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海有些尴尬的笑笑,犹豫着问:“智王,羌军足有数万,您为什么只带了一万军士出征,虽然我军士气高盛,不过┉”
“一万人已足够,这等杀戮之事无谓牵连太多军士。”智瞥了眼二人,反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单单选你二人随我出征吗?”
两人一起摇了摇头,幽州诸将中,曲古精明,萧成老练,夏侯战胆大,唐庭絮机敏,经护龙七王几兄弟磨练后都属善战之将,但此次智单单只选了他二人出征,他俩虽觉兴奋,却也暗暗纳闷。
“因为你二人能狠得下心。”智淡淡道:“这一战的取胜之道不是靠兵力,而是要看我们能不能狠下心来,若海,你亲眼目睹羌人行凶,对羌人所为恨之入骨,所以复仇心盛,与羌人交战时当不会手下容情,至于窟哥成贤,你生性稳重,又是我亲手提拔,对我所下之令无不谨遵,即便我命你去做些违背你本意之事,你也不会违逆,所以我才选了你二人出战羌人,不过┉这一战后,你二人难免会染上些许恶名,但你们也不必挂心,此战既是我为主将,自会为你二人担待一切,你们事后只消说一切都是按我所命才不得已为之即可。”
窟哥成贤与若海听得更为糊涂,“智王,我们此战是去为顺州百姓复仇,怎会染上恶名?”
智不肯再多说,摆手道,“别问了,你们会知道的。” 窟哥成贤和若海满心想再问问,可见智神色阴郁,倒也不敢再开口。
又行出三十余里,地势渐渐开阔平坦,智忽向窟哥成贤问道:“我让你从仇横家小处拿的东西呢?他家**有几口人?”
窟哥成贤忙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小包裹递给智,又答道:“ 仇横家共五口人,老父老母,一妻两子,一男一女,都已按您所说安置完毕。”
智随手接过包裹,也不打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五口人?三代同堂,倒也其乐融融。”又吩咐道:“窟哥成贤,告诉军士们,改变行军阵列,五十骑一横列,二百人一直列,缓慢行进,若海,去把仇横和他的副将带过来。”
两人忙依令行事,智则在道旁下马等候,片刻后,若海押着仇横和黄成二人过来,因刀郎不在,若海便按剑站在智的身后,担起守护之责。
仇横和黄成二人这一路被押解而行,一直未曾交谈,此刻智忽然要见他们,而且大军又放慢了行进之速,都觉情形不妙,偷偷互视一眼,也不知智在打什么主意。
智走近二人面前,上下打量着黄成,问道:“你是仇横的副将?”
黄成忙躬身道:“小人黄成,忝为顺州副将,不知智王有何吩咐?”
智伸出左手在黄成肩上一拍,似是要让他安心般,带着笑道:“也没什么吩咐,只是要借你性命杀鸡儆猴。”
话音方落,智的左手已往上斜斜一切,黄成的颈项处立刻被藏锋剑切入,鲜血泉涌般喷出,智也不闪避,任由这艳红鲜血在他的白衣上喷溅一身,骤然遭袭的黄成只闷哼一声便倒地毙命。
仇横未料到智说动手就动手,毫无征兆的杀了自己的心腹,吓得连连倒退,但若海已拔剑一指,喝道:“别动!”
仇横顿时站住,惊声道:“智王,您,您这是要干什么?”
智这才转脸看向仇横,嘴角笑意尤未消失,“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已无耐性再听你胡说八道。”
眼看智谈笑杀人,果决得不容人有喘息余地,仇横哪还说得出之字片语,勉强静下心绪,暗暗思索对策。
智微笑道:“很好,就是这样,先安下心,才能好生回答我┉”又一指道旁缓慢行进的军列道:“你来看,这一万两千人排成横五十骑,直两百骑缓慢而行,至少要一柱香的工夫才能在我们面前尽数通过,是不是?”
仇横心知智此问必有用意,索性把心一横,点头道:“是。”
“很好,那你就有一柱香的时辰来告诉我两件事。”智拍了拍手中包裹:“一,你对羌人做了什么,竟能逼使涂里琛做下屠城恶行,二,拓拔战究竟许给了你什么好处,使你出卖了同城居住十余年的八万百姓?”
仇横打从心底里发了个寒噤,此刻他算见识到了这位能令拓拔战都忌惮万分之人的厉害颜色,但他也是狡猾多谋之人,暗忖若老实招供定会死得更快更惨,不如死硬到底,强笑道:“智王,末将护城无力才投奔幽州求取救兵,并非与拓拔战勾结,恕末将愚钝,不知智王之言何意。”
“我已说过,已无耐性再听你胡说。”智随手把手中包裹往仇横脚下一抛,“若你还心存侥幸,以为能继续瞒天过海,不如打开这包裹看看。”
仇横戒备的看了眼智,慢慢俯下身打开了包裹,仗剑站在他背后的若海也凑上前一看,包裹里只装了几件颇为普通的衣裳和一支玉簪子,还有一只孩童玩耍的木陀螺,正觉好奇,却见仇横浑身一颤,弯着的身子似乎再也直不起来般定住,好一阵子才哑着嗓子道:“这都是我家人的东西!智王,你果然不肯放过他们,你究竟把他们怎么了?”
“我把他们都带来了。”智漫不经心的答道:“仇横,你的家小此刻就在军列之后,一柱香不到的光景你就可以看到他们,不过,你想必也清楚,若你不肯如实回答我的疑问,那就会和你的家人好好经历一番生离死别。”
仇横猛一抬头:“智王,我家小与顺州之事无关,你竟要把他们都牵连进来?”
智笑容一敛,冷冷道:“难道那八万顺州百姓就注定要遭受屠城惨变?你又为什么要把他们牵连进来?仇横,你应该从拓拔战口中听过我的为人,你倒是猜猜,我会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仇横脸上一直做作的胆怯猥琐之色已然消失,沉声道:“智王,若我说不出你想听的答案,你真要伤我家小?”
智微笑道:“仇横,别自己吓自己,我何时说过要伤害你的家小?”
仇横听说智不会伤害自己家人,心中一安,他此时已打定主意绝不说出帮拓拔战陷害顺州一事,否则不但自己难逃卖城骂名,就连家小也会被人鄙夷仇视,当即一脸坦然的道:“智王,在您杀了黄成后,末将早不存生还之望,但末将仍要以死告知智王,顺州之难既不是拓拔战授意,也绝非末将所为,您若不信末将所言,尽可动手,但您杀的只是一只替罪羊,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羌王涂里琛。”
智也不动怒,拂了拂藏锋剑上的血迹:“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的为人,更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仇横,你以为我把你一家五口掳来是为了什么?”
一边说,智一边搭住了仇横的肩膀,让他面对着道上行进的军列,又是一笑道:“如非必要,我不会伤及无辜,但我会当着你家人的面杀了你,你算是无辜吗?仇横,你知道这世上最凄惨的事是什么?那就是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惨死,若你不肯说出顺州真相,那你就会在一柱香后被我杀死在你的父母妻儿眼前,你那两位白发苍苍的父母会看着自己苦心养育成人的爱子被我杀死,你的一对儿女会亲眼目睹自己的爹爹被我利刃穿喉,你的娇妻也要眼睁睁看着恩爱十几年的夫君被我慢慢折磨至死,白发人送黑发人,幼髻童睹父惨死,温柔妻受死别苦,仇横,好好用你这颗脑袋再想想,你的家小真能受得了这等惨事?”
仇横做梦也未想到智竟然还能以此相胁,心神顿时大乱,转脸向智一看,只见智脸上笑意不减,但这笑意里却带着澈骨寒意,又轻点着身上那袭被黄成鲜血所染红的白裳:“我还可以向你担保一件事;一柱香后,我一定会让你的鲜血喷洒在你家人的身上,仇横,知道吗?当你的鲜血喷溅在你爹娘的脸上,他们颤巍巍的双手会比你的尸首更冰冷,老来丧子,人生至痛,而你的妻子孩子则会伏在你的尸首上不停哭叫,在你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叫唤着你,纵然叫到声嘶力竭仍不肯放弃,可最后他们还是会绝望的发现,你已与他们生死永隔,最可怜的还是你这对子女,他们虽然还年幼,可终他们一生都忘不了双手染满你鲜血的这一霎,因为这种亲人的鲜血是永远也洗不去的,虽然我不会伤害他们,可亲眼目睹你的死状已是对他们的最大伤害。”
智忽停止了踱步,紧紧盯着仇横的双眼,眼中闪动着一丝奇异的光芒,声音也变得阴沉幽抑,冷冷道:“这世上没有人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痛楚,仇横,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等把握吗?因为我也曾经历过这等生离死别,我义父在我们几兄弟眼前慨然赴死,我大哥为救出兄弟们力战而亡,我二哥在他新婚之夜毒发身亡,就在昨日,我还亲手杀了我妹妹最心爱的男子,所以我很清楚这种痛苦,你的家小在看着你死时一定会伤心欲狂,这血淋淋的刺痛也会一直烙在他们心底,至死不灭。就算倾尽天下江海,也洗不尽这份痛楚,没错,他们会活下去,可只要他们活着的每一天,都逃不过今日的痛楚之伤!”
若海惊讶的看了眼智,智所说的其实都是他自己的心底至痛,但他从不肯在人前流露,却在此刻已恫吓的方式一一道出。
仇横早听得汗如雨下,不停喘着粗气,忽然喊道:“智,你┉你敢?我做鬼也不┉┉”
智冷笑打断:“别说什么做鬼也不放过我之类的废话,这世上,我不敢做的事倒还真是不多。”
想到家人要经历的惨事,仇横嘶声叫道:“智,你真下得了手?”
智寒声道:“这有何难?只是遇恶更恶而已,比起我此次要对羌族所做之事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这也是拜你所赐。”
智又是一声冷笑,左手藏锋剑晃出一道弧光,直指着大道上的军列,冷冷道:“仇横,好好看着军列,不到一柱香的时辰,我们就可以看到你的家人。”
冰冷的剑刃使仇横全身一寒,颤抖着向大道上的军列看去,只见这一列列的骑军正整整齐齐的从他们身边缓慢行进,他的两千部下虽看到了这里的情景,可在身周辽军的挟持下又有谁敢异动,只能一个个面无人色的望着黄成的尸首。仇横不敢再看部下的神情,伸着脖子往军列最后望去,但骑军行进时扬起的尘土漫漫如雾,又怎能看得见被押解在后的家人,即便让他看到了自己的一家五口,他又能如何?
正在他慌乱不堪之时,只听智冷酷的不带一丝情愫的声音如利剑般贴耳响起:“别心急,会让你一家团聚的。”
仇横激灵灵一个寒颤,双脚一软跌坐在地,连向军列看一眼的勇气都已丧尽,“罢了┉智王,我说了,我什么都告诉您,只求您放过我的家人┉”他心里忽然觉得很荒唐,自己为了不让家人被羌族所杀,这才带着他们逃至幽州,没想到却是自投罗网,被这位仿佛比拓拔战更冷漠无情的少年逼入绝境。
“我在听。”智收回袖中剑,负手而立。
仇横再不敢迟疑,伏在地上把顺州之事详尽道出,从拓拔战对他授意此计,铁胆剑卫行凶杀死羌人,他暗中派人锯断顺州城门,到引得羌族攻破城池等事,就连涂里琛为给族人找到家园而被逼答应攻打幽州之事都源源本本的说了出来。
听仇横说完这其中原委和涂里琛为族人寻找安身地的苦心,不但若海大吃一惊,连智亦为之动容,未料到羌族攻打顺州还有这等内情,冷静如石的神色霎时变得异常阴沉,难分愁怒,许久才低低一叹:“涂里琛,也是无奈之人啊┉”默立许久,方对若海道:“把仇横押上,继续前往顺州。”
这时,大道上的军列已渐渐过完,仇横张大了眼睛往末尾望去,忽然一楞,但见军列之后除了押阵的五十骑辽军外根本就没有家人的踪影,他呆呆的看向智,只见智冷冷道:“我已说过,如非必要,我不会伤及无辜,你的家人都在幽州,我并没有带他们来,仇横,我虽是恶人,却还未象你这般灭绝人性。”说罢,智不再看目瞪口呆的仇横,策马往军列最前奔去。
从仇横口中逼问出事实后,智又下令大军急行,这一路上,他再也未和旁人说话,只是偶尔独自叹气,窟哥成贤和若海也不敢打扰他,按令指挥军士们行军。
辽人骑术历来精湛,与女真族相比也不遑多让,这一万余骑一路控辔急行,终于在深夜时分赶到了离顺州南几十里外一处平原上,智见军士们面露疲色,便下令众军暂歇,又向窟哥成贤问道:“这附近可有易藏伏兵的险要之地?”
智当日封窟哥成贤为统领时,不但命他统御新军从上京悄悄移兵幽州,还特意叮嘱窟哥成贤一路上仔细沿路各处地势,思索何处地势能伏兵,何处地势善守难攻,以此磨练这一手提拔的爱将,所以窟哥成贤对辽境内各处地界都颇稔熟,稍一打量四周便道:“智王,此去顺州多为平坦大道,沿路只有几处树林,却都不茂密,只这前方道旁倒有一小山坡,因坡上都是黄土,所以当地人称之为黄土坡┉”
“黄土坡?”智向远处的山坡一望,“我听五弟说起过这黄土坡,他当日就在那处灭了追敌连尽涯的一千追敌骁骑,听说那坡上原有一排大树,却被他给砍倒了大半。”看了眼黄土坡四周,智又是一笑:“老五是个将才,借地势灭了一千劲敌,只是他这天生的悍勇之性总不让人安心。”
窟哥成贤见智一路紧绷的神色此时转和,忙趁机问道:“智王,您打算怎么对付羌人?是让兄弟们休整一夜后再攻打顺州还是稍后就去趁夜偷袭?顺州城外多为平原,最宜骑军冲锋,而且我们此次还带来了许多错王弩,不如就和羌人来个城下决战。”
若海听两人谈论讨伐羌人之事,也凑上来道:“智王,我看还是让弟兄们趁今夜偷袭顺州为好,那些羌人断不会料到我们来得如此之快,正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他听仇横说出了顺州真相后,虽然对羌人减去几分恨意,但想到被杀死的顺州百姓,亦不肯轻易罢休。
智不理会说得起劲的二人,慢慢走至道旁,又俯下身子在地上捡起一把土,出神的轻轻撮着,忽然喃喃道:“都是为了这一片安身黄土,却有这许多苦楚┉苦楚苦战,这样的苦战┉若能不打,那该有多好┉涂里琛,为了能完成你爹爹的遗愿,想必,你也在夜深人静之时辗转难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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