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一条鞭法由来已久,正统元年起,南衙地面十四府的正赋就开始部分折银入京,岁入大约一百余万两白银。
但是真正确认一条鞭法,提出大明税赋应该由实物税向货币税的人,名叫桂萼。
桂萼,正德六年进士,嘉靖八年以武英殿大学士继张璁入内阁为次辅,次年,桂萼上《任民考疏》,提出了一条鞭法。
桂萼提出了货币税的概念,提纲挈领的要求编审徭役和清丈,遭到了杨一清等人的攻讦,桂萼不得已致仕,没过多久病逝。
杨一清等人对桂萼的一条鞭法非常的抵触,斗倒了桂萼,可朝中仍然国家财用大亏,朝廷没钱,就养不了军兵、就无法养才储望,就无法发百官俸禄,就什么都做不了。
嘉靖十年三月,御史傅汉臣上奏,请旨顷行一条编(鞭)法。
张居正开口说道:“《孟子·尽心下》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何为布缕之征,商税也;何为粟米之征,田赋也;何为力役之征,徭役也。”
“孟圣言,三者之中只能征其一,若征其二,就是重税,就会路有饿殍,若既征布缕、粟米等实物,又强使国民服劳役,则将迫使百姓父子离散,家庭破败。”
“这也是历代皆骂秦法暴政的根由之一,因为秦法开三征之始,秦三征之法,天下疲惫,暴秦覆灭。然百代皆行秦法,三征从未断绝。”
这是基本事实,秦法三征,人人都骂暴秦当灭,结果到了后来这一千多年的时间,不还是照样三征?
张居正继续说道:“汉晋隋唐时为算缗田租、口赋力役。”
“唐时的租、庸、调、率贷,租是指每丁纳粟二石;调,随乡土所出,每户纳绢三丈,麻二两;庸,每丁服徭役二十天;率贷,于津济要路及市肆间交易之所,十收其二,谓之率贷。”
“我朝太祖高皇帝开辟,明随唐制,定三征之法,商税百值抽六;田赋定黄册和鱼鳞图册,初为十五抽一,洪武二十三年起,为三十抽一,苏松膏腴十收其二;徭役名目众多,大抵分为四类为甲役、徭役、杂役、力差等等。”
“嘉靖十年,御史傅汉臣上奏言事,请行一条编法,将一省丁粮均派一省徭役内,量涂优免之数,每粮一石审银若干,每丁审银若干,斟酌繁简,通融科派。”
“一条编法,就是将田赋和劳役,也就是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合编一法,以田亩征收。”
一条鞭法,本来叫一条编法,就是将自古以来的田赋和劳役结合在一起。
一百一十丁为一甲,各里归于州县,州县汇总到各府,各府汇总到布政司,再由布政司将一省的田赋和劳役折算为银两,均摊到所有的田亩中。
田在谁手里,就问谁收税,将名目繁多的劳役全部合并到这田上,从田亩之上征收,这是斟酌繁简,通融科派。
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减少苛捐杂税的名目,减少强人身依附,减轻佃户、游坠之民的税赋压力。
张居正继续说道:“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即使有离娄那样好的视力,公输子那样好的技巧,如果不用圆规和曲尺,也不能画出方圆;即使有师旷那样好的审音力,如果不用六律,也不能校正五音;即使有尧舜的学说,如果不实施仁政,也不能治理好天下。”
“田赋劳役之事,粟米之征、力役之征,乃国之重器,轻易不得擅动,暂且不论。”张居正谈一条编法,就浅尝辄止的说到了这里。
一条编法想要推行,就需要清丈;丈量天下田亩,知道天下这七百零一万顷的常田,都在谁的手中;清丈需要官吏去践履之实,吏治又需要除贿政、姑息之弊;除贿政和姑息之弊,还需要用考成法晋升机制,来打破过去固有的人情世故晋升机制。
这都需要时间,这都需要在斗争中,不断的达到阴阳调和的状态,需要不断的在矛与盾的碰撞中,总结经验和教训,一点一滴的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更不是一条政令,请小皇帝盖个章,就能办得到的。
矛与盾的碰撞会越来越激烈,迸发出的火星越多,出现的疑虑就越多,解决这些疑虑,才能够切实的把政令推行下去。
在这个矛与盾的碰撞中,不至于让国家倾覆,就是张居正这个首辅当国的存在的意义。
张居正开口说道:“罗拱辰言洋舶抽分事,就是讲布缕之征,也就是商税,收到红毛番的身上。圣人有言: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若是开海贸易,没有规矩,就不能长久,今日抽分明日不抽分,反反复复,番人惊诧疑虑,大明官吏亦不知法何也。”
“简单来说,商税多了,田赋徭役就可以不用过于苛责,对天下缙绅也有好处。”
礼部尚书万士和当即开口说道:“与民争利,天下之大害!致使百姓奔走海外,如何了得?天下之财输海外,我大明无财,何以征税?祖宗有成法,设立海禁,那自然有祖宗的道理。”
“至隆庆年间,只为了图那轻便省事,开一月港供商贾便利,和那倭寇虚与委蛇,都饷都饷,都万民之饷,这银子都是有数的,朝廷收了,百姓何以生计?”
“取之如锱铢、用之如泥沙。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哉!暴秦爱峻法豪奢,人念其残暴,暴秦亡而今日亦取峻法豪奢!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要我说,就罢了这月港,但有倭寇起,王师一云集,取之如探囊,平定即可。”
张居正说要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所以要立规矩,要收洋舶的税,把这月港之事经营好。
但是万士和说都饷都万民之饷,钱都是有数的,收缙绅的钱,就等于收万民的钱,到时候朝廷人心皆丧,就像酷烈的太阳为什么不灭亡,百姓会和朝廷同归于尽的。
朱翊钧抬头看了一眼万士和,而后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书不疾不徐的做着笔记,这万士和,怕是和那陆树声一般,早就收了好处,才如此为这开海事如此奔波往来。
陆树声当初反对罗拱辰都饷洋舶。
万士和也反对。
这位礼部尚书做到这个份上,多少有点丢礼法的脸了。
礼法是天下的纪律纲宪,本来国初,六部以礼部为首,现在礼部这衙门越来越清贵,说清贵那是好听的说法,说难听的,就是礼部不接地气,地位稳步下贱,已经下降到了工部之上吊车尾了。
工部因为儒家礼法的原因,地位一直很低,万年倒数第一,再这么下去,礼部怕是要成为倒一了。
“万尚书,你这话说的,着实有趣。”谭纶坐直了身子打趣的看着万士和问道:“您这意思是,朝廷抽了洋舶番人的税,就是在收缙绅的钱,收缙绅的钱,就是收天下百姓的钱,是这个意思吧。”
“是!”万士和颇为确切的点了点头说道:“贪吏剥下贪吏剥下,百姓逃亡游坠者众,今议抽分洋舶,不就是朝廷赚了商贾本该赚的钱吗?这商贾还不是把这部分,转移到百姓的头上?我说的有错吗?”
谭纶听闻万士和这般说,立刻就问道:“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都是取万民之锱铢,干脆一起不征了,万尚书以为呢?”
王国光笑着说道:“万尚书,要不来户部作尚书?”
“宗室要钱粮、勋戚要钱粮、百官要钱粮、九边要钱粮、养才储望要钱粮、赈灾抚恤要钱粮、疏浚河道要钱粮、平整驿路官道要钱粮、长城鼎建要钱粮,每年过冬,大明处处都问户部要钱要粮,您来,三不征,把这些张着血盆大口,我不给钱粮,恨不得吃了我的人,安抚下来。”
“您来做这个户部尚书好了。”
万士和立刻说道:“圣人说君子征用其一,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法三代之上,用其一便可。”
海瑞看着万士和笑着问道:“万尚书平日都是食元气而活,以神明而寿?”
海瑞这一句骂的很难听,把万士和这个儒学士直接开除了儒籍。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万士和平素说话脱离实际,就像人脱离五谷不吃饭而活,只需要神性通明就能长寿一样的不切实际。
万士和被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怎么还嘴,他表达的意思,却是太脱离践履之实了。
“够吗?征用其一二用,够吗?”王国光歪着头看着万士和问道:“圣人训当然要听,践履实自然要看,国家财用大亏,入不敷出,若不是这次张诚、罗拱辰弄了二十四万银子回京,官署下个月的柴薪钱都没有。”
万士和听闻,嘴角抽动了两下,终于没办法继续还嘴,开口说道:“那是户部的事!”
“那户部同意洋舶抽分。”王国光立刻接过了话茬,算是表态。
“兵部也同意洋舶抽分。”谭纶代表兵部表了态,没银子、没钱没粮,怎么让进军士们打仗?
“元辅先生处置得当。”吏部尚书张翰是个老实人,他对这件事的表态就是元辅做得对,至于为什么对,诸位廷臣们表述的已经很清晰了,就像人需要吃饭一样,朝廷需要收税。
三部已经投了赞成票,按照大明廷臣的权重而言,这份廷议已经通过了,因为张居正的权重最高,他是阁臣,内阁捏着浮票,张居正不理他们,执意按自己的意思贴浮票,只要说服皇帝就能办。
之所以要廷议,这是张居正对皇帝的承诺。
在张居正的陈五事疏里,他对小皇帝做出了具体的要求,御门听政、批阅奏疏、召辅臣廷臣,也对自己做出了要求,国事皆需廷议,对百官做了要求,京官需要考核。
“刑部以为抽分洋舶唯恐红毛番学澳门事,不应裂土繁衍,红毛番素来无端无德,若是深入内地繁衍,怕是贻害无穷,为一牛皮而失国。”王之诰同意抽分洋舶,但是抽分洋舶不代表给红毛番裂土。
不懂就问葛守礼一愣,疑惑的问道:“为一牛皮而失国?这是什么典故?”
朱翊钧也抬起了头,这个典故很新鲜,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刑部尚书王之诰解释道:“吕宋被佛郎机所灭的典故,正德年间,时佛朗机红毛番,强与吕宋互市,稍久,红毛番见其国弱可取,嘉靖三十二年,佛郎机乃奉厚贿吕宋遗王,乞地如牛皮大,建屋以居。”
“吕宋遗王不觉其诈,而许之。”
“红毛番乃裂牛皮,联属至数千丈,围吕宋地,强其如约。”
“遗王大骇,然,业已许诺,无可奈何,遂听之。隆庆四年,佛郎机人,就是那个在月港和我大明互市总督弗朗西斯科,杀遗王,驱岛上诸民入海,而建国。”
海瑞看着葛守礼说道:“我在琼州,曾听闻吕宋遗民、大明海商皆如此说,吕宋确实已灭国。”
“吕宋灭国了?”不懂就问葛守礼怅然若失,吕宋,也是大明的朝贡国,三年一朝贡,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朝臣们一时间有些沉默,今天议的是罗拱辰收洋船税,结果讨论着讨论着,议题通过了,却发现,海外似乎大变样。
朱翊钧一直在听政,听到都安静了下来,放好了笔,坐直了身子说道:“诸位明公,朕有一言。”
小皇帝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向了台上的皇帝陛下。
朱翊钧看了一圈开口说道:“鸿胪寺卿孙鑨奏禀,倭国尾张国大名织田信长,流放了室町幕府,成祖文皇帝册封的倭国国王被驱逐。正德十二年起,大明和小佛郎机人,在屯门岛发生了三次冲突,而后在舟山剿灭红毛番海寇。”
“现在朕听诸明公议事,朕有疑惑。”
“小佛郎机人从西,大佛郎机人从东,他们自称从泰西而来,诸位明公都是我大明社稷之臣,这大小佛郎机在哪里?都是从泰西而来,他们一个自西,一个自东,怎么到的大明?”
小佛郎机人就是葡萄牙人,大明了解比较多,毕竟正德年间,葡萄牙有两名使者,长期留在京城,一个叫火者亚三,一个叫托梅·皮列士。
嘉靖元年,葡萄牙使者火者亚三,被刚登基的嘉靖皇帝下旨处斩,嘉靖三年葡萄牙宫廷药剂师托梅·皮列士死于狱中。
大佛郎机人是西班牙人,这个大明接触不多,他们的船长和吕宋总督刚刚在月港和大明发生了大帆船交易,四百万两白银抽分了二十四万白银。
两个都来自泰西的国家,一个从东一个从西,都能到大明,这是为什么?
朱翊钧作为一个富有求知欲的小皇帝,小皇帝不懂就问,这俩国家在哪里?
朱翊钧是知道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地理位置,同样也知道地球是个球,从东从西都到大明,但是朝臣们不知道。
群臣缄默。
万士和俯首说道:“陛下,大小佛郎机国,不过是番邦小国不值一提,西北极边海夷罢了,不闻王化更不通礼仪,不足为虑。”
朱翊钧看着万士和问道:“万尚书,不足为虑?”
“大弗朗机人的一个船长,船上货物除外,就有超过了四百万两的金花银,万尚书,四百万金花银,都能不足为虑,我大明已经富硕到如此地步?朕德凉幼冲,你就是这么哄孩子吗?”
“臣不敢!臣有罪,还请陛下宽恕。”万士和吓得赶忙跪下请罪,这罪名要是坐实了,他就是欺君了。
朱翊钧看着万士和,冷冰冰的问道:“万尚书知道大小弗朗吉在哪里吗?”
“臣诚不知。”万士和跪在地上回答了这个问题。
朱翊钧看着万士和,语气不善的说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这个礼部尚书,还要朕一个小孩,来教伱论语不成?”
“你不是礼部尚书吗?鸿胪寺归你管,大小佛郎机在哪里,你不知道?你这个礼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祖宗成法你不知道,论语你都没学明白,管鸿胪寺却不知道海夷究竟在何方,你每天都在做什么?”
“你入朝这两个月以来,每到商议到有可能损害缙绅利益时,你都在胡搅蛮缠,被户部骂,被兵部骂,被总宪骂。”
“你在给大明当官?还是在给缙绅当官?”
“臣臣…”万士和被小皇帝问的没法回答,小皇帝听政,他说的每一句话小皇帝都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每到涉及到缙绅的事儿,他都会跳出来。
“回答朕!”朱翊钧的语气更加冰冷,看着万士和说道:“抬起头来,看着朕,回答朕,你在给谁当官?”
“大明,还是缙绅?”
朱翊钧省略了前面的问题,单独问这一个问题,问得多了,万士和回答不上来。
朱翊钧只是想开口提醒下大明明公们,注意海外发生的改变,倭国正在走向统一,大小佛郎机从东西两个方向而来,相继攻破了果阿、满剌加、吕宋等朝贡国,大明十五个不征之国,已经灭了三个了。
万士和非要出来说:皇帝就不该知道这两个海夷国家在哪里,反正都是些蛮夷小国,不足挂齿,这不是找骂这是在做什么?
张居正作为托孤大臣,作为帝师,皇帝但凡是有疑问,张居正就是挠秃头了,都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万士和跳出来说,陛下不用知道,他算老几,要求皇帝不用知道!
“臣在为大明当官。”万士和硬着头皮回答道。
朱翊钧嗤笑了一声,整个文华殿都能听到小皇帝这略显轻跳的笑声,但是没人跳出来指责小皇帝失仪,因为应该质疑小皇帝失仪的明公,礼部尚书万士和在地上跪着请罪,小皇帝的嗤笑在嘲讽万士和。
小皇帝摇头说道:“切,你自己信吗?你问问咱大明的明公们信吗?你问问赞礼官,纠仪官们信吗?”
“朕不问了,再问,你回去就该自杀了,到时候,朕又得一个薄凉寡恩的名声。”
“起来吧,好好想想,这个礼部尚书,到底该怎么当,别整天就知道收银子,胡言乱语,当国者政以贿成,你贵为大明正二品大员,你听听你那些个话,你不觉得寒碜,朕觉得寒碜,朝廷都觉得寒碜。”
万士和跪在地上,是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撞柱也不是,不撞柱也不是,回去自杀也不是,不自杀也不是,他只好颤颤巍巍的说道:“谢陛下隆恩。”
“所以,诸位明公,这大小佛郎机究竟在何方,为何他们都在泰西,一个自东而来,一个自西而来呢?”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容臣弄明白了,再奏禀陛下。”
“不急,继续廷议吧。”朱翊钧挥了挥小手,露出了个笑容,恢复了自己阳光开朗的形象,元辅就很顺眼,他不是在跟元辅发脾气。
元辅先生每次都是把自己的认识世界敲碎了,再重构一次,也要回答小皇帝的问题,这是恭顺之心,这是君子。
万士和就是欠骂!
朱翊钧不亲政,不追着万士和骂,万士和自己挑出来,那朱翊钧这一拳皇极碎地拳,万士和就不得不尝一下了。
张居正这才坐下,看着万士和面色不善的说道:“陛下有惑,理应解惑,什么叫不值一提,不足为虑?三个月弄明白这个问题,若仍然不肯据实奏禀,欺君之罪,你担待不起。”
“是!”万士和那是汗如雨下,不停的用手擦着汗,早知道文华殿廷议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就不做廷臣了,废了那么大的劲儿,终于做了廷臣,天天挨骂,挨骂就挨骂,总是被人一句话骂的还不了嘴。
冯保嘴角勾出了一丝笑意,很快这丝笑意开始扩散,他歪着头,手肘支着扶手,捂着嘴笑,而后终于笑出了声来。
“冯大珰,这里是皇极殿。”谭纶满脸笑容,极为善意的提醒着冯保,皇极殿上是有纠仪官的。
“谢大司马提醒,不是,我一般不笑的,实在是…”冯保摇了摇头说道:“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ni],小车无軏[yuè],其何以行之哉?”
“夫子说,做人立心要诚实,这是万事的根本,人若无了信实,便事事都是虚伪,车有輗軏方能行,人有信实方自立,存心不诚,言语无实,则人人皆贱恶之!”
“夫子诚不欺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搭什么话啊,人人皆贱恶之,不过是因为自己贱恶自己导致的罢了。”
皇帝骂完了人,冯保狠狠的补了一刀,让万士和见识下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十岁小皇帝都骗,还是不是人!
张居正略微思考了下,发现他好像也不清楚,这泰西究竟何方,距离大明多远,都从泰西出发,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为何都能到大明来,而且这个问题,好像很难搞清楚。
没关系,一步一步来就是了。
廷议仍在继续,小皇帝继续听政,廷臣们吵吵嚷嚷,唯独万士和始终一言不发,羞愧的低着脑袋。
致仕和自杀都不能,致仕的话,显得皇帝薄凉寡恩,朝廷用人如儿戏,因为羞辱而致仕,致仕后反而更加羞辱了。
别人说起来,咱大明的礼部尚书万士和,他因为什么致仕或者羞愤自杀了啊?
被十岁人主骂的抬不起头,被小皇帝骂的羞愧难当,被骂的恍恍惚惚,不知归路,那更加耻辱了。
廷议终于结束,群臣见礼拜别皇帝。
“臣等告退。”诸位臣工见礼后都打算离开,万士和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面色苍白,忽然身体一个踉跄,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地上,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宣太医!”朱翊钧一看这架势,还以为万士和要碰瓷,示意去把太医找来,看看究竟什么情况。
陈实功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文华殿内,搭了搭脉,而后又翻了翻万士和的眼皮,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块饴糖,塞到了万士和的嘴里,用水服下,没过多久,万士和才面色苍白的站了起来。
陈实功俯首说道:“万尚书是早上没吃饭,这才倒下了的。”
“起晚了?”朱翊钧沉默了片刻,找到了事情的真相。这入了冬,天亮的晚,万士和早上起的都有点晚,早上没吃饭,低血糖,再加上在文华殿上这一顿刺激,万士和才倒在了地上。
万士和也没否认,无奈的说道:“臣有罪。”
“行了,走吧。”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万士和可以离开了。
这种殿前失仪的事儿,本该廷杖的,属于非刑之正,可罚可不罚,全看皇帝心情。
大明打廷杖,那是给臣子加资历,嘉靖三年,因为大礼仪的事,廷杖打死了十六个臣子,年轻的、政治经验不足的嘉靖皇帝,一下子就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之中。
朱翊钧不在乎这些小事,就万士和这个礼部尚书,能做的不那么恶心人,就谢天谢地了。
张居正也不待见这个万士和,当初陆树声致仕的时候,张居正和杨博两个老油条,坐在一起扒拉了下大明的人才库,看来看去,万士和已经是最好的那个了。
别的人被这般骂了,不是认错,而是大闹文华殿,撞柱之类的戏份都能表演出来,若是能捞到一顿廷杖,那更是引人交口称赞!
还不如万士和。
张居正看廷臣们离去,才俯首说道:“臣为陛下解惑。”
“先生知道彩虹是怎么形成的吗?”朱翊钧笑着问道。
张居正想了想俯首说道:“《易》曰:虹者,阴阳交接之气,盖雨日共成虹;《梦溪笔谈》言:虹乃雨中日影,日照雨则有之,背日喷乎水,成虹霓之状。《礼记·月令》曰:季春之月,虹始见,孟冬之月,虹藏不见。”
背对着太阳,用力喷水,就能形成彩虹。
朱翊钧笑着说道:“季春之月,为三月,孟冬之月,为八月,先生说,八月以后彩虹就看不见了,先生随朕来,朕带你先生看彩虹。”
“啊?看彩虹?”张居正呆滞的看着小皇帝,这又是作什么妖?这又是闹得哪一出?不务正业的小皇帝,又搞出了什么新奇的把戏来。
朱翊钧一边走一边说道:“宫里的宦官,都以为张诚献千里镜,媚上获得了前往松江府处理徐阶还田的肥缺,就开始捣鼓这些个玻璃片,这还真给他们捣鼓了出来一些稀罕玩意儿,这看的稀罕,就带元辅一起看看。”
“到了,这是暗室,只有一个小孔,阳光可以透过那个小孔射进来。”
朱翊钧站定,这是他极为简陋的光学试验室,暗室,位于文华殿的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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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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