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下,
吴军中军大帐内,气氛紧张。
刘千和林淮生联合署名的“关于江北清军偷袭计划”的急报,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陛下,臣愿率水师回防。”
“陛下,江南腹心绝对不能有失,臣请率轻骑兵军团回防,分驻江宁、江阴、太仓。清兵就算侥幸渡江,骑兵也能及时增援。”
李郁沉默,询问道:
“三江口镇,目前清军规模如何?”
“两三万兵力,主要是贵州、江西绿营兵,还有数千土司蛮兵。”
“云南和广西的援兵呢?”
“不知为何,迟迟未到。”
“湖南援兵呢?”
“也未到。
李郁眉头紧锁,有些吃不准缘由。
进入电讯时代之前,战争迷雾都很难解开。
按照正常行军速度推算,该到了啊。畏战不前?还是绕道去其他地区了?
“湖北方面的蒙古马队有动静吗?”
“7日之前斥候传来的情报,蒙古马队并未有任何开拔迹象。似是阿桂归京,地方上没人能调动他们,也没人敢调动他们。”
“陛下,臣有一发现。”谭沐光突然出声。
“讲。”
“赣江流量越来越大,河面宽度逐日增加。”
“夏日已至,丰水期不是很正常吗?”
“臣是吃水面饭的,今年江西的水情有些古怪。可能~”谭沐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能会发洪水。”
众人哗然,盯着他。
这种时候如此预测是要担责任的。
李郁严肃的盯着他,问道:
“可最近饶州、南昌、九江降雨均不算多,甚至比往年偏少。”
“回陛下,赣江南北连绵1000余里,上游支流无数,臣猜测上游山区可能有暴雨。”
李郁立刻起身,
走到悬挂的地图旁,再结合自己的记忆仔细查看。
假如赣南山区暴雨的话,大量的雨水就会汇入赣江,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陛下,司马尚刚从萍乡县回来。”
“去个人,问问他。”
没一会,就得到了准确回复。
司马尚离开武功山的时候恰逢暴雨,山路陡滑,连滚带爬。他乘船离开,直到过了樟树镇才雨势渐缓。
李郁犹豫道:
“农业署和水利署的公文都提到了今年开春至今,江南8府雨量偏小。一处缺水,必定有一处多水。这么说起来也说得通。”
“谭沐光,你亲自督促把赣江和抚河的水文数据再测量一遍。”
“臣遵旨。”
“刘武,你抽调3艘苏松级返航驻扎江宁城外。其余战舰不要动,江西战场渐入佳境,中途而废太可惜。”
“臣遵旨。”
“兀思买,你速速返回饶州马场抽调骑术娴熟者2000,进驻江阴。江西战场目前可以没有骑兵辅佐。”
“臣遵旨。”
李郁一连串的口授军令,帐内人数逐渐减少。
吴军大营,井然有序。
李郁骑马巡视了大营,目测士气尚可,心中颇为欣慰。
放眼望去,
数里外的南昌城,清廷的龙旗还在城门楼子上迎风飘扬。
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江西,我所欲也。江北,亦我所欲也。两者可兼得否?”
“陛下,不如分兵?两面战场一起开打。”
“苗爱卿不觉得如此一来,兵力有些薄弱?”
“只要火药炮子跟得上,臣觉得把战线推到赣南山区边缘,问题不大。但是对付江北,兵力是有点单薄。”
“嗯。”李郁一边勒马缓行,一边盘算着家底子,“以第2军团率第1派遣军在鄱阳湖平原决战清军,想来胜算当在7成之上。之后第4军团镇守九江,防御湖北清军。第3军团镇守浙江防御福建方向。近卫军团镇守苏松。如此一来,寡人还能抽调的机动兵力仅有驻守江宁的第1军团和在铜陵整训的第5军团。”
苗有林点点头:
“还需水师主力配合掩护渡江。”
一直落后几步的郑河安,步伐还有些虚弱。
血吸虫病把他折腾的苦不堪言。好在延请了当地名医,方子对症,康复不少。
李郁正好扭头,望见了他,于是问道:
“郑爱卿,你在琢磨什么?”
郑河安连忙催马向前2步,然后拱手答道:
“臣不懂方略。陛下说打哪儿,臣就跟着打哪儿。不过,如果哪天陛下想进攻江北,能否给臣一个做先锋的机会?”
李郁点点头:
“寡人会考虑的!”
“谢陛下。”
苗有林一声不吭,表情也无变化。
以他的手腕,在任何方面都可以轻松压郑河安这个副手一头。他亲手提拔的那些皖北籍军官,也隐隐的出现了“苗家军”的趋势。
一句话,第2军团虽为淮军,可已逐渐被他这个贵州人所驯服。
桀骜不驯的淮西军将逐渐接纳了他这個“外省统帅”。
“你的病情?”
“谢陛下关心,臣感觉好多了。再有十天八天应该就能彻底痊愈了。”
“何人所治?又是何方?”
郑河安抓抓头皮:
“花了150两银子请了九江府的一个名医。方子保密,抓药煎药全程都是老头自己一人完成的。”
苗有林也忍不住笑了,表示这是真的。
李郁则是若有所思:
“你再拿300两去让这位名医开一个伤寒方子、再加一个腹泻方子。如果他保密也没关系,找一些患病的士兵试试药效。”
“是。”
郑河安不懂这里面的门道,总之听令就行。
苗有林则是若有所思,但是一时间也吃不准。
这一次征战江西,吴军饱受各类传染病、时节病的折磨。中暑、腹泻、伤寒病患层不出穷。甚至连肺痨都出现了三五例。
远离大营的病患营,已经收容了2000余人。
李郁头疼不已,颇为无奈。
灭有形之敌易,灭无形之敌难。
医学是个系统工程。正规抗生素搞不出,大蒜素、高纯度酒精两个项目可以考虑上马了。
“文书,记录。”
一直默默跟随的贴身文书,立刻掏出本子、炭笔,开始速记。
“军需蒸馏白酒,纯度越高越好。各县酒厂以及民间酿酒师傅、商人均可报名参与此项竞标。优胜者奖励1000两白银,并可获得长期供应军中酒精的资质。”
身为君王,无需懂具体技术,只需懂管理就行了。
在18世纪,
蒸馏白酒不是什么高精尖技术,掌握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是各家产品纯度高低不同罢了。
以利润为诱惑,让这帮商人内部卷起来。
养蛊,最终卷出最厉害的那家蒸馏技术掌握者。
大蒜素就复杂多了。
回帐后,李郁按照模糊的记忆写了一些步骤,令人在西山岛慢慢试验。
切碎、蒸馏、浸泡、加热、浓缩,大抵绕不开这些环节。
做出来的成品用病患做盲测,看效果。
在摸索中磕磕碰碰前进。抗菌效果可能一般,保质期可能短,但总比没有好。
而且,
从私心考虑,也是要上马大蒜素项目的。
自己贵为君王,可以远离枪炮箭矢的伤害,但是未必躲得掉各种传染病的攻击。
所以在任何时代,上层都很有动力推动高端医学科技。
傍晚,
太阳下山,刮起了凉风。
李郁沐浴完毕,披一件棉袍出帐,抬头望着漆黑深邃的夜空,猛然产生了一个猜测:
也许,云南广西的援兵也是被暴雨洪水所阻?
一瞬间,
他觉得后背有些发冷。
正好在此时,天际线一道蛇形闪电瞬间点亮夜空。
“来人。”
“陛下有何吩咐。”
“谭沐光回来了吗?”
“还没有。”
“他回营后,立刻召来见寡人。还有,明日一早派人寻找本地老农打听南昌城周边可有被洪水淹过?参考县志也行。”
总之,这一夜李郁没睡好。
正如薛定谔的理论,一旦你怀疑某件坏事要发生,那就真的会发生。
清晨,
满脸疲惫,浑身泥水的谭沐光回来了。
李郁注意到护卫他的骑兵也极为狼狈,看来这一夜奔波颇为辛苦。
“陛下,大事不好~”
“别急,进帐再说。”
谭沐光掏出一张纸,上面记录着各种数据。
“陛下请看,前一列是水师在10天前测的赣江水文数据,后面是臣现测的数据。”
两列数据对比,李郁瞬间瞳孔都缩小了:
“差这么多?”
“对,水涨的太快了!太快了!更可怕的是河水浑浊,这是山区发洪水的先兆。”
谭沐光的语速飞快,居然忘了君臣之礼,揪着袖子说道:
“陛下,快撤吧。赣江如此,抚河肯定也是如此。鄱阳湖平原低矮,一旦大洪水来了,这几万大军~”
李郁没在意他的僭越,
而是带上斗笠帽,抓起马鞭:
“亲卫营,随寡人去一趟抚河。”
快马狂奔,迎面吹风,太阳似乎也没那么毒辣了。
抵达抚河畔,
李郁倒吸了一口凉气,原先搭建的浮桥居然断成了两截,看守浮桥的士兵们手忙脚乱,正在抢修。
一名眼尖的军官迎过来,单膝跪地:
“陛下~”
“免礼,这是怎么回事?”
“涨水太快,浮桥的固定绳索被硬生生拉断了,水流太急了。”
李郁大踏步走向河岸,
不久前数万大军从此过河,为避免最后几步泥泞,辎重营曾铺设石阶,拾级而上,可达河岸。
而现在石阶已经淹没在水下。
原先用来固定浮桥的粗木桩,此刻在水波中荡漾。
“千里镜。”
一名亲卫立马递上,李郁拉开观察正在河中间抢修的驾船小兵。
浮桥从中间断裂,其实就是相邻的两条船的固定绳索被冲断了。
划桨的士兵奋力挥舞,小船才勉强逆水前进。
先用绳索固定住,然后继续奋力向上游划桨,想拉着浮桥复位。
断裂处两端,各有1条船在齐心协力。
抚河的流速,让他们数次徒劳无功。
李郁站在河边,默默注视了一盏茶的功夫,
中途好几次差点成功,但还是功亏一篑。
肉眼可见的,划桨的士兵都挥舞不动胳膊了。
岸上的军官气的直跺脚:
“换人。”
如此反复换了2组人,才勉强将浮桥复位。
然后,抢修的士兵扛着木板踩着浮桥到达断裂处,继续铺设。
“陛下,危险,还是不要上桥。”
李郁接受了这个理性的建议,找了一根树枝狠狠甩进水里。
看着树枝快如奔马,飘向下游~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亲卫们也不敢出声,默默的在四周警戒着。
半晌,
众人听到了震惊的命令。
“传令,放弃浮桥,收拢船只。”
“陛下,这可是大军的退路~”
“你们看看这流速,浮桥一旦断裂成几段,这些船就会一路飘进鄱阳湖。保船!”
李郁翻身上马:
“回营。”
而南边的三江口镇,情况更严峻。
驻守在此的3万清军,一觉醒来错愕的发现镇子里进水了!
外面有人喊:发水了,发水了!
南赣总兵马忠义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踩着地面薄薄的一层水,脑袋宕机了。
他走到镇子的高处,眼前的景象瞬间惊呆。
南面和西面皆是白茫茫一片。
汹涌的河水挣脱了河道的束缚,开始肆无忌惮的流淌。
镇子外的2处环绕壕沟,已经成了小小的护城河。
士兵们乱糟糟的,或看稀奇,或茫然的到处走动,
“主子,大事不好。”家奴刘路急匆匆的寻了过来,凑近低声说道,“那帮广西蛮兵,说是发洪水,擅自划着运粮小船撤退了。”
“胆大包天!”
马忠义其实对南方自然环境也缺乏了解,他是北方出生北方长大的。
不过,规避危险的本能让他一激灵。
“刘路,这好好的鄱阳湖平原会发洪水吗?”
“主子,奴才去找个本地人问一下。”
没一会,
刘路就气急败坏的回来了:
“主子,镇子里的老头说他这辈子经历了5次洪水。最严重一次的漫过屋顶,最轻微的只到膝盖。”
“漕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快撤。”
马忠义此时无比庆幸,他一直派镇标精锐守着船只。
雪崩,就是这么形成的。
广西土司兵的擅自撤退,引起看周边所有人的恐慌。
马忠义刚上船,就看见黑压压的贵州兵涌到河边抢船!
生死攸关的逃亡关头,双方又都有兵器在手,好好说话是不可能的。
两边都是刀剑出鞘,点燃火绳,开始漫骂威胁。
“伱们的船必须分我们一半。”
“没有马总兵的命令,谁敢碰船,统统杀无赦!”
“妈的,弟兄们,动手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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