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第一次带着人去行刑,本来对他来说,做这种事非常高兴才是。
可是眼下他心中却百感交集。
因为恒阳君的恩赐,让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机会,能够做大事。但是也因为恒阳君的霸道专权,也让刘季忽然间感到受人所制是多么不爽。
太子这就开始敲打自己。
说实话,刘季现在很灰心。
因为他不琢磨不清太子到底在想什么。
曹参目睹全过程,他们一早就知道刘季并非是甘心做池中之物的人。今天这场上刑,注定刘季心中滋味不好受。
就这么着,当天和刘季的打赌的人,现在都看着刘季把这个典冠和典衣带出去,命令士兵每人杖责二十。
刘季表现得和平时一样。他甚至一边打,一边叉腰高声数数。
没有幸灾乐祸,可也没有流露出半点难过之色。
刘季长得确实不俊俏,但是他是那种英姿勃发之辈,身材伟岸,站在那里,确实有将者威仪。
扶苏让他在院子里打人,他就老老实实地打。
刘季告诉侍卫,“下手不要太狠,也不要太轻。太子的意思,是要二位明白是非进退,长长记性。”
刘季又对着典衣典冠这两位内官作揖,“对不住啦。”
典衣典冠遭了这顿板子,也没啥可怨的。
毕竟一个失职,一个越权,确实违反了宫规。
只是刘季不一样啊,看着这两个人屁股上挨板子,他却在心里也跟着挨板子。
不仅如此,刘季心里打着鼓。如果太子要意指他有擅权越界的行为,那为什么要让典冠、典衣这两人来受罚呢,我什么损失都没有啊。
刘季有个预感,恐怕这里面另有玄机。
就算是杀鸡给猴看,可是他根本不是猴,更加连鸡都算不上。
打完之后,典冠和典衣被人搀扶着走到了室门口。二人立刻摆脱侍卫的搀扶,忍着疼得火辣辣的屁股,恭恭敬敬,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回到了扶苏面前。
刘季也跟着走了进来。
“太子,卫尉刘季行刑完毕。”
扶苏望着刘季,“你们二人,可有不服?”
二人连忙作揖,“太子,小人不敢。”
“那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让卫尉惩罚你们吗?而不是命令有司行刑。”
这典冠和典衣面面相觑。
刘季也陷入疑惑。
“等想明白,再回来吧。”
扶苏摆了摆手。就让这三人出去。
刘季不明所以,出了门,立刻过来找夏侯婴、曹参。
夏侯婴不懂,“这和你有啥关系。太子又没问你。”
曹参捻弄胡须,他望着刘季,“这恐怕得你自己去领悟了。”
刘季自然着急起来。
“曹参,你既然知道,还不说个明白。不然我这心里老着急啊,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
【此时曹参已经为扶苏中庶子,中庶子之责乃侍从太子】
曹参闻言,只是低头,不肯相告。
还是夏侯婴目光锐利,他拉住刘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喊曹参的大名,他已为中庶子。”
刘季不以为然,“都是兄弟,谁还讲这一套。”
刘季就为这件事,一直心里憋闷。
只是典冠和典衣,那可比刘季更惨。他们现在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差一头撞死在锅上了。
“请舍人相告。”二人便一起前来寻找太子舍人帮忙。
邵平、蒙毅、蒙恬,三个人正在一起用饭。
只是很可惜,这三个人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太子让卫尉惩罚们,自然是因为你们一个专权,一个失职。能有其他什么原因呢?”
可是这些话,之前太子早就说过了。
太子会把之前说过的话忘记,然后再让他们去寻找自己的错误在哪里吗
这不可能。
二人琢磨言辞,没有说三人说错了,只是屈膝离开。
只是太子身边,一日没有典衣、典冠都是不可以的。他们二人自然十分焦急,跑回去问卫尉刘季。
扶苏这边则由予月亲自上手服侍。
刘季哪能想通这个道理啊。
典衣典冠两个人尚且只觉得刘季是无辜的,还把他当做救星一般,拿出了很多财物,希望刘季能够给他们一条明路。
可是刘季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绝对和自己有关。
刘季谢绝了二人的财物,送走了两人。
但是这一晚上,他也不敢睡觉。这个太子,怪吓人的。今天打人,指不定明天就让他回家。
刘季一晚上辗转反侧,可是什么都没想明白。
天一亮,刘季只能拉着和他一样焦灼万分的典衣、典冠亲自来找曹参。
曹参见三人清澈的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愚蠢,就问他们。
“你们三人都是什么身份啊?”
三人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他们也不该质疑曹参是不是卖关子,只是赶紧死马当活马医。
“我为典正,他为典衣啊。刘兄为卫尉啊。”
“那太子之前为什么要惩罚你们呢?”
典冠又道,“太子说,我为典冠,做了典衣的事情,是为越权。”
典衣低着头,“我为典衣,没有及时为太子添衣,是为失职。”
到了刘季这里,他却始终一脸茫然。
“所以,为什么要让我一个卫尉打二位呢。”
曹参又问,“那太子既然知道,典冠做典衣的事情是越权,为什么又要让卫尉去责罚二位。可是卫尉却不用受到责罚呢。”
三人都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三人回到扶苏面前。
扶苏眼前一亮,“你们这么快就明白了?”
都相处一年多了,他对身边人的个性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以他们的能力,起码得五六天才能领悟吧。
三人齐齐跪下来,典冠对扶苏道,“身为典冠,只要做好典冠的事情。”
典衣:“身为典衣,只需要做好典衣所该负责的事情。”
扶苏望着两人,忍不住摇摇头。
到了刘季这里,他领悟了扶苏的所想,所以反而吞吞吐吐起来。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卫尉此来作何呢?”扶苏抬眼打量着刘季。
当初沛县的刘季,穿着布衣而已;如今在咸阳城一年多,已然有了将军之相。
此人善于笼络人心,若不是他在,恒阳宫里上上下下的人始终心里都有个大王的存在,不会把自己当成唯一的效忠对象。
而且他始终保持着和沛县的联系,看得出来是个重情的汉子。
起码现在是。
但是毒草一开始发芽就没有遏制它,后患将要无穷。
刘季望着地面,想了很久。
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屈,为的是来日能够在太子面前站得直!
“典冠越权当责,典衣失职也当责。若是太子的命令,无所谓失职,也无所谓越权。太子的命令一定是绝对正确的,我们绝对应该服从的。”
扶苏没想到,这帮人给出了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还要更好的答案。
一直都找不到做太子爽感的扶苏,这下终于有一点感觉了。
我说的话,就是法令。
扶苏心里嘀咕了一遍。
典衣、典冠二人这下才恍然大悟,他们两个人十分呆愕地望着刘季。马屁都叫刘季一人说尽了啊。
“你们两个,还不快谢谢典冠、典衣?若非卫尉季出言相助,你们哪能有回来的机会?”
典衣、典冠连忙拜谢刘季。
这件事,很快地就在临淄城驿馆之中传遍了。
太子身边的臣、士听到了这个故事。
从此臣子属吏做事,都比过去小心多了。没有人再敢说因为自己突然有急事,盲目就把自己的差事交给别人。
这只是其一。
其二,过去宫仆宦侍做事,因为相处的很熟,所以偶尔会有互相帮忙的情况。被扶苏这么一整,大家不敢再胡乱交叉做事。各自从此都心里有了一杆秤,知道自己的职责是干什么的,只做自己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
当然,最重要的要属第三条。
这当属刘季给扶苏的大回礼。
他在帮助扶苏确立以扶苏为核心的绝对政权集团。
这种事,没有人比刘季更懂了。别忘了,他可是沛县混混们的头儿。
对于扶苏来说,这自然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刘季通过了他的考验,自己设下的局反响也非常好。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在做事前,首先得规划方案,其次就是把人给找齐,将任务明确分工。接下来才能好好实践。
如果不能在众人面前立下威严,自己说的话对他们来讲,充其量只是让很多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却不能让他们把自己的话当做命令一样去执行。
这个法子,是韩非教给他的。
对于君王来说,臣子、士卒,其实很多时候就是工具。
但是扶苏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会在工具后面加上一个字――人。
只有在他们每个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剑,他们才懂得畏惧自己。
蒙恬知道这些事后,只是心里感慨,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太子这是要在每个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剑。提醒每个人,日后做事要当心,小心。”
――
话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齐全。
那些士人们在驿馆里每天都能吃到上好的饭菜,住着上好的房屋。
时不时扶苏再送些美女过去为他们跳舞。
这个时期的士人,他们是非常讲究知恩图报的。
扶苏如此善待他们,将近一个月之久,他们自然一个个坐不住了。
“太子如此厚待我们,需要我们为太子做什么呢?”
这些士人非常想为扶苏效力,帮他做事。
扶苏知道消息后,也只是摇了摇头,“告诉他们。他们欣赏我的文采,所以我赏赐他们。我不需要他们为我做什么。”
这些话传回去,这些士人有很多人感觉到自己被羞辱了。
当即嚷嚷着要自缢。
“士可杀,不可辱。太子这不是看不起我等吗?”
“难道太子以为,我等是来混吃混喝的不成吗?”
陈余看着这几个嚷嚷着要持剑自杀的士人,眼中一片冷蔑。我就看你们怎么装下去。
好在其他人相劝,终于把剑从那几个人的脖颈上拿了下去。
张耳在房间里,始终十分冷静且耐心地等待着。
自己这么大的名声,按理说秦国的太子早就应该听说自己在了啊。怎么这么久,还不召见他呢。
还是说,在秦太子眼中,自己只是个不入流的微末士人啊。
张耳渐渐开始焦灼起来。
他时不时拿出自己藏在榻下的简牍,夜里翻出来看看,望着明月,仿佛已经和秦国的太子说上了话。
等到陈余到来,他便十分惊慌地将简牍藏起来。
已经入住稷下学宫的士人们,他们有很多人已经对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是根本没有人给他们事情做的日子感到厌倦了。
但是,燕赵、齐鲁、魏晋的士人听说之后,纷纷离开家乡,前来齐郡临淄城投奔扶苏。
蒙恬看到每天前来临淄城中,入住稷下学宫的士人越来越多,他自然佩服扶苏。
“太子,我们听从您的命令去办事。现在越来越多的士人前来临淄稷下。这些人得到了我秦国的恩惠,已经主动对外说起了我秦国的好话。”
“这都是太子您的文章的功劳。”
蒙恬诚心诚意说着。
“太子,您仅仅凭着两首诗,竟然引得天下士人云集响应。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邵平也忍不住感叹一下,“太子的文采好比屈子,但是诗文却引得天下士人齐齐鸣叫,愿意归附我秦国。实在是非同凡响。”
扶苏心道:那可是曹操所做的诗啊!
建安风骨!
若非曹操打造邺下文人集团,他怎么能笼络得到那么多士人呢。
自己正是用曹操的诗,曹操的做法,来赢取天下。
“士人,与其说是读书人,其实他们的本质是一群不甘心长久地处于低下的位置,不喜欢过有口饭吃就可以的日子。”
“他们不愿意从事农业、手工业、商业,只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够活出个人样来。像那些贵族一样,享受上等的东西。”
“一旦得到这些人,那么基本上就可以说征服了这一片地区。”
“只是可惜,时至今日,未曾听闻那些经学大师,百家名流的看法。”
扶苏要想让早已经死去的儒家活过来,非得靠这些大儒们的名声不可。
蒙恬对曰,“太子既然非常想要用这些大儒,为什么不躬身去请呢”
“我秦国之顿弱,本乃一介农夫,听闻君父有一统天下之志,丢下锄头,来到咸阳,辅佐君父。”
“国尉缭,通晓天文地理,本来身在魏国,听说秦要一统天下,也亲自前来。”
“至于丞相绾,本就是一普通士人。听说秦要一统天下,也主动前来。”
“这些人,都是真的心怀天下,为民众共同的生机而出来做事的人。他们没有因为自己地位低下而感到自己是卑贱的,也没有人广发文书邀请他们。”
“因为胸中怀着一统天下,结束风筝的理想,主动来君父麾下。这才是真正的有为之士。”
“如今我已经在诗文中发出了渴望天下一统的心愿,希望有识之士能够和我共同完成这伟大的事业。可是那些百家名士,他们却不为所动。”
“这说明什么呢?”
“他们只是一群贪图安逸,只想着独善其身的人罢了。因为他们心中没有天下和万民,所以才会在我秦国正百废待兴之时,会选择默不作声吧!”
“从今日起,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百家了。”
“否则,他们还在自己的家里空坐着等待什么呢?”
扶苏对于诸子百家的这些指责,很快就传到了稷下学宫士人的耳中。
陈余闻言,顿时胸腔里充满怒火,他们大肆攻击起诸子百家来。
说他们毫无作为。
就这样,一场巨大的争辩开始被酝酿起来。
扶苏从一开始就没想着靠他一个人一张嘴和百家辩论,那也太掉价了。
关键是怎么逼得百家出手,让他们从乌龟壳里爬出来。
――
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临淄城里热闹非凡,这秦国咸阳城里那也是锣鼓喧天啊。
他们一直在摆庆功宴席。
当初攻打楚国前后,林林总总无数事情,众人一直没有能够大肆举办宴会,好好享受一番、
现在这些人经历了长久的忍耐,等待,折磨,都和嬴政一起沉浸在了胜利的快乐之中。
越是成沉浸其中,越是感到自己功业非凡,已经是天下无人能及了。
宴会上,忽然又传来李信的捷报。
嬴政大喜。
“将军信此人,实在是勇猛啊。他如今快要三十五了吧。一夜之间,夺取燕代三城。这样勇猛,远比当年武成侯还要出色啊。”
嬴政不住地夸赞李信。
众人一边眼红羡慕李信,一边则恭喜嬴政。
“不过,和寡人的长子比起来,李信也实在逊色啊。”
大臣们早就喝高了,听到嬴政这么说,一个个也纷纷狂笑起来。
看着嬴政在上座喝的面红耳赤,其他没醉的大臣们只能微笑、默叹,以为绝妙。
“真是没想到,寡人长子竟然有如此雄壮的气势,仅仅靠写下两首诗,竟然征服了寡人都征服不了的六国蛮夷之士。”
嬴政喝大了,开始说点心里话。
赵高知道嬴政明天醒来,必然要为说过这话而感到后悔,于是命令言官不要记载这句话。
李斯坐在嬴政右下方,紧挨着冯去疾。
嬴政一眼就看到了他。
“廷尉――”
“微臣在。”李斯急忙站起来。他是此时宴会上为数不多没有喝醉的臣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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