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过去,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从佛像后兔子似的跑了出来,他裤子都没穿好,露出一个大白屁股,“你这臭小孩儿来的真不是时候!打扰了爷的好事儿!”
那老乞丐骂骂咧咧了一会儿,跑了出去。
“什么好事?”
赵晏呲了呲牙,转到佛像后,本以为会看到什么野兽之类的东西。
没想到,却是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男人,趴在那潮湿的草堆里,他周身上下各种各样新旧不一的伤疤,有的是被人用手挠的,有的是用刀子石子割的,裸露的皮肤上散布着大片大片淤青和红肿,浑身上下看起来就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而且他的双腿被人扭曲成一个极为屈辱的姿势,不知那些乞丐对他做了什么,那张瘦骨嶙峋的脸埋在草堆里,看起来可怜极了。
赵晏缓缓皱起小眉毛,在那男人身边蹲下来,拾起一根棍子戳了戳他的手臂。
“喂,你是谁?”
“你怎么了?”
“怎么一个人趴在此处?”
“刚刚那些人是来欺负你的?你怎么不反抗?”
江隐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这般干净清脆的声音了。
被挑断手脚筋后,他就被赵长渡刻意扔到了这座熟悉的荒庙,算起来,也有四五年光景了。
这么多年,除了乞丐和怀安很少会有陌生人来看他。
有时候,赵长渡会过来看他有没有活着,如果发现他想寻死,便会点住他的穴道,给他喂上一些能让他神志不清的药物,如此,他又能在这世上苟活一段时日。
他自嘲的呵笑了一声,动了动耳廓,转过脸,目光恍惚的看向那个模糊的小身影。
是谁,谁会这么好心来关心他?
好半晌,他才恢复了些力气和意识,看清守在他身侧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一身贵气的小男孩儿。
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又精致漂亮的凤眼。
然而只是一双眼睛而已,却让江隐心头狂跳。
久违的气血狂涌上头,让他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恢复了几分神采。
“小孩儿,你你是谁?”
久未开口的嗓音十分嘶哑,像老树皮刮过城墙的声音。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赵晏觉得此人很有趣,不知为何,自己会对他有那么几分兴趣,索性用棍子挑起他蓬乱的脏发,看着他那张分外消瘦又十分陌生的脸,“你叫什么名字,犯什么事得罪了怀安叔叔?”
“怀安叔叔?”江隐嘴角轻扯,勉强侧过身子,打量的视线再次落在小男孩儿身上,目光深远而复杂,“你是赵长渡的孩子?”
赵晏心底疑惑,“你认识我爹爹?”
江隐顿了顿,按下心底浮起的酸涩,“让我看看你的脸。”
赵晏满眼警惕,“我凭什么给你看,你究竟是谁。”
江隐呵笑一声,“你若给我看你长什么模样,我便告诉你我是谁,事关你母亲,我相信你定会感兴趣。”
赵晏危险的眯起了眼睛。
江隐眼看着他细微的动作,几乎与年长的赵长渡一模一样,心头便似钝刀狠狠刺了一下,痛得鲜血淋漓。
可他还是不敢相信,那个孩子,最后竟然活了下来。
他不是让楚九娘将他毒死了么!
楚九娘那个小贱人,究竟做了什么?!
为何那个孩子还活着!
他紧了紧眼眶,眸中闪过一道阴鸷。
“你认识我娘亲?”
“何止认识。”
赵晏年纪虽小,却也不傻,他用棍子检查了他的身子,确定此人没有任何威胁,这才取下脸上的布巾。
“好,现在你看到我的脸了,告诉我,你是谁。”
看着那张融合了赵长渡与顾樱容貌特征的小脸,江隐呆愣了片刻,心中的酸楚竟是如此的清晰,他向小男孩儿的方向看去,竭力伸出手臂,想确认那张脸是真是假。
但小家伙眼神冷酷,用手里的木棍截断了他的动作,“别靠近我,你很脏,明白吗?娘亲很讨厌脏的东西。”
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也与赵长渡如出一辙。
只是小家伙眉眼下,那张幼嫩的红唇和下颌却生得很像阿樱。
原来,当年那个被他一碗落胎药流去孩子,如今都这么大了
世道就是这样,命运也如此,那些神明作壁上观,将凡人世间当做一出出好戏。
一切因果循环,总让人出乎意料,这般荒唐,可笑,又无力反抗。
江隐一口气呛住,剧烈的呛咳引出窒息般的痛苦,他生无可恋的大笑了一会儿,四肢着地慢慢挪动,边爬边向他靠近。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关你屁事?”赵晏突然对他心生了厌烦,一脚将他的脏手踢开,总感觉这人不是什么好人,“算了,我娘亲乃是镇国公府的少夫人,又怎么可能会认识你这种乞丐。”
江隐眼神中并不如何愤怒,努力将身子靠在佛像的石基上,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动作,去让他气喘吁吁,浑身冒冷汗,可他并未停下,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最体面的模样展现出来,与这个被他杀死过的孩子见上一面。
即便他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孩童,甚至可能都不明白死亡的含义。
他还是很想笑,笑上天将他最终的命运安排至此。
“你是来杀我的吗?”他问。
“我杀你做什么,从小,娘亲便教育我要做一个好人,我不会杀人呀。”小赵晏巴掌大的白嫩小脸上,满是揶揄和邪气,“你说你识得我娘亲。我现在看来,也觉得叔叔你有些眼熟,难道我们也见过面?”
“见过的。”
“哦?”
江隐偏过头,淡然的牵开嘴角,笑了一声,说,“我说,我们见过。”
说完这话,他的思绪一阵阵拉远。
仿佛药炉子上的热气还在眼前一般,那股苦涩的药味,就这么在江家那个小院子里弥漫开来。
他犹记得,那碗堕胎药是他亲手煎的,外面下着大雨,他把药端进房里,逼她喝下。
她一开始什么也不懂,只是眼神里有些惶恐害怕。
后来,她的肚子开始疼痛,鲜血从她双腿间蜿蜒下来。
他冷笑着走出房间,心里才真正踏实了下来。
贱种,是不配被生下来的。
然而,这其实并不是她与赵长渡唯一的孩子,后来,他得知了赵长渡的秘密。
才知道自己被赵长渡骗得团团转。
他每次给阿樱下药送去陪舒王殿下,没想到最后她陪的,竟然还是他赵长渡?!
知道真相的时候,老大夫正坐在阿樱床边,慈祥又温柔,笑眯眯的告诉他,“恭喜大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有喜?
喜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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