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史量才的话来说,他也算是半个浙江人。
祖籍江苏,出生在上海,但是成长和求学都在浙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故乡在史量才的大脑里,甚至还不如西湖边上的茶肆来的清晰的多。
而在上海滩谋生,不管史量才的报社影响力多大,都需要商会的帮衬,想起半个月前,送到手上的一封信,史量才站在秋水庄园的二楼窗口上,扶窗眺望,心中难以抉择。
“家修,要是实在放不下报社,就明天一早的火车,去上海。”
“秋水,你怎么起来了。”史量才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些笑容来:“没事,我多陪陪你。”
史量才回眸向往,或许是因为冷落了爱妾,语气中带着一点歉意。这是在平时很少见的,他总是给人一种强势的感觉,说一不二,少有的几次圆滑,也是面对无法撼动的强权。
沈秋水,作为他生命中第二个女人,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女人。史量才买下《申报》的钱,都是这个女人带来的,可以说,她是成就了史量才报业巨头最重要的一个人。
可是,史量才也知道,送信给他的那个人,也不是那么好拒绝的。
从某种情感上来说,他不愿意看到战争,甚至不愿意政局因为野心和不满而发生改变。宁波的变化,他是看在了眼里。但真要说赞同和支持,难免有些勉强。
可写信给他的人,他又不好拒绝。
想着压在办公室抽屉底下的稿子,他犹豫再三,还是无法决定。
在此之前,张謇也写信给他,希望他在《申报》呼吁,不要介入到浙江的事物中去,以免引起浙江内部的矛盾激化,爆发战争。对于这种担忧,他是不屑一顾的,张謇当年也是意气风发的人物,但是年纪大了,成了前怕狼后怕虎的xing格。
正是因为张謇的来信,才让他犹豫了起来。
**的报纸行业,非常艰辛,各地的军阀,政坛的**,都喜欢来插手一脚。要在这等夹缝中生存下来,本来就非常不容易,更何况上海滩的报社竞争已经不是用激烈来形容了,用惨烈二字来形容也不过分。
上百家报纸的发行,要是《申报》没有一点坚持,连骨头都要吞的不留下一点了。
而报道社会黑暗,很容易牵扯到那些外表光鲜的大人物。
帮派威胁,jing察局的故意刁难,甚至连邮局都会因为上头大人物的发话,而刁难报社,如果不答应,就不给报社发送订阅报纸。
而这还不仅仅是他犹豫的一方面,还有一点,他很少说出来,当年辛亥革命胜利不久,他还参加过南北议和的工作,满心以为,国人将在一个正确的zhengfu的领导下,走出封建王朝腐朽的yin影,而欢欣雀跃。可不久之后,他却亲眼看到政客们的丑恶嘴脸,眼见大好的局势,却葬送在了这么一帮人的手中,心中的不甘可想而知。
这种失望,让他更加清新的认识到,政坛的黑暗,希望用**来监督政客的良知。
宁波zhengfu是如何成立的,他当然有所耳闻,在一片批判的**下,《申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转载其他报纸的报道,已经够让人起疑了,不过这一次,看来他好像躲不掉了。
沈秋水眼角细小的鱼尾纹,如果热气腾腾的豆浆上的一层豆皮,nai白se的轻柔的贴着一双丹凤眼,双眸黝黑,眼神中流露出担忧的神se:“难道就不能拒绝吗?”
“这个……恐怕不行。”
史量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暗自比较,一方是和他交情不浅的忘年交张謇,而另一方更是他敬重的章太炎。两人在他心中的地位相当,难以抉择,这才会让他感觉难办。
“是对方以权势压你?”
“那倒不是。”
“那么就是交情太深,却帮不上忙?”
史量才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也不是。”
“那么一定是不符合你办报纸的宗旨?”沈秋水语气柔和的就像是夜光下的西湖。
史量才这才想起来,他是因为章炳麟的信中语气太强势,似乎连让他发表的稿子都没有看一眼,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
“是老师写来的。”
“老师?”
沈秋水吃惊的哄住嘴巴,眸子透亮,她也清楚,丈夫口中的老师是谁。
“他该不会是……”
“我就怕是那样,而且更让我担忧的是,浙江商团的朱葆三等人也是联名给了我写了信。一时间,我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如此的重要。”史量才自嘲的笑着:“我也猜不透,老师如此jing明的一个人,会去了宁波蹚这次浑水。”
楼下的门房传来女佣和门房说话声音,沈秋水从窗口探出脑袋问了一句:“谁在楼下?”
“太太,是有人给老爷送了一封信。”
信件是报社送来的,用的是报社专用的内部信封,拆开信件,是数张稿子,字体很大,将信笺的竖排格子撑的满满的。
史量才低头读信的那一刻,他愣了一下,因为写文章的人是这两年名声鹊起的一个学者,但是这个人应该在燕京,什么时候跑到上海来了?
翻过一页信笺,史量才这才看到了文章的开头,忽然间,他的眼神像是亮了不少,文字中透着那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甘冽滋味,有种如饮甘泉的感觉。
“好文章!”
还没等看完,史量才这才拍案叫起,这让沈秋水有点痴迷,她眼中的丈夫就是这么一个真实的人。虽说这些年有了地位,钱,但很多xing格上的东西,是说什么也改不了的。
史量才开心的大笑起来:“有了这篇文章,我就可以向老师交差了!”
“原来你竟然想的是这样,要是让老师知道,看你这么自圆其说?”沈秋水道。
史量才这才为难道:“你知道的,我是远离政治的人,老师当时的要求确实让我很为难。但现在不同了,有了这篇文章,不仅报社可以独树一帜,备受关注。而且我也不用担心不能满足老师的要求,而心中有愧了。”
“对了,让人准备,每天我们去上海。”
沈秋水其实也想陪伴在史量才的身边,但是一想到史量才在上海还有一个家,心中就不免有些凄苦:“你是知道的,我可喜欢上海的吵闹。”
史量才哪里猜不透沈秋水的心,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好在看到沈秋水并没有埋怨他的意思,这才笑道:“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史量才这才感觉一阵倦意笼上眉梢,看着熟睡的丈夫,沈秋水却好流露出一种难舍的情愫。
说起来,新闻这东西,真的禁不住深挖细筛。记者一多,各种赞成的,反对的,甚至是谩骂的声音都窜了出来。王学谦虽说是躲到了漕河将边上小渔村里,可是每天的报纸,也是有人通过最快的方式,送到他的手上。
一大清早,郑华胳肢窝里夹着一份隔天到报纸,手里拿着一根筷子,上面插着两个包子,另外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稀粥,走两步,喝一口粥,弄得和工地上的劳工吃饭一个样子。
这两天,报纸上风云突变,将王学谦推在了风口浪尖上。
想到宁波zhengfu因为选举,甚至动用了新编的军队,jing察轮番上阵,才弹压了各地的反对声音。
这种局面,即便是看好宁波**化改革的人都大吃一惊。
这样的行为,还是**吗?
再说,宁波zhengfu如此不遗余力的推行选举制度,甚至用高压手段,强行压下反对的声音,还是**吗?
所有人都为这个成立才不到一个月的zhengfu捏了一把汗,尤其是郑华,看到王学谦灰溜溜的来到工地上之后,显得沉默了很多,也颇为担心。不过他开玩笑的手段欠缺高明,总有落井下石之嫌。
“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
郑华看到王学谦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一点都没觉察到自己身上的不妥支持,反而奇怪的问道。说话间,嘴唇贴着碗口,稀里哗啦的将碗口的比较凉的粥,吸到了嘴里,就着包子咽下去。忽然眼睛一亮,惊喜道:“还有咸菜啊!我来两块。”说完就要上手。
“老郑,你的吃相。”王学谦不可思议的看着郑华。
连平时和王学谦不怎么对付的朱子兴都认真的点头道:“是啊!郑博士,你真的是在美国留学的吗?”
郑华愕然,随即满不在乎道:“这不是条件不允许吗?你要是给我下下厨做一顿牛排,我保证不出国人的洋相。”
“得了吧,我还想吃牛排呢?”朱子兴看着能照出影子的稀粥,一脸的不情愿。
郑华也没在意,将胳肢窝里的报纸递给了王学谦,报喜道:“子高,原来你小子不声不响的请来了枪手,连他都给请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什么意思。”
王学谦虽是满脑子的疑问,但还是拿起了报纸看了起来,头版头条就是一篇社论,《变革的阵痛》,顺着标题,读下去,就感觉出一点不一样的感觉来了。
最后看到署名,胡适之。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心说:“这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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