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像上是个年轻的道士,虽然不太象自己,但旁边的文字分明写着,全真教弟子毛道一参与林桂芳赵良今叛乱,官府也在悬赏缉拿。
道一吓得不轻,偷眼朝四周看,感觉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似的。他连忙扯着珂儿钻出人群,退到桥的另一头。
韶州城里是肯定不能去了。珂儿自告奋勇去打听哪里还可以过江,很快她回来说南边三十里还有一座桥。过桥后向东可以去梅州,向东北可以去南雄,然后入江西。
珂儿还说,入江西后向东走,再朝南,同样可以去梅州。“道一大哥,广东这边可能到处都是抓你的文告呢,要是运气好,江西那边或许没有。”
道一一想也对,从江西绕道去梅州或许更加安全。于是,两人沿江一路南行,道一边走边东张西望,遇到行人心里更是发毛。到了南面那座桥边,两人却发现桥头也贴着海捕文告,还有官兵把守,不时在盘问路人。道一不敢冒险,只能装作没看见,继续向南走,直到天黑寻了处人家住下来。
思来想去,道一觉得自己身上这身道衣太过显眼。幸好那套僧衣和戴云寺的度牒都带上了,他又打起了装扮成和尚的念头,于是对珂儿说:“把我的僧衣拿出来,明天我找地方剃头扮成和尚。”
珂儿答应一声,转身去拿包裹。道一看着她苗条的背影,忽然说道:“珂儿,你也得乔装打扮。”
珂儿一怔,缓缓转过身来。眼圈竟然已经发红。道一迷惑不解。只见珂儿抹了下眼睛,可怜巴巴地说:“我不做尼姑。”
道一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扮成个小厮就行了。”珂儿这才破涕为笑。
......
第二天,道一剃了光头,两人又去买了衣服。珂儿将长发盘在帽中,扮成一个秀气的小厮。卖衣服的店家指点说,再向南走就有船可以渡河。道一大喜。扮成了和尚,他信心大增,也不觉得路人有异样的目光了。
两人向南走,寻到船家,顺利地渡了河,然后沿江岸回头向北行。这样差不多到了天黑,他们才回到那座桥的对岸附近。眼前就是通向南雄的官道。他向路人打听何处可以投宿。路人却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
他满脸堆笑,不耻下问。那路人道:“你究竟是不是和尚?不知道这儿便是南华寺么?”
道一一愣,南华寺可是南方禅宗的祖庭,原来他们已经到了韶州南华寺附近。作为和尚,自然应该去那里挂单,否则去别处投宿,反而会令人起疑心。只是不知道寺里是否会让小厮住,不妨先去问问再说。
于是,他问了南华寺的方向后,便带着珂儿直奔那里而去。
寺院坐落在一条清可见底的溪水旁。道一知道这便是着名的曹溪了。因为这条溪水,连南方禅宗最开始也被称为曹溪禅。
两人到达南华寺客堂时已经天黑。管事和尚借着灯光打量了珂儿两眼。珂儿吓得低下了头。道一忙说:“这是一位朋友让我顺路带的。”
和尚问道一要了度牒看了看,说道:“果然是福建来的,天下带剑的和尚可不多。”然后和尚又道:“你来得不巧,只好挤一挤了。这几天本寺不宁,最好少住几日。”
道一说:“我二人就住一夜。”
于是和尚起身带他们去客房。在和尚的指点下,道一和珂儿来到一座房子,一进门,两人顿时傻眼了。
只见宽敞的房间里摆了两排不下十几张床。道一原以为南华寺是南方禅宗祖庭,地位应该不亚于重阳宫,客房也应当象全真豪华道观或者寻常客栈里那样一间间小屋,没想到如此局促,这么多人得挤在一间屋子里。
更过份的是,房中已经住满了和尚,只在墙角有一张床空着。这如何让他和珂儿住呢?
正在犹豫间,空床边一个肥大和尚说道:“还等什么,这是最后一张了。”
道一说:“这位大师,可我们有两个人。”
和尚轻哼一声:“都是男人,可以抵足而眠。”
道一还在犹豫,珂儿已一把将他扯到床边坐下,自己上了床,贴着墙边睡下来。
道一拱手问和尚:“为何有如此多人挂单?”
和尚双掌合十看了他一眼。道一恍然,连忙也合十行礼,和尚这才说道:“旁边还有一处客房,只是这两天寺内来了一伙和尚,占了几位师父的禅房。寺里的僧人只好住进了客房。“
道一说:”小僧圣心,刚在福建戴云寺出家,请大师多多指教。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和尚道:“贫僧法号琴堂,浙西余杭径山寺。”
“这伙和尚是怎么回事?”道一又问。
琴堂说:”听说他们是江南释教都总统杨连真所派,不知何事,但他们都是习法相的。总之是来找禅寺麻烦的。“
道一听到杨连真的名字,心头就是一跳。此人真是阴魂不散哪,走到广东也能听到他的名字。道一又问:”习法相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不是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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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堂叹了口气说:”真不知戴云寺是怎么收你的。天下佛寺分为三种:禅寺,讲寺和律寺。禅寺修习禅法,讲寺研习佛经,律寺严习戒律。禅寺僧人称禅师,讲寺僧人称法师,律寺僧人便叫律师。
禅寺自然都是修禅宗的,讲寺中则分天台,华严,唯识等宗。法相既是唯识宗,创自唐高僧玄奘,也就是三藏法师。
他去天竺学佛十八年后,带回大量经典,译成汉文后,以《瑜伽师地论》为本,十支其他经典为辅,创立唯识宗,着眼于佛法经文,繁杂且微妙,深不可识,而禅宗讲求顿悟,不立文字,与这唯识宗大相径庭,好比一杆秤的两头。
如今江南十座佛寺中有七八座是禅寺,而朝廷崇尚教法,以讲寺为第一,那杨连真自然想寻禅寺的麻烦。“
道一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原来佛家也和道家一样,分这许多宗派。在江南,禅宗就如全真在北方一样一枝独大。朝廷自然不喜欢,便要想办法打压。幸好自己在这里只住一晚,明天一早走人,只要别再听到杨连真的名字,什么禅宗,天台宗,唯识宗都与自已无关。
和琴堂和尚道过晚安后,道一侧身背朝墙躺到床上,脚对着珂儿的头。虽然如此,由于床窄,他还是和珂儿挨在一起。
自从马南宝让珂儿服侍他以来,两人同屋睡觉已久,但这样紧挨在一张床上,还是第一回。道一顿时感到心跳加快,呼吸有点局促。他暗骂自己无用,赶紧开始念全真净心咒。
偌大的客房里此时已安静下来,周围一片漆黑,只听到众僧的鼾声,偶尔的咳嗽声或在床上翻身的声音。对面床上的琴堂和尚也很快鼾声如雷。
过了不知多久,道一还没睡着,他突然感到珂儿从床上起身,然后转了个向,紧挨着他又躺下来。道一正不知所措,珂儿一双小手已经从背后环抱住他。道一大惊:”你,你干什么?“
珂儿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这么多和尚,我害怕。“
道一叹了口气:”那也用不着抱住我呀?“
”抱住你就不怕了。“珂儿说着,把头紧挨到道一脑后,手上抱得更紧了。
此时已近六月,衣衫正薄,道一立时感到背上的异样,还有脖子后面珂儿吐气如兰,和她发丝的轻触。道一只觉得口中发干,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他知道这时候念多少遍净心咒也是不管用的,只好又轻声说:”行个好,松松手吧。“
珂儿朝他脖子后面吹了口气,小声说:”你答应见到你的尼姑相好,就马上回小姐那里去。“
道一连声说是。珂儿这才轻笑一声,松开了手。道一深吸一口气,开始默念净心咒,一遍,两遍,等地念到七七四十九遍时,终于不用念下去了。
......
次日清晨,道一早早醒来。没想到那些和尚起得比他还早,房间里只剩他和珂儿了。
道一连忙起身将珂儿叫醒。珂儿伸了个懒腰,口中说着,”好想再睡一会儿“,伸手又来抱他。道一连忙躲开。珂儿这才不情愿地起了床。两人收拾好行装,又去斋堂吃了点早饭。
他本想立即离去,珂儿却央求道:”我们看看这南华寺再走吧。这里可是鼎鼎大名,老爷信佛,嘴里时常提到呢,连小姐也对我说过想来看看。我们先转一圈,我好回去后告诉小姐,这里好不好玩。“
道一笑了笑,点头同意。于是,两人就信步在寺内游走。
南华寺果然环境幽雅,殿堂严整,青松翠柏,处处十分清爽。远眺四周,又见山川秀美,令人赏心悦目,难怪苏东坡访问后有诗赞曰:水香知是曹溪口,眼净同盾古佛衣。不向南华结香火,此身何处是真依。
在珂儿的提议下,两人先去了大雄宝殿,观赏了四壁上的木雕五百罗汉像,然后又是珂儿说,这里有座六祖殿,里面藏有六祖真身。道一立即来了兴趣。他知道当年禅宗六祖惠能得了衣钵后南下,在南华寺创立南方禅宗,并在这里传法十八年之久。没想到他的真身也至今保存在这里。
于是,两人又去六祖殿参拜。离那里还有百步之遥,就看见殿内殿外有不少和尚,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道一赶紧过去,只见六祖殿中,有两个身材高大的和尚面朝殿内的六祖真身像站着,手中各持一根法杖。在两人与六祖真身像之间,一排站着六七个和尚,人手一根僧棍,由一个老和尚领着,对两人怒目而视。殿内外其余和尚紧张地看着他们。
只听两个持杖僧中的一个高声喝道:”经书你交是不交。再不交,我就毁掉此像,让你们再无真身可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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