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浦镇离开的第3天,一队清军骑兵开进了江浦县城~
为首4人穿的是正蓝旗棉甲,后面几十人身穿绿营号服。
“诸位军爷,你们是?”
“滚。”
为首的正蓝旗佐领多隆,抬手就是一马鞭,把陪着笑脸问话的衙役打了个满脸花。
然后,
狠狠一夹马腹,冲入城中。
跟随他的骑兵们有样学样,吆喝着催马加速。
江浦县最繁华的街道顿时一片混乱,
行人纷纷躲闪,摊贩被掀翻,反应稍慢的行人甚至被狂奔的战马撞飞。
一路打砸,直到县衙门口。
多隆这才扶了一下铁盔,雄赳赳的走进大堂。
“爷,您稍候。我这就去禀告县尊。”
“滚。”
知县的官袍都没穿好,就遇上了已经闯入县衙二堂的多隆。
俩人大眼瞪小眼。
“这位将军是?”
多隆此时感觉鼻子底下,人中位置隐隐发痒。
胡乱抓了两下,然后从盔甲里摸出一张被自己汗水浸湿的纸。
“本官奉巡抚军令前来接管江浦防务。废话少说,安顿好我的弟兄们。”
知县忍着纸上的汗臭,确认了手令是真的,鲜红的巡抚大印做不了假。
“好,下官这就去安排。满大人请稍坐。”
知县擦着额头的汗珠,快步走出县衙。
多隆摘下避雷针铁盔,四处张望着这县衙内堂的布置。
突然,
他敏锐的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闻香识女人,顿时来了精神~
“满大人,您不能进去。”
“嗯?”
下人也顾不得多隆吹胡子瞪眼,凶神恶煞。
张开双臂拦在前面:
“里边住的是县尊的女眷,如今炎炎夏日,实在不便,满大人请自重。”
“重你妈个头。”
多隆一巴掌,把青衣小帽的下人打的咕噜噜滚出去2尺。
他此次前来是奉了两边的令。
福长安让他暂领城防,催促钱粮。
刘千让他放开手脚,狠狠的造孽。
多隆不太理解这里面的门道。
但是他也知道,不听话不行!而且是两边都要听。
不过,貌似这两者之间也不冲突?
战火暂时烧不到江浦镇,防务压力不大。
否则,也不会只派来区区40个骑兵了。
多隆的心理压力很大,这种一面是人一面是鬼的生活太累了。
夜半惊醒,
他经常分不清自己的成色。
而人压抑久了,就容易产生一种倾向——自毁!又被称为——作死!
眼前幽静的小木门被多隆一脚踹开。
里面在荡秋千的年轻妇人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摔下秋千,小脚不给力,走了几步就摔倒在地。
旁边的小丫鬟脸色煞白,好似中了定身法。
“娘子安好?”
多隆走过去,伸手捞起摔倒的年轻妇人。
这种完全不符合“封建道德”的作法,吓的妇人连声哀求他退出去。
“好,好。”
多隆狠狠的搓了一把,然后笑嘻嘻的退出小院。
走出县衙时,
他嗅了一下手指,汗香~
“想不到江浦小县亦有一番好春光。”
“走!咱们吃酒去。”
马队呼啸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县衙众人。
知县听说后,气的脸发黑,摔了一屋子瓷器,可拿满大人没办法。
很快,
各种告状就来了。
“县尊大人,那满兵在我家酒楼吃了酒不给钱,还把尿撒在酒坛子里。”
“县尊,满兵马队把老朽的轿子撞翻了,还打了轿夫。”
“县尊救命,老夫今日纳第5房小妾入门,被那满兵撞见了,非说是有伤风化,把人抢走了。”
“县尊,光天化日,满兵把我家宅子占了,说是暂作军营,还在花园里喂马,水池里刷马。”
知县只觉头大,气的拂袖而去。
他没奈何多隆这个小小佐领,只能委婉修书1封让人送去淮安府。
但基本上没用。
福长安不可能因为这点矛盾,就处置旗人。
至少目前,
江浦士绅没有什么统.战价值。
董府,
大门口4個跨刀的绿营兵站岗。
门房里面还有4个火绳枪手。
如果还有人硬往里闯的话,敲一下锣,里面还有2汛兵。
胡之晃可不傻,
他不可能让人趁着自己离开时,把老窝给祸害了。
甚至,董府还有1门小佛郎机炮和6条猎犬。
堪称戒备森严。
董大官人很忙,不停的接待各路朋友,哭诉他们的悲惨遭遇。
关起门来,怨念就很深了。
抨击八旗兵跋扈,不满朝廷。
随着知县闭而不出,摆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态度。
江浦士绅们也逐渐接受了1个事实——满兵得罪不起。
众人一商量,
那就凑点银子,犒劳这帮孙子。
争取让他们安稳点,最好天天吃酒吃肉,不要出门霍霍县城。
然而,
2天后发生的一幕,让他们愤怒到极点,神经几近崩溃。
“老夫拜见多大人。”
正在吃酒的多隆斜着眼睛问道:
“你有什么事?”
“老夫和本县几位士绅商量了一下。多大人驻兵保护地方,确实不易,我们凑点银子劳军。还希望以后军爷们~”
“好,好,去吧。”
多隆不耐烦的打发了这个头戴瓜皮帽的老家伙。
仰头又是半碗酒。
士绅代表忍着郁闷,还想争取一下承诺:
“以后,若是军爷们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们。饷银也好、女子也好,我们尽力满足,也省的军爷们自己动手劳累。”
吃完酒,
多隆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吴国情报署要求自己在江浦县城狠狠造孽,把士绅们往死里整。如果自己收了士绅们主动献上的大笔银子,那就找不到借口发飙了?
强行发飙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显得自己人品相当恶劣。
不太好~
醉醺醺的多隆令人抓来几个路人,询问道:
“本县士绅商贾,哪一家最富?”
“董家。不过董家有个好女婿,官拜江浦镇总兵,府邸门口还有兵丁站岗。”
“听着不是很富裕,换一个!”
“那就赵家了。赵乡绅以前做过一任外省知县,在这城里有2条街的产业。”
“这个听起来就很富裕。”
赵乡绅,今日不在府中。
而在坐轿子去了县衙和知县商量“朝廷催缴拖欠钱粮,本县应该上缴几成”。
这个问题的本质,
是士绅和朝廷分成的比例。
清缴历年亏欠,实际上朝廷就是刮走了一层本属于士绅阶层的油水。
地方亏欠钱粮,有真有假。
陕甘云贵交不上或许是真的,江南这一片交不上多数是假的。
地方官和乡绅一起报灾,扩大其词。
这中间,就具备了很大的操作空间。
比如向朝廷交7成,但实际上征收8成甚至9成。
乡绅们作为中间商大挣差价!
当然,
也会给县衙分润一部分,让知县老爷花钱活泛定。
今年,
广东大部,江西福建两省南部暴雨成灾。
而鲁西南、豫东南、皖北苏北,普遍缺水。部分区域旱灾严重。
江浦县并不在旱灾的中心,旁边就是长江。
但是,
粮食依旧减产2成。
因为哪怕长江就在自家耕地的10里之外,若是没有四通八达的沟渠,农户们也只能干瞪眼,没法引水灌溉。
唯一的办法是用人力推独轮车运水,这就叫“杯水车薪”。
许多年,朝廷不曾拨银修缮水利措施了。
现在依旧造福江北的几条灌溉渠道,其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雍正年间。
说起来,雍正乾隆这对父子挺有意思。
爹擅长处理内政、理财,不擅战争。
儿子擅长战争、花钱,但不擅内政。
赵府。
雕梁画柱,朱门大红,门口打扫的干净气派。
门口的下人见一队八旗兵呼啸而至,情知不妙,赶紧通报管家。
管家吓的一激灵,
连忙嘱咐内宅门窗关好,女眷不要抛头露面。
又让账房取出100两现银想打发瘟神。
多隆眼神不善,
他觉得自己头皮有点发痒,摘下避雷针头盔,扔给一旁的管家。
管家居然没接住。
沉重的铁盔摔在地面,咕噜噜的滚出去老远。
“军爷,小的该死,小的赔。”
管家吓的自己抽自己耳光。
多隆则是心中狂喜,找到最佳的发飙理由了。
他跳下战马,一拳就把管家打晕。
大喝一声:
“区区家奴,竟敢当众摔本官的铁盔。羞辱本官,就等同于羞辱正蓝旗,羞辱整个八旗。”
“弟兄们,抢。”
最后一个字,多隆喊的字正腔圆。
跟他来的兵丁们个个喜上眉梢,抽出腰带,执行军令。
先把视线以内的赵府男丁全打翻在地,
如劫匪入室,四处搜寻金银。
兵丁们揪着赵府的账房,把刀架在脖子上。
“说,银子在哪儿?”
账房连忙交代了几处藏银地,无非是书房地砖下、夹墙内、老爷夫人的床榻下。
阳光下,
金灿灿白花花,堆在院子里。
兵丁们看的心花怒放,直呼跟着多大人就是值。
银子,大家分。
风险,多大人一人承担。
多隆也是没法子,
吴国攥着他的好几个致命把柄呢,敢不听话,情报署把那些证据送给福长安,自己立马掉脑袋。
上了贼船,就只能随波逐流了。
夜半月明身份,
多隆经常感慨,自己就好似那贞洁女子,原本是有夫家的,可不幸被无良土匪盯上了。
从此,
被迫两边逢迎,把那屈辱的秘密深藏在心中。
想到这里,
长期的压抑情绪,再次火山爆发。
强烈的自毁倾向又上头了。
他大呼一声:
“赵府有女人否?”
忙着搬金银的兵丁们一听,连忙帮着砸开内宅的木门。
“多大人,有绣楼。”
半个时辰后,
赵乡绅闻讯坐轿子赶回,还拉上了知县。
刚走到绣楼底下,
正好撞见从楼梯下来的多隆,甲胄不整,表情满足,靴子都没穿。
楼上传来了女子的痛哭声。
“你,你,你无耻,禽兽~”
赵乡绅几乎发狂,手指着多隆。
知县也觉得,这满人佐领欺人太甚,忍不住质问道:
“你为何要如此?本县士绅明明已经答应你了,要银子给银子,要女人给女人。送上门不好吗,非要抢?”
多隆想了想,很认真的说道:
“我不习惯。”
这桩惨剧传的沸沸扬扬,
县城人人皆知,百姓皆摇头,对八旗兵失望,对朝廷失望。
百姓皆感慨:
“若胡总兵还在,我江浦百姓定能安居乐业。”
愤怒的江浦士绅联名上书控诉正蓝旗多隆的罪状,请新巡抚主持公道。
因为,
牙都快咬碎的赵乡绅托人说和。
让始作俑者明媒正娶自家女儿,甚至愿意贴一份不错的嫁妆,保住自家名声,把丧事办成喜事。
结果,居然被拒绝了。
多隆鬼使神差来了一句:
“能不能换一个干净的?”
赵乡绅吐血,先去县衙擂鼓告状。
知县自然没本事判这案子。
于是赵乡绅又纠集家丁以及亲眷邻居上百人,持械和八旗兵对峙。
知县脑袋都大了。
既不敢怂恿火并,又不敢压制本县士绅过度。
因为兔死狐悲的士绅们已经开始私下串连拒交拖欠钱粮了。这是一个可怕的信号。
知县火速派人去淮安府,请求将这股八旗兵调开。
否则,江浦必大乱。
对于江浦县而言,这是天大的事。
对于福长安来说,这是区区小事。
甚至,
他都没亲自过问,幕僚就帮着处理了。
处理意见很简单:
同时训诫两边,要求和解,不许再闹,谁再闹就要追究责任。
多隆、知县、士绅三方都到此为止,接下来必须严格按照朝廷要求协作督粮~
福长安本人带着护卫马队低调进入了扬州城。
没有打巡抚的旗号,也没有大肆宣扬。
江北大营主帅海兰察、骁骑营副都统祖有恩早就等候在知府衙门内。
“参见抚台。”
“免礼,坐。”
这2人有资格坐着,屋子里还站着十几个总兵、翼长、参领。
福长安很年轻,很冷静。
先是逐一认了各将官的自我介绍,名字、军职、出身。
然后,
他才开口了:
“此次督战江北,皇上赐予本抚节制苏皖2省文武的权力。目的就一个,消灭已渡江的吴贼主力。海都统,伱来介绍一下情况?”
“嗻。”海兰察恭敬的回答,“斥候探报,渡江吴贼兵力在3到5万。连营十余里,火炮众多,长江上舟船来往络绎不绝。所以,贼兵的军粮火药炮弹想必是不缺的。但贼兵无马队。”
祖有恩眼睛一亮,随即问道:
“贼兵披甲率几何?”
“不多,不超过3成。贼兵大部分是火枪兵,肉搏兵的比例很小。”
福长安摇摇头:
“不要看轻了贼兵。李逆不简单,否则我三哥也不会战死在黄浦江畔。本官觉得江南贼兵的战斗力不差于当年的三藩精锐,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屋内满汉将官皆沉默。
确实交过一次手,江北大营吃了亏。
海兰察再次开口:
“奴才经过上次交锋发现了贼兵的一个弱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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