时,她虽然闭着眼睛装晕,仍然能感受到那泰长老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那是一种让她厌恶之极的目光。
只听那泰长老“嗯”了一声,问道:“那丫头呢?”
蓝老二对着房里一努嘴,答道:“在房里,还没醒,大哥说等到晚上开祭堂的时候再给她解药。”
“是么?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看祭品准备得如何了?”泰长老双眼一瞪。
蓝老二缩了下脖子,嗫嚅道:“大哥让我在这守着,怕那丫头跑了。”
“蓝老大不是给她用了曼陀罗香么?怎么会跑?还不快去?”
蓝老二到这时候,哪还不明白泰长老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想起大哥说的话,大着胆子说道:“泰长老,这丫头是族长吩咐抓来的,族长说无论如何也不能伤了她的性命,再说,咱们苗人的族规,已经成了亲的男人不得、不得……”
他看着泰长老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声音越说越小,直到紧紧闭上了嘴巴,心中一个劲的后怕。
泰长老从怀中摸出两根薄薄的竹片,蓝老二一见,大惊失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叫道:“泰长老,手下留情。”
泰长老却不看他,两根竹片轻轻一击,蓝老二只觉双腿膝盖中一阵剧痛,像是被用刀锯切割一样,只疼得满地打滚,想呼叫喊痛,却发不出声音来。
“你小子中了我的蔑蛊,还敢多嘴多舌,坏我的好事?”泰长老阴阴一笑,将两只小竹片又放回了怀里,冷声道:“这次先饶了你,给我乖乖的守在门口,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蓝老二只觉死里逃生,哪里还敢反抗,连连点头,喉头发哑,还是发不出声音来。
若水在房里听到这一幕,暗暗心惊,这苗疆的蛊毒果然千奇百怪,这蔑毒自己就从未听过。
这泰长老明显对自己不怀好意,而且他周身是蛊,自己可千万不能让他近身。
该怎么办呢?
若水眼珠一转,暗想,你有蛊,我也有毒,咱们就先来比试一下,看是你的蛊厉害,还是我的毒术略胜一筹!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透明小丸,丢进香炉,那小丸遇热融化,无色无嗅。
若水又取出一包药粉,伸手一挥,那包药粉便纷纷扬扬的洒散在周围的金砖地上。这包药粉是她出嫁之前那几天闲来无事所制,用的是胡蔓草的叶子加枯萎了的花瓣,又添加了一些天麻磨成的细粉,本身也是无毒,却有镇痛去痒的功效。
但是胡蔓草的粉末,如果遇到了*丸中所散发出来的气息,那药粉就会瞬间变成剧毒之物。
如果那秦长老敢进来行那不轨之事,就让他尝尝自己为他准备的大礼吧。
若水刚刚闭上眼睛装晕,房门已经被那泰长老推开,蓝老二膝盖仍然疼痛,丝毫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泰长老一脸邪靡的笑容,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泰长老心中也有些发虚,他贪花好色,族人尽知,但苗人有严厉的族规,已经成亲的男子必须对自己的妻子保持忠诚,否则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所以他虽然垂涎若水的美色,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乱来,但要是让他忍住不碰,那也比登天还难。
他用蔑蛊制住了蓝老二,料想那胆小的家伙绝对不敢把自己的事泄露出去,而若水又中了曼陀罗香,昏迷不醒,绝决发现不了,这才大起胆子,进来偷香窃玉。
他见若水侧卧于榻,身姿曼妙,哪里还忍得住,只想着速战速决,三两下除了衣衫,便往床上一扑。
哪知他身子还在半空,猛然间觉得足底一麻,整个身体都跟着变得没了知觉,像个木头一样,从空中摔了下来,掉在床边地上,打了几个滚。
泰长老心中大骇,只当自己被人偷袭,哪知道他睁眼一瞧,房里除了自己和床上的若水,再也没有半个人影。
而若水倒在床上一动不动,显然并未清醒。
泰长老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全身上下像是钻进了无数的小虫子,沿着自己的皮肤一点点往里钻,又痛又痒又麻,尤其是两只足底,更是痒得钻心,痛得难熬,忍不住大声呼号出来。
声音凄厉,有如杀猪。
蓝老二在屋外听到泰长老的惨叫声,吓得腿都软了,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有心想去瞧,又怕惹怒了泰长老,站在门口犹犹豫豫,瑟缩不前。
“蓝老二,混蛋,救我,快救我……”泰长老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传了出来,蓝老二这下才敢冲进屋去准备救人。
可是他刚一踏进门口,就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两条腿打着哆嗦站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只见那泰长老脱得一丝不挂,在地上滚来滚去,两只手不停的在身上各处抓挠,只挠得全身上下全是血痕,边挠边惨叫。
蓝老二也是平时和毒物打交道的,一见泰长老这般情形,就知道他定是中了毒。
可中了什么毒,他却半点瞧不出,但这毒定然是厉害之极,他哪敢进屋,站在门口哆嗦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道:“泰、泰长老,你等等,我这就去找族长,找族长来救你。”
转过身,移动着两条像软棉花似的腿,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泰长老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真想从怀中取出竹片敲击,彻底敲断了蓝老二那两条腿。他这是嫌自己这丑出的还不够大?要是去叫了族长,惊动了族人,看到自己这个模样,那真是颜面扫地,从此在族里都抬不起头来。
他咬牙切齿的诅咒着,却发现衣服被自己丢在了门口,他努力克制着不去在身上乱挠,翻滚着过去想先穿上衣服。
哪知道他这一滚,地上的药粉沾得更多,只觉得连五脏六腑都发起痒来,痒过之后,更是像万虫噬咬般一样疼痛,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穿衣,两只手在全身上下拼命抓着,同时大声呼嚎。
他心中明白,自己这是遭了别人的暗算,中了一种奇怪的毒。至于这暗算之人,他绝对想不到是床上昏迷不醒的若水,心中把一个人恨到了骨子里。
在他们蛊苗一族,能把毒术用到这般出神入化之境的,就只有一个人!
他象条蛇在地上翻滚着,抓挠着,诅咒着,眼中却射出比毒蛇般更恶毒的光芒……
若水闭着眼睛,听着泰长老一声惨过一声的嚎叫,心中只觉得痛快。
同时她的心跳也不由加快,那个蓝老二说去禀报族长,那么,自己一会就能见到他们的那个首领,那个神秘的老者,毒蛊双绝的高手。
果然,过不多时,门外响起了数人的脚步声,还有蓝老二沙哑的哀求声。
“族长,你救救泰长老,救救泰长老吧。”
他倒不是真关心泰长老的死活,但他中了泰长老的蔑蛊,若是施蛊者死亡,那他也会跟着一命呜呼。
若水心头一跳,暗想,来了!
她不敢睁眼,仍是闭得紧紧的,身子一动不动。
房门被那蓝老二推开后,就再没关上,外间的空气流动进来,香炉里的透明小丸的药气早就挥发殆尽,若水相信,就算是那神秘族长毒术再高,也不会察觉出来。
脚步声停在了门前,除了那泰长老不停的惨叫声,再没一人发出半点声音,就连一直喋喋不休哀求救人的蓝老二都闭上了嘴巴。
若水觉得太奇怪了,忍不住偷偷眼睁一线,对着门口的方向瞧去。
然后她的心猛然一跳。
是他,一定是他!
这就是那个小七遍寻不获的神秘老者,毒蛊高手!
那老者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似帝都中人,须发全白,弯腰曲背,头上围了一条蓝黑色土布,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土布制成,脚上穿着六耳麻鞋,和那泰长老一身华贵异常的打扮截然不同,倒是颇出若水的意料之外。
毒手蛊王!
这四个字一下子钻进若水的脑海中。
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毒手蛊王会是这样一副形貌。
如果他换上了普通人的衣衫,就和帝都里那些寻常所见的老者们没什么区别,只是他一双眼睛看起来浑浊,但偶一睁开,却透着精光。
若水不敢再瞧,又闭上了眼睛。
那老者身后跟着几名本族的子弟,他们看着泰长老的惨状,一个个吓得心惊肉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生怕那泰长老染上的怪毒传到了自己身上。
“蓝老二,去把他扶起来,穿上衣服,这成什么样子!”那老者声音苍老,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蓝老二哪敢上前,苦着脸结结巴巴的道:“族长,他、他身上有、有毒啊,我、我要是、要是……”
泰长老气得肚子里大骂,好你个蓝老二,平日里对我百般讨好,今天居然怕我身上的毒传给你,等老子好了,非要你的好看!
“去吧,已经没毒了。”那老者弯着腰,慢慢的走进了室内,若是不知道他的名头,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儿,会是在苗疆让人谈及色变,寝食难安的毒手蛊王。
蓝老二虽然心中害怕,但是对族长的命令却不敢违背,只好踮着脚尖,一步步挪到泰长老身前,两根指头提起他脱下来的外衣,胡乱罩在泰长老的身上。
“族长,救我,痒死我了,不,痛死我了!”泰长老的脸涨得通红,却又忍不住开口向蛊王哀求救命,他害怕自己的眼中露出怨毒之色,紧紧的闭上眼,张口大叫。
这泰长老在族中的地位仅次于族长,这次出来的苗族子弟对他都是又敬又畏,突然见到他这般光溜溜的出现在这里,再一看屋里的情形,大家都明白这泰长老定是犯了贪花好色的瘾,想来偷香,却遭了毒手。
各人虽然对泰长老的作为很是不齿,但毕竟他在族中地位甚高,大家也不敢得罪他,只好跟着求情。
“族长,您看泰长老疼成了这般模样,您可有什么办法救他一救?”
大家心里都想,这下毒之人除了族长,再无旁人,可是对族长用什么办法对付的泰长老,众人都一无所知,却对族长的下毒之术更增敬畏。
那老者心中也是好生奇怪,他的一双眼睛虽然年老,但仍是锐利之极,在这室内一扫而过,没发现半点毒物的痕迹。
只有一样,他蹲低了身子,伸手在地上一抹,手指上沾了一点若水洒下来的药粉。
他目光敏捷,这药粉一看就是无毒之物,当下嗅了嗅,又放到舌尖舔了舔,更加证实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他毕竟是用毒大师,虽然没发现这毒是从何处而来,但对于如何医治,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只要瞧了那泰长老中毒的症状,他就心中有数。
他之所以迟迟不出手,就是想给这泰长老一个教训。
这时见他已经受够了折磨,便对着身后的几人吩咐道:“把泰长老抬下去,取一个大桶,桶中注满热水,水中放入蓝甘草,金银花,百味菊,让他浸上一个时辰。”
几名族中弟子答应着,七手八脚的把泰长老抬了下去。
“多、多谢族长。”泰长老微微睁眼,一双通红的眼睛充满怨毒的看了一眼老者的背影,然后又闭上了,继续惨呼不己。
若水听了那老者说的治疗方法,心中一动。
暗赞此人果然是高手。
他用的这个法子并不是以毒攻毒,也并没有找到自己下毒的手法,更不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毒药,他就用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法子,就是不管你用的是何种毒物,都可以用这个法子将毒素逼出体外。
但是这个方法虽然可以驱毒,也有一个弊端,它只能驱除中毒者体内大部分的毒性,还会有少许留在中毒人的体内,如果不使用对症的解毒之法,中毒人还是会受到不小的折磨。
若水心想:看来这老者对那泰长老的作法也颇有不满之意,这是对他小施惩戒啊。
那老者等众人都退出去之后,并未离开,而是在室内徘徊踱步,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若水的心怦怦直跳,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个老者神秘莫测,无形中给她一种巨大的压力,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流水仰望着高山一般,变得渺小之极,她好生奇怪,就连她在现代的师傅,都不曾让她有过这种感觉。
她知道自己只要稍微一动,就会被他发现破绽。
当下屏着气,缓缓的呼吸。
那老者转了几圈之后,忽然停了下来。
“小姑娘,既然醒了,为什么还要装睡?”
若水不由呼吸一顿,仍是一动不动。
她拿不准这老者是在诈自己,还是当真发现自己是清醒的。
“在我毒手蛊王面前,玩这些小把戏,以为就能逃得过我的眼去吗?”
那老者淡淡的道,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腰仍是弯得低低的,像是直不起来。
若水还是不动。
“你想尽了法子混了进来,不就是为了想见我吗?我现在如你所愿,就在你面前,你却要遮遮掩掩的装睡,小姑娘,忒不老实!”老者轻轻的咳了几声,抬起一双老眼,看向床上的若水。
若水知道再也瞒不过去,睁开眼,一翻身坐了起来,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走下床来,对着老者敛衽一礼,微笑道:“毒手蛊王鼎鼎大名,小女子有礼了。”
若水行完礼,站直了身体,微笑着看向面前的老者。
离得近了,她才真正看清了这位威震苗疆数十载的蛊王的模样。
只见他形容枯槁,眼角布满皱纹,嘴角微微下拉,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像是心中藏着无数心酸往事一般。
若水不禁心想,这位蛊王下毒用蛊之术,天下无双,怎么眉宇间却有一种哀愁,难道这世上,也有蛊王都解决不了的烦恼和忧愁吗?
毒手蛊王轻轻咳了两声,深陷下去的老眼微微一睁,似笑非笑的看着若水,淡淡道:“小姑娘,使毒功夫不错,连我这双老眼都着了你的道儿啦,不知道小姑娘能不能指点一下我这个快要入土的糟老头儿,你给那泰长老下的是什么毒哇?”
他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不含敌意,却带着股老气横秋的意味,就像是一名学识渊博的长者,被一个后生小子提出来的问题难住,既不服气,又想知道答案。
若水心中暗笑,对眼前的这位蛊王莫名的多了几分好感。她凭直觉猜测,这位老者虽然有一个极吓人的外号,本人却并不凶残恶毒,嗜杀成性,否则他决计不会容许自己活到现在。
由此推断,那在河水源头投蛊的人绝不会是眼前的这位毒手蛊王。
“小女子一点微末之技,在蛊王您老人家面前班门弄斧,还请蛊王您不要见怪。”若水走过去,顺手掩上了房门,然后也拖了一把椅子,在那蛊王对面坐了下来。
蛊王细眯着双眼,摆了摆手,道:“什么客套话都免了,老头子喜欢直来直去的,不喜欢弯弯绕绕。”
若水痛快的一点头,道:“好,蛊王快人快语,其实我的这点毒技,在您老人家眼里恐怕是瞧不上眼的。”
她伸手指了指地上残存的药粉,说道:“这地上的粉末方才您老人家已经察觉了罢?”
“那是胡蔓草和天麻粉,无毒。”蛊王并没往地上瞧一眼,早就心中有数。
若水忍不住赞道:“您老人家好厉害。这粉确实无毒,但它若是和这个的味道渗在一起……”她从怀中取出小瓷瓶,倒出一粒绿豆大小的透明小丸,递到蛊王面前,“您看,就是此物。”
饶是蛊王对天下毒物无所不知,见了这粒透明小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它的药性所在,有心想拿在手中细看,又担心此物有毒。
他眼一眯,看到若水的目光中带点淡淡的笑意,似乎有点小小的挑衅意味,心一横,暗想我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还会怕你这个小姑娘不成?
他手一伸,把小丸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又闻了闻,说道:“红龙蜈蚣,独角仙,飞燕草,还有一样是什么物事?这小丸有何效用?”
若水大拇指一翘,赞道:“老爷子果然厉害,一下子就猜出来我这小丸中所含的三种毒物。”
蛊王哼了一声,不屑道:“少乱拍马屁,我老头子不吃这套。这三种毒物平平无奇,据我猜想,你这药丸的厉害之处,在于老头子没猜出来的第四样物事吧?”
虽然他表面上装得冷淡,心里还是有点小小得意,他知道眼前这少女毒术不在自己之下,能得到她的一句赞叹,也实属不易。
“老爷子所料不错,这第四样物事,是一种植物的根须,叫做赤须根,燃烧后会留下的粉末,和那三样毒物揉在一起,就变成了这种小丸。”
“赤须根?没听说过。”蛊王略带困惑的摇了摇头,拿起小丸看了看,问道:“这东西非毒非药,你说它的味道和胡蔓草、天麻粉融在一起,会产生剧毒?泰长老就是中的这种毒?”
“不错。”若水点点头。
“这般古怪的下毒手法,老头子还是平生头一遭见到,小姑娘,你这心思用的巧妙啊。”
“蛊王谬赞了。”若水抿嘴一笑。
“说吧,小姑娘,你想见我,为了什么?”蛊王瞟她一眼。
若水沉吟了一下,答道:“是为了帝都百姓们突然中蛊一事,本来我想,前辈外号‘毒手蛊王’,想必下毒的手段定是凶残恶毒,是以认定在河水中投蛊之人必是蛊王莫属,哪知今天见了您的真容,才知道我之前全都想错了,那投毒下蛊之人,绝不会是您老人家!”
蛊王本来脸色沉沉,听她说到这里,绷紧的橘皮脸松了松,问道:“你怎知道?”
“如果前辈凶残恶毒,又岂会再三嘱咐那蓝氏兄弟不得伤我?更不会容我一个小女子活到现在。您老人家只需动动小指甲,小女子我早就中了您的鹤红丹,去见阎王爷啦!”若水神色轻松,目光对着蛊王右手小指留着的长长指甲瞟了一眼。
见了若水的目光,蛊王的右手往回一缩,似乎有些尴尬,马上又变得坦然起来,低低的咳了两声,然后当着若水的面,取出一张白纸,弹出了指甲中暗藏的粉末,色泽淡红。
“小姑娘眼力不错,只不过这药粉并不是为了对付你的。”蛊王用纸把药粉包好,往袖中一放。
“可是为了那泰长老?”若水眼前一亮。
“小姑娘,你知道的太多了。”蛊王老眼眯了眯,透出一道精光,直视若水。
若水却并不惧怕,反而迎着他的视线,微笑道:“蛊王,您老人家派人把我请来,不知为了何事?”
“你这小姑娘,好会倒打一耙,明明是你想方设法想要见我,却说是我想见你?”蛊王捂着嘴,又是几声低咳。
若水听出他咳声有异,忍不住问道:“听老爷子你的咳声时轻时沉,应该是有浊气内生,导致伤了肺部,不知道您老人家有什么抑郁难解的心事吗?”
蛊王身子震动了一下,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惊疑道:“小姑娘,你说什么?”
“老爷子如果不愿承认,我也无法相强,只是您这病乃是心病,须要心药来治,寻常的治法没有效果,如果老爷子不愿坦言相告,恐怕您这肺是要一直咳下去的了。”
蛊王一双老眼紧紧地盯着若水,若水却一脸淡然,过了良久,蛊王才缓缓叹了口气,道:“不错,我确实有一个难解的心事,此事,还和你有关。”
若水一怔,问道:“什么?”
蛊王又是一声长叹,引起了一阵短咳,等他咳声刚过,正准备开口。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有人大声叫道:“抓到了!抓到叛徒了!”
“快,快去禀报族长!”
“对,大伙儿都去祭堂,快!”
蛊王脸色大变,满是皱纹的脸皮轻轻的哆嗦着,像是听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若水只觉得好生奇怪,如果他们族里当真是出了叛徒,又己抓获,这位族长应该开心才是,为什么他却露出这样恐惧的表情?
但是没有时间让她思考了,因为蛊王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是腰弯得更厉害了,咳得也更凶,咳声还没结束,就响起了敲门声。
“族长,族长,叛徒已经抓到了,被带到了祭堂,泰长老请您过去主持祭礼。”
“知道了。”蛊王的声音原本就十分苍老,现在听起来几乎沙哑难辩。
门外那人很快就去了。
蛊王转头看向若水,“小姑娘,我蛊苗一族要开祭堂,你想不想去瞧瞧?”
“我可以去?”
“可以,你跟在我身边,不许说话,不许乱动,能做到吗?”蛊王深深看她一眼。
“没问题。”若水一口答允,她对他们所谓的祭堂十分好奇,有这个机会可以旁观,她自然不会错过。
“好,记住你的话,跟我来吧。”
蛊王弯着腰,慢慢向门口走去,若水抢上一步,拉开了房门,然后跟在了他身后。
从他背后瞧去,只觉得这蛊王的身形十分瘦削,弯腰驼背,两块肩骨突起,走得十分缓慢,简直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可是若水知道,这老者决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他可以在举手投足间杀人于无形。
就算自己明明知道他身怀绝世毒术,是个极危险的人物,看到他这般形貌,还是不由自主会对他产生同情之心。
这老者的城府之深,真是深不可测啊。
若水心中感叹,幸好他对自己没有加害之意,否则自己绝逃不过他的毒手。
但是她又实在捉磨不透这蛊王的心理,他和自己素不相识,倒像是有求于己的模样。
可他想求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事呢?
若水只能想到一点,此事一定和祭堂有关。
否则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一个外人参加他们苗蛊一族内部的祭堂。
若水边走边想,跟在蛊王的身后,见他走得很是吃力,尽管知道他有九成九是在装假,还是心中不忍,伸出一只手,搀扶着他的一只胳膊。
蛊王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小姑娘,胆子挺大,你就不怕老头子周身是毒,要了你的小命吗?”
若水身有灵犀丸,自然不怕毒,却是害怕他身上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蛊。
她眨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眸灵动之极,悄声笑道:“老爷子,您舍得毒死我吗?”
蛊王不由得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低笑,心想,怪不得那小子喜欢她,这么精灵大胆的少女,如果是自己的孙女该多好。
可是他一想到马上要面对的事,刚刚涌上脸的那点笑意瞬间就消失了,又恢复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他也不说话,继续慢慢地往前走,走了一会儿,若水忽然听到一阵奇诡之极的蠕蠕声,像是无数只老鼠在啃吃着什么硬物,那声音听在耳中,既牙酸又让人心中发颤。
蛊王皮肤松驰的脸皮也忍不住抖了两下,若水听到他极低极低的叹了口气,腰好像弯得更厉害了,缓缓走向一所大厅。
大厅门口站着两名苗族打扮的青年男子,对着蛊王行了个礼,叫道:“族长,泰长老有请。”同时一脸诧异的看着若水。
蛊王咳了两声,上了两级台阶,站在大厅门口,若水紧跟在他身后,那两名苗族男子见蛊王并不说话,便不敢阻拦。
只见眼前好大一所厅堂,厅上居中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桌案,上面插着三枝蜡烛,烛光竟是惨绿色的,碧幽幽的看着极是惨人。左右两排各设了八张座椅。
那泰长老正坐在左边的第一张座椅上,身上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又是一身华贵之极的服饰,和东黎国的贵族一般无二,坐在一群苗族土著打扮的人中,显得格外突出。那张满是斑癣的丑陋脸上肌肉一个劲的跳动,不知道是毒性未解,还是气愤难当。
另外还有十几个苗人分别坐在左右两边,其中就有那蓝氏兄弟二人,大家见蛊王出现在大厅门口,所有人一齐起身,那泰长老扶着椅子的扶手,最后一个站起身来。
“族长,您老人家来得太晚了,咱们的蛊神已经等不及了。”泰长老看着蛊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蛊王像没听见一样,轻轻咳了两声,弯着腰慢慢走进大厅,来到右首第一个座位上,缓缓坐下,对若水微微一侧目,若水便站在他身后。
那泰长老看着若水,眉头一皱,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见蛊王落座,便道:“大家都坐下。”
等所有人纷纷落座,蛊王还未说话,泰长老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族长,那背叛本族的叛徒已经抓到了,却不知该如何处罚?”
蛊王目光沉沉的对着大厅众人扫了一眼,缓缓说道:“你们说,该如何处置?”
“此人背叛本族,私自脱逃,犯了我族中的大忌,依照族规,应该处以万蛊噬心之刑。”泰长老第一个开口说道。
“但是他离开本族之后,也没做什么危害本族的事情,处以万蛊噬心之刑,未免太重了吧?”蓝老大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他私自将本族的蛊毒解法告知外人,就是叛族的大罪!”泰长老阴恻恻的道,一双刀锋般的眼睛射向蓝老大,看得蓝老大一阵心慌,低下头不敢作声。
若水见那泰长老毒蛇一样的目光又向自己瞧来,心中一阵厌恶又一阵憎恨,把脸一扭,视线不经意的扫过他脚上的靴子,心中忽的一动。
她正注目凝思,只听泰长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虽然这小子罪不可赦,但是看在族长的面子上,本长老愿意从轻处罚,今天乃蛊神的献祭之日,就免了他万蛊噬心之刑,让这叛徒为蛊神献祭,这可是这小子天大的荣耀,大家觉得本长老的判罚可公平?”
其余在座的都是蛊苗中的年轻子弟,人云亦云,见泰长老如此一说,觉得有理,便纷纷出言赞同。
蛊王等了一会儿,见厅上的人都附和泰长老的意见,又见所有人的视线都向自己瞧来,他掩住嘴咳了好一会儿,终于极缓极缓的点了下头。
若水站在他身后,见到他眼角的肌肉一跳一跳,显然心情激荡,不由暗想,难道这个背叛了他们蛊苗族的叛徒是他的亲人?
泰长老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大声道:“来人,把那叛族之人给我带上来!”
若水忍不住向厅外瞧去,只见两名身材高壮的汉子抬了一只麻袋走进厅来,然后将那麻袋往地上一丢,说道:“泰长老,这小子抓回来了!”
“嗯,冯老三,冯老五,你们干的不错!这小子逃了三年,今天终于让你们给抓了回来。你哥俩辛苦了,解开绳子,验明正身,如果查验无误,就让他给蛊神献祭!”
泰长老斜眼看了蛊王一眼,阴阴的道:“族长,这是大伙儿一致的决定,您老人家不会反对吧?”
蛊王低头咳了两声,却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泰长老便对着冯老三点了点头。
冯老三上前一步,按住麻袋口,冯老五解开绳索,把麻袋一抖,登时从麻袋里抖出个人来。
那人头罩黑巾,手足被绑,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年轻的姑娘。
若水抬眼瞧去,只觉得这少女的身形好生眼熟。
那冯老三伸手一掀,扯掉了那少女头上的黑巾,露出脸来。若水一见之下,险些惊呼出声。
这少女不是别人,却是和她朝夕相伴的小怜!
只见她躺卧在地,一双凤眼紧闭,嘴里缚着一块布,牢牢绑在脑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蛊王见了小怜,身子剧烈的颤抖,两只老眼瞬也不瞬的盯着小怜的脸,眼角微湿,显是心中激动之极。
泰长老却阴阴的冷笑,眼里冒出毒蛇般的光,盯着地上的小怜看了好一会,眉头皱得紧紧的,忽然脸一沉,对着那汉子骂道:“冯老五,你小子不会抓错人了吧?这人不男不女的,当真是那叛徒?”
“泰长老,我冯老五盯了这小子好几天了,确然无疑,就是他!虽然他换了装束,扮成了女人,但是他这双勾魂似的眼睛,我冯老五一眼就认出来了,要知道我可是有名的过目不忘!”冯老五拍着胸膊,信誓旦旦的叫道。
“你们大伙儿都瞧瞧,是不是他?”泰长老转头对着厅中众人瞧去。
厅中坐着的族人纷纷离座,对着地上的小怜瞧了半天,有的摇头,有的点头。
“像是像,但三年没见了,模样也记不太清了,感觉不像是那小子。”
“瞧模样倒是挺像,就是比以前长得更俊了。”
“这明明是个姑娘,怎么会是那小子,定然是抓错人了。”
冯老五涨红了脸,气愤愤的道:“这小子男扮女装,以为就能瞒得过我冯老五的这一双眼睛不成?我冯老五今天要是抓错了人,你们大伙儿就把我这一双眼睛挖出来便是!”
众人一听,便点头道:“冯老五的眼睛不会看错人,那定是这小子无疑!”
泰长老有些拿不准,歪着头看着蛊王,道:“族长,您可看清楚了,他是不是您老人家的孙子啊?”
若水见了小怜,已经大吃一惊,听了众人说的话,心中越来越是疑惑,看看小怜,又转头看着蛊王。
蛊王却恢复了平静,神色淡淡的道:“我年纪大了,眼睛花了,什么也看不清了。泰长老说是,或许便是吧。”
“嘿嘿,是么?本长老的这双眼睛却还没老,看得很是清楚,此人确实是三年前从咱们蛊苗族中逃出的叛徒无疑!”泰长老本来只有五成把握,听蛊王这么一说,反而更加确定了小怜的身份。
泰长老确认无疑,双掌一拍,说道:“好,既然大伙儿都认定是这小子,咱们这就开祭堂,拿这小子给蛊神献祭!”
众人一听,脸上都露出激动的神情,一齐站了起来。
若水听到这里,心中藏了许久的疑团一下子全都解了开来。
这小怜居然是毒手蛊王的孙子,并且是在三年前私逃出族,听众人所言,叛族出逃,是他们蛊苗族的大忌。
这就可以解释得通了,他为什么会一身高明之极的毒术,却对自己的来历三缄其口。为什么他会女扮男装,躲躲藏藏,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为什么那天自己中了阴蛇蛊的遗毒未除,谷永春给自己开的药方说要让自己服足三日,而小怜却只用了一剂药,就将自己体内的余毒除得干干净净!
只因为他是这毒手蛊王的亲孙子,自然是和他爷爷学了一身好毒术,至于化解那阴蛇蛊毒的遗留,对他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天自己用刚制作出来的迷幻丸试验于他,那迷幻丸会让人产生幻觉,让他见到最想见到的人,他中招后脱口喊自己爷爷,显然这几年他心中一直想着念着就是眼前的这位老人。
原来……如此!
若水的脸红一阵又白一阵,紧紧的咬着嘴唇,说不出是气是羞还是恼。
该死的!这个该死的小怜,竟然这样的欺骗自己!
她千想万想,也绝对想不到那个楚楚可怜,凤眼含情,善解人意,温驯体贴的俏丫环,会是个男人!
她想起这小怜屡次在自己面前装可怜,害得自己一心软,竟然让他和自己同榻而眠了这许多天,脸上就是一阵莫名的羞臊,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和别人同床,对方竟然会是个男人!
而且……而且这小怜,还莫名其妙的袭了自己的胸!
若水想到那天两人的胸部撞在了一起,从小怜身上掉出来的两个干馒头,又是一阵说不出的懊恼。
自己怎么就这么蠢,当时就该发现这小怜是男人的身份啊!
可是自己居然又被他的一番花言巧语给蒙混了过去,还绞尽脑汁的帮他想丰胸的法子,这个可恨可恶的小怜啊,我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你却这样捉弄我,真的对得起我吗?
小七如果知道此事,不知道会不会剥了这小怜的皮?
若水脑海中忽然窜过这个念头,只觉得背上一寒,忙摇摇头,把这可怕的想法抛在脑后。
她的目光落在蜷成了一团的小怜身上,心想:只怕不等小七来剥他的皮,眼前这伙苗人已经要把他抽筋剥皮了。
他们说要拿他来为蛊神献祭,却不知这蛊神是个什么东西?又是如何献祭的?
只要看那泰长老那副阴险恶毒的嘴脸,她就知道,这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双手悄悄的握成了拳,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小怜。
这时候天己已经全黑,厅里点燃了数十支巨烛,将整个大厅照得十分明亮,那烛光并不是橘黄,而是发出一种惨白的光,照在小怜的脸上,只见他容色苍白,双眉微蹙,娇柔羸弱,虽然若水明知道他是男儿之身,一见之下,仍是升起一种我见犹怜的怜惜之意,心中蓦然一软。
她眼前闪现过和这小怜相处的一幕一幕。
虽然他隐瞒了自己的男子身份,但是就像她所坚信的,他从来没有害过她,如果他骗她同榻那事不算,他真的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就算是同榻,好像也不能全怪到这小怜身上,他只是想睡在自己榻前为自己守夜,是自己非要拉他上床同眠……
若水想到这里,对小怜的怨恨不由得轻了几分,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小怜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若水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真说得上细心体贴,关怀备至,比之小桃,让她舒心百倍,她常常为自己身边能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少女而暗自庆幸。
和他同睡的每个夜晚,他都会细心的帮自己把踢掉的被子重新盖好,虽然自己当时在睡梦中,仍是会有所感受。还有吴氏暗藏在首饰盒中的蓝金花虫,要不是得到小怜的及时提醒,自己想必已经着了那吴氏的道儿了罢!再有,在自己全身疲惫酸痛的时候,也是小怜,他帮自己按摩筋骨,让自己能够舒适的安然入睡……
若水轻轻咬了咬牙,下了决心,不管这小怜是男是女,他是蛊王的孙子也好,不是也罢,她都一定要救他!
他待她的好,她一点一滴全都记在心头。
只是,自己该怎么救他呢?
这小怜显然是犯了他们蛊苗族人的族规,所以他们才会想方设法的抓他回来惩罚,而他们惩罚叛族之人的刑罚就是将小怜献祭给神虫!
若水不禁看向蛊王,这小怜是他的亲孙子啊,他是一族之长,难道竟然连自己的孙子都救不了吗?
只见蛊王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格外的苍白,两条长眉耷拉下来,显然脸容更是愁苦,眼神中露出无奈的哀伤,用手捂着嘴,咳得越发的凶了。
若水便明白了,想来他们族规森严,纵是身为族长的蛊王也对之无可奈何,这泰长老一直咄咄逼人,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至于他为什么一意想致小怜于死地,这理由也是明摆着的。
若水还没想出办法,就听到泰长老一声高呼:“请蛊神现身!”
蛊王眼角的肌肉再次抽动起来,若水的心也不由的一颤,这蛊神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连蛊王也觉得恐惧?
只听得那阵诡异的啃噬之声再次响了起来,厅上的众人听了这个声音,都是神色大变,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惊惧之色,背上寒毛直竖。
若水也觉得后背凉嗖嗖的,这声音听在耳中,让她浑身都不舒服,只想用力捂住耳朵,把这股难听之极的声音完全摒除在耳外。
“蛊神请到!献祭开始!”
那个令人恐惧的啃噬之声越来越响,直到来到大厅门口,一名苗族打扮的青年双手捧着一个竹编的长方型盒子,神色庄严的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被他手中的竹盒吸引了过去。
那让人心颤发酸的声音正从竹盒之中不停的传了出来。
泰长老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兴奋之色,他伸手接过竹盒,走到蛊王面前,屈下一膝跪倒,将竹盒举过头顶,说道:“请族长亲自开祭。”
若水见到蛊王的眉毛轻轻抖了两下,然后缓缓站起身来,躬着腰接过了竹盒,颤颤巍巍的走到桌案前面,将竹盒供在桌案之上,屈膝拜了三拜,然后扶着案台站起身来,咬破指尖,挤了三滴鲜血,滴进竹盒。
那三滴血顺着竹片编的缝隙流入盒中,忽然听得盒中啃噬之声大作,竹盒竟然开始摇动起来,显然是盒中之物即将破盒而出。
厅上众人都露出惊惧之色,身子瑟瑟发抖,就连一脸兴奋的泰长老都有些害怕,嗓子发干,偷着咽了一口唾沫。
若水注意到,滴血入盒的那一刻,蛊王那苍老的面容仿佛更老了几分,她不由满怀好奇,这盒子中的蛊神究竟是何物,让所有人的人又敬又怕。
蛊王双手微微发抖,上前捧起那只晃动不己的竹盒,转身递到泰长老面前,泰长老竟然身不由己的后退一步,咬了咬牙,竟然不敢伸手去接。
“泰长老是我蛊苗族的长老,行施刑罚一职,该由泰长老亲自完成。”蛊王苍老的声音缓缓说话,咳了几声,把那只盒子往泰长老身前一送。
泰长老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狞笑,那张丑陋的脸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他嘿嘿笑了几声,道:“族长,这叛徒是您老人家的亲孙子,他犯了叛族之罪,族长大人也有管教不严之罪,不如就让您亲自惩罚这小子罢。”说完退后了几步,并不去接那竹盒,显然是想置身事外,逼蛊王亲手弑孙。
旁边的族人脸上忍不住露出不忍之色,心里都觉得这泰长老做事太绝,族长年纪老迈,膝下只有这一个亲孙子,虽然叛族私逃是族中大罪,但这样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亲手把自己的孙子献祭给蛊神,这样真的好么?
蛊王微微眯眼,咳嗽不停,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了泰长老好一会,看得泰长老心中一虚,他虽然处处挑衅蛊王,却也着实惧怕蛊王的这一身毒技蛊术,只是仗着族规,族中之人不许自相残杀,所以有恃无恐。
但雄狮虽老,雄风犹存,被蛊王那双看似昏沉黯淡的眼睛盯了这么一会,泰长老就觉得背上像是爬了一层小虫子,心想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自己还是别把这老家伙逼得太紧了。
他干笑一声,伸手去接那竹盒,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道:“族长大人身体不适,还是我来代劳罢。”
蛊王轻轻咳了两声,低声缓缓的道:“既然泰长老说我也有罪,他又是我的孙子,那就由我来亲自处罚这个叛族的罪人罢。”
他把手中的竹盒高高举起,仰起头,嘴唇上下开阖,苍老的语音缓缓念道:“蛊神现身,佑我蛊族!”
在场的族人神情严肃,双手交叉合在胸前,一起跟着他念诵:“蛊视现身,佑我蛊族!”就连泰长老都一丝不苟的跟着照做,表情极是认真。
若水暗暗称奇,显然这竹盒中的蛊神是他们蛊苗族的圣物,是他们所有人心中不可触犯的神灵。
蛊王念诵完毕,转过身来,捧着竹盒,弯着腰慢慢走到小怜身前,对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小怜瞧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搭在竹盒盖上,这时那只竹盒已经弹跳不休,显然盒中之物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出来。
“族长,且慢。”
就在所有人都屏着气,等着蛊王掀开竹盖的时候,泰长老突然开口叫停。
大家都愣了一下,均想:莫不是泰长老大发慈悲,不用让族长的孙子献祭了?
就连蛊王都动了动唇角,目光向他瞧去,心中隐隐含着希望。
却见泰长老叹了口气,一脸同情的看着蛊王,说道:“族长,您和他三年未见,就这么连话也不说的让他去了吗?这岂不是显得我泰波实在不近人情,不如把他唤醒,你们爷孙二人说上几句话,道个别,再让他献祭蛊神吧。”
在场的苗人都是心中一冷,若水更是暗骂:这泰长老好毒的心肠,这明显是想在蛊王的心上再捅上一刀!
蛊王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浑浊的老眼缓缓看向泰长老,点了点头,说了声:“好,泰长老对我祈家的好处,我祈央会永远记住。”
他的声音平缓,可是听在泰长老的耳朵里,却让他身不由己的打了个寒噤。
蛊王低下头,手指轻轻一弹,一股淡淡的粉末飘向了小怜的鼻端,只见小怜打了两个喷嚏,睁眼醒转,一双长长的凤眼露出迷惘的眼神,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蛊王,竟然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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