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愣怔半响,终于上前轻轻握住最疼爱的女儿双手,手下以往白皙的双手已经变得粗糙,眼前是百里初度惨白的神色,鲜血弥漫,顺着衣裙将他一身明黄色的衣袍打湿。
“救命。”百里初度有气无力的说着,声音微弱的只有他才能听见。
皇帝本低着头,看着染上鲜血的龙袍,此时方才抬起,轻轻的问:“救什么,你?还是孩子?”
百里初度忍着痛,低声哀求:“孩子,救孩子。”
一瞬间,皇帝脑中轰然作响,脸色惨白的女人,低声的哀求,一切都如此相似。
半月前的情景,如今再一次重演。
淑妃死后,她的信笺终究被他打开。
妾生前遭奸人所辱,后遇君上,同结连理,所育子女皆为我心中所重。宫中步步惊险,妾担惊受怕十八年之事,终的一日解脱与此。
妾死后,一切终究消弭,初度无辜,凡事不知。妾生前愧对君上,无法可解。死后,愧对初度,无法可循。
但求,一切重来,妾必不将其将于人世,亦不在与君相遇。
皇帝松开握着百里初度的手,轻轻念着最后两句,妾必不将其将于人世,亦不在与君相遇。
可一切无法重来。
皇帝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往昔最痛爱的女儿狼狈不堪的卧在地面,道:“太医,保小。”
一旁的太医忙躬身道:“是。”
一切纷纷扰扰,德妃立在不远处看着屋中一片乱像,最后皇帝那声‘保小’出来后,不易察觉的笑了笑。
皇帝从她身边走过,她跟上,直到两人进入阴深深的宫殿。
德妃反手将门锁上,轻轻的靠近他,问:“保小,保的了吗?”
太医诊断,孩子只有五月半,保不了的。
“你怎么知道保不了?”
“大家都知道,五月半,如何保?”
皇帝低头,看着她,轻声道:“是吗?”
“你想说什么?”
阴深冰冷的大殿中,皇帝将她轻轻推开,反身走向上方座椅。衣袍轻甩,缓缓坐于其中。
德妃静默的看着,最终轻笑,缓缓跪下。
“德妃”
“在”
“回去吧,回云城。”
德妃抬头,面上冰冷一片,语气却是轻柔,“是,妾身遵命。”
德妃走后,皇帝独坐在金黄色的龙椅上,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宫殿太大,他总觉得暗处有人在看着自己。
“李德安”
“在。”
“什么时候了?”
李德安微微怔住,道:“如今已是子时。”
子时,派出的人应当已经到了,今夜,必将死伤无数。轮回中的人啊,躲不过的便是人间的自私,对错勿论,生死已定。
…….
相府
羲和从睡梦中惊醒,眼前骤然一张放大的人脸,一声尖叫,还未出口,便已被人捂住。
赵弥月:“叫什么叫,把人引来看我不收拾你。”
她一出口,羲和便安定下来,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出声。
赵弥月松开手,在羲和屋中左瞧瞧右瞧瞧就是不看羲和。她身边还立了一名男子,见羲和看来,温和道:“得罪了。”
这男子声音沙哑,喉咙似受过创伤,羲和记得他是初见那晚百里初空的车夫。
羲和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说来话长,还请小姐和我们走一趟。”
“去哪里?”
“公子处。”
羲和猛然抬头,“出事了?”
赵弥月:“你管出没出事,和我们走就是了。”
羲和没有理会她,径直盯着男子。
男子静默半响,仍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伸手过来就想打晕羲和。
羲和机敏侧身躲过,眼神冷然,缓缓道:“你不说可以,我现在问你三个问题,你回答我,我就和你们走一趟。”
男子收回手,眉间轻皱,道:“问吧。”
“百里初空可有受伤?”
羲和话一出口,男子态度缓和不少,轻声道:“轻伤,不伤及性命。”
羲和点头,接着道:“相府可安全?”
“相爷和公子的往来一直处于暗中,目前来看是安全的。”
“好,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羲和站起身子,一句一字道:“你们今夜来接我,是以什么名义。”
此一问后,连赵弥月都怔住,此时如此艰险,被皇族追杀。若非,德妃暗中透漏宫中异样的事情,百里初空从中分析出皇帝的心理,提前做出安排,他们众人都会埋于黄土。
傅羲和此时竟然还关心这个,她上前,想呵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却被男子拦住。
男子此时方才抬眼正视羲和,羲和坦坦荡荡的与之对视,须臾,男子轻笑,恭敬道:“属下,今次奉命来接夫人与公子相逢。”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羲和走上了另一条路。这条路是羲和自己选择的,旁人没有干预,全凭内心,此后数年,爱恨对错,是非曲折一一承受。
赵弥月恨恨的站在身后,放大了声音道:“问好了,那就走吧!”
男子回头,轻声呵斥:“不得无礼。”
羲和没理会她,对着男子道:“你叫什么?”
“属下,朱律。”
“那好,朱律,等我一刻钟。”
“是”
羲和匆匆起身,走到桌前,稍稍顿住好,便已将信笺写好。羲和将其折好,走到隔壁屋子。
秋意早在方才赵弥月的大声呵斥中,醒了过来,见到羲和,轻声道:“小姐真的要走吗?”
羲和走进,摸摸她的头道:“嗯,我得走。秋意和我走吗?”
秋意摇摇头,“我在这里和奶娘呆在一起,我舍不得她。”
羲和轻笑,“知道了,不走也好,去了也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这信你叫给奶娘,其他的就不要问不要管了。”
“好。”
羲和起身,拿了两三件路上换洗的衣裳,就推门而出。秋意跟在后面,眼中有了湿意,“小姐,保重。”
羲和没有回头,侧门一个小角落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等着她。掀开车帘,里面放着被褥,羲和卧在其中,眼睛闭着,毫无睡意。
她生活了十五年之久的相府,陷入黑暗,离她越来越远。长安,亦将远离羲和的生活。
四皇子率军凯旋而归,如今却派了人暗中将羲和接走。
羲和明白,皇帝最终选择的仍是幼子,用了最狠戾的方法。即使那个幼子并不成器,即使百里初空方才战胜西凉,为大周赢来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
羲和轻笑,这一场战斗中,赢的不是百里初启或是百里初启身后的势力,而是淑妃。
那个已经凋零的女子,她用她的死将如今的局面定下,而百里初度则是用了那个孩子的死换自己重出冷宫。
百里初度的孩子最终也没保住,羲和没在接触过她,只知道她回到自己原来的宫殿。
据说终日消沉,可比她更消沉的是皇帝。
嘉庆十三年四月三日
长安城引来万千战士回归,顾靳侯一身铁甲,面无表情,仿若不是身在热闹的长安城。
身为主将的百里初空并未现身,据说是旧疾发作,回到民间休养。
击退西凉,赢得往年被夺走的城池,给了大周苟延残喘的机会。百姓欢呼雀跃,并未多关注这位皇子的信息。
而另一位权倾朝野的大将赵弈则是彻底消失了踪影,大周百姓并不知情,只有眼前的胜利最是真实。
有人心如明镜,对眼前热闹喜庆的场面不置一词。
嘉庆十三年四月十五
良道吉日,七皇子百里初启受封为太子。
…….
羲和端着茶杯立在窗前,窗外夹竹桃开的正盛,缀满花朵。雨淅淅沥沥的打在上面,透出润泽的光彩。
茶凉了,羲和将其放下,推门而出。
羲和所在处是一所宅子,隐蔽却不偏僻。
她来这里将近半月,却并未见着百里初空,除了最开始时,羲和问过他的行踪后就再没问过。
朱律将她接来后,也不见人影。
她不问,既然做不了什么,就安静的等着。
花落了一地,凋零残缺。
羲和抬眼,府中只一个晚上便挂满了白色的帷幕,四周是一片惨白,唯有眼前落花鲜红。
羲和静静的瞧了瞧,四周丫鬟匆匆忙忙的走着,见着她微微俯身,恭敬道:“夫人。”
羲和看了眼她们道:“去做你们的事吧!”
羲和去找朱律,见着他劈头盖脸的骂:“为什么不告诉我?!”
府上挂满了白幕,必定有人去世,而有资格活得这样待遇的便只得百里初空母亲一人。
朱律愣住,道:“昨晚,老夫人去世时,我便派人告知夫人。”
这里的老夫人便是德妃,羲和安静一瞬,道:“我不知道,这事以后处理,现在你将知道的告知我。”
德妃与昨晚在赶来回合的路上去世,随从惊讶万分,匆匆赶到府上的时候,尸体已经冰冷僵硬。
德妃死的痛苦,心疾突发,生生痛死。
未能与百里初空见上最后一面,死在陌生的路上,无家可归。
羲和抬眼,轻轻的问:“百里初空呢?”
“在灵堂,没人能接近。”
羲和起身跑了出去,跑到一半,定住脚步,回身诚恳道:“朱大哥,多谢。”
一个晚上,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灵堂,丧礼。所有都准备好,只等百里初空出来便可下葬,这个季节尸体保存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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