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照军机处的授意,津门镇总兵葛培飞当天就赶回了大沽口。
内紧外松,小心应变。
炮台守军必须满员,每门大炮旁都要留人。炮口全部瞄准那几艘停泊休憩的撒克逊战舰。
之后,就是突然切断了对战舰的蔬菜米面肉类供应。
“朴茨茅斯”号船长,在通译的协助下,乘坐一艘小舢板上岸交涉。
交涉过程友好但不顺利。
葛培飞,双手一摊。
表示这是中枢的事,京城拨下的赏赐用光了。所以他们需要上奏朝廷,等朝廷的批复。
船长悻悻而归,虽然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但是也未曾多想。
毕竟,
外交使团访问非敌对国都城期间,被公然杀害的事,太不可思议了。比活着的巫女还要骇人听闻。
谈判而已,谈不拢价码就要杀人?这不是皇帝,这是疯子。
2天后,
船上的伙食开始窘迫,各类食物逐渐紧张,淡水都开始紧缺了。
而新的供货渠道也产生了~
大沽口周围的百姓划着小船过来交易。每天各种小船,穿梭不停。
“总戎,要不要派兵禁止百姓交易?”
“不!上面的意思很微妙,只是说停止食物供给,没有让我们封锁开战。如果我们禁止了交易,那就等于是告诉夷人,我们要对付他们了。”
“唉!”
镇标副将叹了一口气,回去巡视炮台了。
他也是摸不着头脑,友好关系怎么就突然变成敌对关系了。
虽然没有禁止老百姓兜售食物淡水牟利,但是不影响搞点小动作。
在得到了葛培飞授意后,
绿营兵们开始有意无意的散播:
夷人都不是好东西,夷使在京城有点桀骜,夷船有的是银子,大家伙做生意不必那么实在,可以黑心点。
既然官爷们都这么讲了,大沽口周围的老百姓自然放心大胆坑一坑洋人,替天行道!
于是,
蔬菜瓜果的价格开始飙升,开始缺斤少两,甚至以次充好。
狮子号,
一名水手翻开刚拉上来的筐子,发现底下全是烂蔬菜。
“嘿,站住。”
然而,已经拿了银子的渔民划着小船头也不回的跑了。
气不过的水手端起了火枪,这一报复行为被船长制止了。
很快,船上的主厨满嘴“fxxk”的上来了。
手里拎着一只小猪:
“瞧瞧,50磅的猪,胃里起码有5磅的小石子,还有5磅的盐水。这些该死的留着长辫子的刁民。”
几名船长紧急磋商后,决定派人划着小船到四周的村庄自行购买新鲜食材。
反正清廷的地方官府也没有明令禁止。
总不能不让我们吃饭吧?既然你们不赏赐了,那我们自己购买食材,很合理吧?
葛培飞只能将情况再次上报,并没有做出任何阻止的行为。
坐到了总兵这个位置,自然是懂一些正治的。
朝廷目前态度暧昧、摇摆不定,自己若是胡乱开了边衅,将来风向一变,一切责任全在自己,项上这颗人头就要落地。
总之,大沽口风平浪静。
而蒋天木就很不淡定了。
麾下的一名行动人员,轻功了得,他亲眼目睹了撒克逊人坐着轿子在大批清军的护送下回到了驿馆内。
“你可曾看错?”
“组长,属下对天发誓,绝不会看错。”
“坏了,坏了。信鸽放早了。”
“组长,我们还有2只鸽子。赶紧将最新情报传出去。”
“放p。搞出这么大的篓子,你我的脑袋还能保得住吗?陛下不杀我们,署长也会动家法的。”
众人脸色发青,情报署内规矩森严。
年前,情报署淮安行动组因为一件重大纰漏。组长以下3人被召回然后处决。
刘千平日里常说一句话:
“银子、女子都未曾亏待你们。吴国上下,有哪个衙署像咱们情报署这样花钱没边?关键时刻,谁掉了链子,我就砍谁的脑袋。”
所以,
大家都明白了署长绝不是吓唬人,而是会来真的。
蒋天木环视所有人,缓缓说道:
“我先去请示贾署长。你们都做好准备,就算是刺杀,也要把清廷和撒克逊的关系彻底搞破裂。明白了吗?”
“明白。”
法慧寺,偏院。
灭空正在劈柴,一身粗布衣裳,很符合出家人的朴素。
“师兄,小僧先出去一会。”
“哼,去吧。”
贾笑真有些尴尬,因为那天介绍自己挂单的旗人女子,叫什么郭络罗氏的费扬,她又来了。
而且看随从奴仆,似乎还是个大户人家。
“女施主安好。”
“无真师傅好。这是一点给菩萨的心意,请莫推辞。”
一封银子,一些素面,一些蔬果山珍,还有几件高品质面料僧袍。
“黄芩无假,阿魏无真。大师的法号,可是取自这里?”
贾笑真心里一咯噔:
妈的,这娘们不会看上自己了吧?
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坏了大事。得想个办法,斩掉这段孽缘。
于是平静说道:
“真假两无我,静观一切皆空。女施主好学问。”
一切皆空,自然包括女色在内。
女子紧了紧狐皮大氅,大约是听懂了。
笑道:
“大师可愿为奴家仙逝已久的爹娘,做场水陆法事?”
“自然可以。请问令尊令堂名讳?高寿?”
“不记得了。”
费扬的回答过于伤感,让他一愣。
京城富贵旗人家的姑娘会不记得爹娘名讳?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一瞬间,
他后背发凉,别是踩陷坑里了。
再抬头时,他发现女子也笑了。
“你们,先退下。”
“是。”
几名丫鬟婆子,悄悄退出20步。
“信女不该欺瞒师傅,郭络罗氏,乃化名而已。我本是汉女,真名萧~”
“慢。”贾笑真果断打断,“施主不必多言,所谓远者为缘,近者为因。女施主不必伤感,心安之处即为乡。小僧略懂面相,观女施主虽命运多舛,漂泊不定,但将来贵不可言。”
“是吗?”
很显然,女子不太信。
她乃是和珅的宠妾,小七。化名只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法慧寺她常来上香,属于最重要的几名香客(金主)之一。
“女施主剑眉星目,面素而削,鼻梁高挺,面带英气,骨子里就透着一股不屈。”
小七愣了一下,若有所思。
突然问道:
“可否替信女算一卦?”
“出身低微,漂泊不定,于贵人之间辗转,若是看透天机,不再神伤,际遇所至,或可~”
“或可什么?”
贾笑真摇摇头:
“不可说,不能说。”
“再请教大师,信女深居宅内,时常烦躁不安,月匈中抑郁无处排解。如何才能获得宁静平淡的人生呢?”
“一個人若是要享受平淡安宁的生活,必定要有慧根有悟性。”
“还有其他法子吗?”
“阅尽千帆!”
“谢大师。”
小七默默起身离开和丫鬟低声说了2句。
丫鬟过来,悄悄留下一张银票:
“小姐的卦金。”
贾笑真沉吟,收下了这张略带脂粉香味的银票。
转头就进了柴房,丢给正在劈柴的灭空。
“要到饭了?”
“化缘,这叫化缘。”
灭空拍拍手上的灰,展开一看,眼睛亮了。500两,出手不凡啊。
于是追出门去:
“哎,师弟,师兄我拿着随便花,可以吧?”
“随你。”
灭空眉开眼笑,大摇大摆的走出寺门。准备去给南城施舍一波汤药。
花钱帮助他人的快乐,俗人是不懂的。
至于说做好事可能会惹上很多麻烦,那是善良人的担忧。贫僧有铜钵大的拳头,破血肉的法器,怕个甚,大不了,现场超度一两个孽畜。
贾笑真打坐,默默敲木鱼时。
身边的蒲团,多了一道身影。
蒋天木以香客的身份,悄然而至,双掌合十,望着那怒目圆瞪的罗汉像,低声说道:
“出了一点变故,清廷放过了撒克逊使团。”
“为何?”
“我使银子打听过了,使团暂时被软禁驿馆。但清廷也不敢杀,就这么僵持着。我们想杀身成仁,刺杀撒克逊人。”
贾笑真,节奏平稳的敲击着木鱼。
“不要冲动。让京旗去拔橛子,煽动,煽动,还是煽动。你们刘署长在荆州的旧事,没和伱们讲过吗?”
蒋天木,默默的退出了法慧寺。
敲开屋门,闪进屋子里。
“半个时辰,别打扰我。”
“是。”
情报署内部,曾经总结过类似的经验。
由于刘千对某些关键点存疑,故而在请示陛下后,让宣传署帮着参考分析了部分课题。
“潜伏敌方城池,策动民众”是其中最关键的一份课题。
蒋天木作为刘的心腹,接受过类似的先进经验教育。
他在纸上写下了,
目标:策动京师八旗主动冲击理藩院驿馆。
方式:尊皇攘夷,激起京旗的愤怒感。模糊指向,蛮夷=撒克逊,不出头=不忠于大清,谁敢阻拦=奸佞。
预热:给驿馆内撒克逊人飞箭传书示警。
抓手:以金钱结交一二落魄旗人。
拱火:必要时枪击京旗或者撒克逊人。
蒋天木很快就按照课程所述,将计划的轮廓落实到了纸面。
打开屋门:
“诸位都进来吧。”
各个环节,分别落实到人。
之后各司其职,开始行动。
京城著名的多家戏园子里,突然天上洒下纷纷扬扬的方形宣纸。
观众捡起一看瞬间炸裂。上面的内容十分有煽动性,将蛮夷之无耻,大清之栽面儿写的淋漓至尽。
等到顺天府衙门反应过来,收缴这些东西时。
已经有太多的旗人传阅看过了,而且许多人私藏在家中。
其中有一段话特别致命:
朝中六部奸佞蒙蔽皇上,庇护蛮夷。蛮夷此时依旧住在驿馆内,喝着500两银子1斤的茶叶,吃着皇庄提供的20两一斤的小牛肉,饮着30年的陈酿,房里还有2名旗人女子伺候着。
主忧臣劳,主辱臣死!
身为大清国族,岂能碌碌无为,坐视蛮夷离开?
保大清,不保蛮夷。京旗爷们拿起祖先留下的刀剑,3天之后,申时,群贤齐聚驿馆外,尊皇攘夷!
许多人看的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根据情报署的教材,青楼、赌馆都是结交的好场所。这些地方,男人很容易找到共同语言,拉近距离。
茶馆不行,很容易引起口角,属于是非之地。
蒋天木在一家档次不高的赌馆,玩了几把,就盯上了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赌馆摇色子的汉子,一通猛摇,问道:
“诸位爷,下注喽,买定离手。”
围着桌子的5人,立马将手里的银子放到自己心仪的选择下。
一边写着大,一边写着小。
4个人都押了小,唯独这个家伙与众不同。
看扮相是个旗人,脸色枯黄,瘦削无肉,眼睛放光。
他站起身,左脚踩着凳子,右手高高举起,昂起头,眼神坚毅孤傲,右手举到最高处时猛地拍下。
砰,榆木桌子被拍的灰尘腾起。
一锭银子,被拍在了“大”那块区域。
由于用力过猛,他的头发都垂下来一绺,遮住了眼睛。
“英爷这气势,啧啧。”
在众人不怀好意的夸赞中,这家伙把脑袋往后一甩,头发成功移位。
盖碗打开,众人哄笑。
小!
英爷输了,一口气把刚从当铺换来的银子输掉了。
他落寞的离去时,那桀骜不训的背影令人心疼。
蒋天木心中暗自窃喜,就是你了。
快步上前,拍了拍肩膀。
“英爷是吗?借一步说话。”
如何以最快速度结交朋友?
答案是:砸银子!
此答案,覆盖一切性别,包括不男不女。
“姜爷,请。”
“英爷,您先请。”
刘千出门,自称姓牛。蒋天木出门,就自称姓姜,没毛病,这叫传承。
俩人客气的好似亲兄弟,在八大胡同找了家清净的小楼,玩的很是尽兴。
这位镶白旗的英爷,家境早就破落了,足足2代人都是养育兵,没混上个正经差事。
养育兵,就是预备役。
步甲、马甲、炮甲这些是正式兵丁,饷银待遇都不一样。
今日他当了家里的铜盆,路过赌馆时手痒想翻个本。
结果,一无所有。
幸好有财神爷从天而降,借了10两银子。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想出头,靠每月2两铁杆庄稼?不可能的。咱就得赌一把,四两博千斤。”
英爷频频点头,他觉得今日遇上知己了。
赌狗就信这一套。
蒋天木见鱼儿已经上钩,也不再掩饰:
“如今便有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英爷知道夷使的事吗?”
“知道。这帮孙子忒坏~”
“如今京城群情沸腾,就差一个领头羊振臂一呼~您要是站出来,事后就凭借这人望,都统衙门不得给你安排个五品六品的实缺?”
英爷还有点脑子,皱着眉问道:
“你一个外地生意人,为啥对咱四九城的旗务这么热心?”
“不瞒您说。这京城居,大不易。我呀略懂点相面之术,祖传的。就想在您这找个靠山。”蒋天木适时的单膝下跪,打了个千,“您吉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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