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来得急切而猛烈,咔嚓一声炸响,天空仿佛被刀斧劈开了一道裂缝,倾盆大雨直直砸下来,瞬间淋湿了全身。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媆媆,先上车,上车再说。”
李鸾嵩想要护着沈确避雨,可是她却站在车边无法动弹,没办法他只能强行将她抱上车,五月也上了马车。
“你仔细说,说清楚。”沈确浑身颤抖,脸色惨白。
“殿下让属下派人去寻沈家老爷,原本已经打听到了下落,人在和青,说是回乡祭祖顺带走水路沿江南看看有什么新的生意,前些日子还说即将离开和青,这一直都有我们的人跟着,可是谁知,今日来信说说人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究竟怎么叫不见了。”沈确上前问他。
五月道:“回话的人说,沈老爷在和青待了三个多月,本打算这几日便离开,谁知不知什么原因五日前就进了山里,咱们的人怕跟进去太过明显便守在山脚下,可是等了四五日还不曾见沈老爷出来,这才慌了去找,竟找不到了。”
“确定人没有出来过吗?”
“确定,山脚下都是咱们的人,绝不会错过。”
“山,什么山,和青的支响山吗,是那里吗?”
五月说对,“就是这个名字。”
沈确呆住了,眼神空洞,整个人颓了下去。
那个支响山,那是一座荒山,正因为是荒山,山上长了各种各样的草药和奇奇怪怪的植物,时间久了便繁衍了许多毒蛇,简直漫山遍野都是。山里的毒蛇种类太多,早些年曾有人被咬死过,之后便再无人进山了,甚至连山脚下的那块地方也不敢踏足。
和青是她的老家没错,可是祭祖一事她从未听阿爹提及过,他们一家搬来京城已经十多年了,同那边早已失去了联系,阿爹也从不回乡祭祖的,怎么
阿爹究竟去那里做什么,他为什么要去支响山。
不对,这一切太蹊跷了,沈确脑子里一片混乱,整个人仿佛动弹不得,变得十分僵硬。
“不行,我要去寻我阿爹,阿爹,我要自己去”
她话还没说完,人晕了过去。
车窗外电闪雷鸣,雨水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
沈确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熟悉的房间,熟悉的香气,是晋王府,她回来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阿爹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为什么这几个月来竟一封信也不给她写,他为什么要去支响山,回和青又是去做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子里徘徊,沈确觉得天都塌了。
自从小时候阿娘走了,她就同爹爹相依为命,哪怕后来阿爹又娶了刘氏,父女两个也是十分亲昵,为了不让阿爹难做,她忽略刘氏对她的欺负,为了让阿爹放心,她嫁入张家委屈了这么多年
只为让阿爹放心,阿爹把她拉扯大不容易,她想让阿爹颐养天年,不再辛苦,所以一力承担了所有铺子的生意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沈确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了。没了阿爹,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媆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看看我,你觉得好些了吗?”
李鸾嵩嗓音沙哑,“太医说你是急火攻心加之多日来的劳累,这才晕倒了,咱们把药吃了。”
沈确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地止不住。
“对不起,媆媆,是我没用,没有守好咱爹,你放心,我已经加派了人手,进山搜寻了。”
李鸾嵩握住她无力冰冷的手,“媆媆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到咱爹。”
“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头埋在两人的臂弯之间,声音哽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彷徨、无措。
沈确不语,眼泪顺着眼角滑落,阴湿了枕头,她歪着头看他:
“殿下别这么说”
这一切又怎么能怪他呢。
“我知道你想去和青。”李鸾嵩抬起头,双眼通红盈满泪水,“等你的身子恢复了,我陪你去,咱们一起去将咱爹接回来。”
沈确转头,泪眼婆娑。
她在知道父亲失踪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阿爹,她也知道,他会纵容他、支持他,可是现在沈确冷静下来了,他已经派人去搜山了,自己去了也没什么用,况且,京城这样的局面,她如何不管不顾地就走?
“现在晋安陷入危局,殿下不能走。”
她声音沙哑无力,嘴角干得起了皮。
“这里有父皇母后,还有那么多的太医、大臣,我”
“殿下。”沈确努力弯起嘴角,试图安慰他道:“方才是我太着急了,有殿下派人去找我阿爹,要比我更快更方便,我还得留下来研究时疫的方子,我们都不能走”
多好的女郎啊,清醒、透彻、大气。
可是李鸾嵩却宁愿她痛哭一场,或者打他一顿,埋怨他没用,弄丢了她的阿爹
她越是冷静、理智,就越是让李鸾嵩觉得对不住她,本想替她做件事情都没有做好,实在心中有愧,整个人也颓丧极了。
“媆媆你放心,我说过要找到咱爹就一定能找到,如果他们还是找不到,我就亲自出发去找,总之”
“笃笃笃”,门外有人敲门。
张成儒听到了消息急匆匆赶了过来:“沈确,听说岳父大人失踪了,是这样吗,能让我进去吗,咱们商量一下,我可以即刻南下去找人。”
李鸾嵩:这个人什么意思,偏偏这个时候来献殷勤。
“滚”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门口时公公的说话声:
“哟,张家郎君,您瞧,咱们殿下在里头陪着娘子呢,张郎君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时公公,里头的人是我的夫人,我们还未曾和离,烦请时公公帮忙通传一下,或者我接夫人回府。”
时公公石化了,这个张成儒哪根筋搭错了吗,怎么又夫人长夫人短地称呼,全京城都知道他们即将和离了,连他家老夫人都认了沈确做干女儿,若不是因为沈家老爷没回来,恐怕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了,他这会子是睡醒了吗,发得什么疯。
可是,眼下没时间同他计较长短,时公公道:
“这里是王府,等闲是不能让人随意进入的,郎君还是先请回吧。”
搬出身份来压人是最简单的办法,果然,张成儒很是无奈,还要坚持却也耐不住时公公的强势,推推搡搡间声音远去,只听张成儒最后喊了一句:
“沈确,咱们还没和离,我愿意为你做一切弥补过去对你亏欠,哪怕是豁出去我这条性命”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李鸾嵩的脸更黑了。
情绪一瞬间跌入谷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同他作对,从未有过的失败和沮丧。
沈确吃了药靠在软垫上,望着外头仍旧在下的雨出神。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气氛变得很压抑、沉闷。
沈确看了他一眼,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未看见过他这副样子,她伸出手去拉住李鸾嵩的手:
“我以为殿下是打不倒的呢,这事又不是你的错,殿下应该打起精神来。”
“我阿爹这个人自由自在惯了,虽然没有跟我说,但是突发奇想去做什么事情也并不奇怪,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殿下帮我找人,您倒是自责起来了。”
李鸾嵩更是无地自容了,垂着头也不说话。
“别难过了,阿爹有对付毒蛇的经验,那支响山上也有诸多草药,他不会有事的。”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再说,我阿爹曾经做了那么些好事,自会有造化的。”
“您瞧,我这都清醒了,殿下倒是过不去了。”沈确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我还有事情麻烦殿下帮忙呢,殿下帮不帮呢。”
她歪着脸看他,李鸾嵩抬起头,“媆媆,我”
她都这样难过了,却仍旧在顾念他的感受,还在极力哄他开心。
“你说,我去做。”李鸾嵩打起精神。
“好。”沈确坐直身体,“眼下晋安形势不好,我们都不能走,如果阿爹知道我们扔下这里的一切只为去寻他,一定会生气的。所以,寻找阿爹的事还是拜托殿下了;其二,沈宅继母那边我总觉得不对,殿下派人留意她们的动静,菘蓝的事她不知,阿爹的事她也不知,这岂不是太奇怪了吗,或许可以直接派人去将阿爹失踪的消息告知刘氏,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李鸾嵩点头。
“还有一件事,我写封信给和青那边的几个掌柜,问问他们是否跟阿爹有联络,或许会有其他发现也说不定,这样殿下的人找起来也更便利。”
瞧瞧,痛苦当前,她依然如此清醒、冷静、思路清晰,端得稳稳的,李鸾嵩打内心里佩服。
“咱们俩呢,歇过这一夜,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吧,不能让百姓遭殃,也不能让父皇母后担忧。”
她舒了一口气,重新靠在软垫上,“如今有殿下陪着我,觉得好多了,从前面对再困难的事都只有我一个人呢。”
“殿下,笑一笑吧。”
沈确轻轻摇晃着他的手,带着浓重的鼻音恳求。
“嗯。”他闷哼一声,将脑袋埋进她的怀里,挫败感霎时涌起。
“从前我总笑话父皇,平时看着耀武扬威,战场上也从不胆怯,总是冲在第一个,可是内心却很脆弱,总要母后安慰,现在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父皇了。”
“没有媆媆,我一定会将阿爹平平安安地带回来的。”
“我相信殿下。”
*
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止住,但是天仍旧阴阴的。
沈确重新回到诊堂里,依旧如常检查、把脉、研究药方,只是再不愿多说一句话,人看上去也十分疲惫。
时公公尝遍百草,沈确的方子总算有了一个雏形,只是用起来好像对年轻人更有效果,尤其是身强力壮的男子,的确有不少治愈的,可是,对于老人和孩子却仍旧收效甚微。
看着染病的人一日日增多,沈确心急如焚,越发吃不下睡不着,才一日的功夫,整个人就瘦了一圈了。
老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派出去打探沈福消息的人还未有回信,那边去沈宅的人匆匆回来了。
“殿下,娘子,不好了,咱们去晚了一步,沈宅里的人已经搬走了,宅院都卖了。小人还遇到了牙行的人来收房子,上去攀谈了两句,人家说这间宅子早就卖了,只是这几日才腾出来,至于原主人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但是据说也就是这两日才走,好像离开京城了。”
李鸾嵩即刻派了一小队轻骑兵出去:“追,务必将人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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