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嬴成蟜的家兵们将嬴成蟜的话语传遍四周,咸阳城内的喧哗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双错愕的目光。
数息之后,方才有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传出:
“斩首二十八万余,盈功十五万余?额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额也听见了这话,以长安君之勇,若率我大秦锐士们打下如此酣畅大胜是有可能的,但此战我大秦仅发兵两万,主力乃是齐军!那可是当今天下哪个国家都能发兵欺辱一番的齐军啊!”
“这是斩获多少的事吗?楚国亡了!强悍如楚,却已亡于长安君之手!”
“算上这一战的斩获,长安君斩获的敌军首级恐怕已比昔武安君更多了吧!至于灭国之数,长安君灭国之众更是武安君拍马难及也!”
“吾不知究竟是长安君的斩获更多还是武安君的斩获更多,吾只知长安君才二十一,才刚刚二十一岁啊!”
窃窃私语声逐渐演变为嘈杂之音,最终在二十余万国人的加持下进化为震耳欲聋的喧哗!
就连早已听闻嬴成蟜此战战报的朝臣们也有些恍惚。
莒都之战、下邳城之战、彭城之战、阖闾城之战、邗沟之战每一战的斩获都算不得惊人,至少未曾超出朝臣们对嬴成蟜的想象范围之外。
但当一场场战役累加到一起,却构成了一个让人惊心动魄的数字!
更构筑出了楚国的结局!
见城内国人愈发激动,芈宸闭上了目光复杂的双眼,李斯毫不犹豫的拱手:
“臣为长安君贺!臣为大王贺!臣为大秦贺!”
其他朝臣见状心思各异的赶忙随之拱手:
“臣为长安君贺!臣为大王贺!臣为大秦贺!”
在城上朝臣们的带动下,二十余万前来迎接凯旋大军的咸阳国人振奋嘶吼:
“臣为长安君贺!臣为大王贺!臣为大秦贺!”
二十余万国人嘈杂混乱的呼声虽然让人难以听清,但却震耳欲聋!
听着群臣国人们夸赞和恭贺的声音,嬴政脸上不可控的扬起笑容。
昔年嬴政亲政之际,曾于宗祠上告列代先王,嬴政必定会延续列代先王东出的遗志,率大秦万民东出函谷,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域昭告列祖列宗!
时至今日,不过短短四年。
嬴成蟜却非但率大军东出函谷,更是已率大秦万民一路攻伐至极东临海之地,将大秦的版图从天下最西方一路开拓至天下最东方!
昔年嬴政于宗祠立下的誓言,如今已超额兑现!
而这一切,皆是因嬴成蟜征伐不休!
嬴政想忍住心中激动,却根本忍不住!
嬴政不可控的畅快大笑:“寡人,心甚悦之!”
“传寡人令!”
“献俘!献馘!”
嬴成蟜朗声而呼:
“献俘!献馘!”
马车摇晃,顺着军阵间裂开的缝隙前行。
身穿华服却被枷锁困住双手的景悦被马车拉乘着抵近咸阳城。
抬眸间,景悦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庞。
曾经的景悦乃是大秦巴士司马令,虽然算不得大秦重臣,却也有资格站在那些面庞身后,迎接凯旋的将士们。
而今日的景悦却已沦为阶下囚,他不再能站在城头之上迎接凯旋的将士,他自己反倒是成了被‘迎接’的战俘!
被俘之际,景悦奋力挣扎。
回秦之际,景悦沿途唾骂。
但当真切看到一名名曾经共事的同僚高居城门楼上,景悦双眼好像被针扎了一样,惊慌失措的垂下头颅,甚至用带着枷锁的双手笨拙的拨动头发,试图用头发遮住自己的脸,不让曾经的同僚们看到自己现在这仓皇落魄的模样。
然而事实是,大秦君臣们的目光根本没有停留在景悦身上哪怕一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俯视着行驶在最前方的五马大车。
昔日的王驾被拆掉顶棚和后车板,正承载着一尊巨大的棺椁。
而在开着盖子的棺椁内,楚王启那已被进行过简单防腐处理的尸首显得格外刺眼!
俯视着那张曾共事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熟悉面庞,不少楚国外戚都不忍的偏侧头颅,韩仓等老臣声音复杂的发出一声叹息。
“距离前番见面还不到一年,未曾想再见之日竟已是阴阳殊途!”
“昔本官还曾在他麾下听令,由他拔擢,而今日,他却已唉~”
“熊启决然归楚,非但令我等楚系外戚实力大损、不被大王信任,更是害了他自己的性命,甚至害得楚国灭亡!何其愚蠢!何其荒唐!”
“王位果真有那般诱人吗?熊启就不能学一学长安君吗!”
“唉~斯人终究已逝,当称一句楚王启。”
曾经在大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之人,去岁立于马上姿态昂扬的走出了咸阳城。
今日却萧瑟悲惨的躺在棺椁内被拉回了咸阳城。
所有大秦朝臣内心都颇为复杂,最终汇聚成同样的念头。
活该!
待俘虏和战利交割完毕、耳朵堆成小山,嬴政挪开了凝聚在熊启身上的视线,朗声开口:“令!”
“饮至!”
“设奏凯庆功之宴而犒全军!”
顿了顿,嬴政环视城外所有将士,温声开口:“欢迎回家。”
以嬴政的身份,他不该说这样的话。
在当下这场合,他不该说这样的话。
但偏偏,嬴政他就是说了,还令侍郎们将这句话传向所有凯旋将士的耳中。
秦军将士们听的有些莫名其妙。
额还没到家呢,大王这究竟是让额去吃饭还是让额回家啊?
但来自齐、楚的将士们却是在怔然过后,眼眶发红。
无论他们为何而来,他们终究离开了故国和故乡,成了咸阳城的外乡人。
而今,嬴政却告诉他们。
这里,以后就是他们的家了!
破音的嘶吼自凯旋大军中升腾而起:
“谢王上!!!”
嬴政温声而笑:“传诸将入宫宴饮。”
“传长安君公子成蟜随侍寡人左右。”
“回宫!”
嬴成蟜心头打鼓,却也只能拱手:“谢王上!”
吩咐王翦带好入宫参宴的将士们,嬴成蟜翻身下马,迈着沉重的脚步当先踏入咸阳城,便见嬴政已加快脚步的抵达城门洞。
心一横,嬴成蟜撩开五马大车的帘子,钻进车内,而后咧着嘴露出谄媚的笑容:“大兄你看!”
抓着披风衣角,嬴成蟜将自己的披风尽情展露于嬴政面前:“雪白雪白的!”
“一点破损都没有!”
“就连血迹都没有几分!”
这可是阖闾宫宫女们费力浆洗了旬日、回程全程都在箱子里藏着,直至振旅之后才被嬴成蟜重新穿上的披风。
和嬴成蟜前几次出征所披的披风简直是天壤云泥之别!
嬴政瞥了那披风一眼,略略颔首:
“嗯。”
嬴成蟜的笑容一僵,又赶忙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甲胄:“大兄你看!”
“崭新崭新的!”
“半点破损也无!”
嬴政瞥了那甲胄一眼,略略颔首:
“嗯。”
嬴成蟜讪笑着坐在软榻上,赔笑道:“弟知大兄手底下缺人。”
“故而特请了大儒十一人、儒生七百并诸多儒家大族的子弟归秦。”
“这些儒生不同于那些迂腐之儒,都是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民的经世之儒。”
“尤其是那卜氏的百名子弟,都是非常好的夫子。”
“弟已令那些卜氏子弟去学习《秦律》,待他们学成就能转为法吏,而后为我大秦培养更多的人才!”
嬴政终于变色,双眼怒瞪道:“你还有脸说!”
嬴成蟜赶忙解释:“大兄,弟此战确实未曾思虑周全,意外之下灭了楚国,坏了我大秦的全盘谋算。”
“可这不怪弟啊!”
“谁能想到楚国又不经打又那般倔强的!”
“弟总不能因为忌惮楚国灭亡就眼睁睁看着楚国兵马固守淮河以北,而不能全令吧!”
嬴政怒声厉喝:“你这竖子,果真以为你错在此处乎?!”
嬴成蟜微怔,眨了眨眼:“不然嘞?”
嬴政沉声道:“战事凶险、变幻万千。”
“寡人并诸位臣工从来都不曾想过战争会完全依照我大秦的谋算发展,更不曾想过天下会完全依照我大秦的谋算按部就班的被我大秦逐一覆灭。”
“楚国亡,虽破坏了我大秦的谋算,令我大秦倍感艰难。”
“可灭国之机何其难得,王弟抓住机会趁此战灭国,寡人欣喜还来不及,又怎会因此动怒!”
嬴成蟜灭楚确实大大超出了嬴政的意料之外,砸碎了嬴政布置的整体战略,给嬴政和大秦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可嬴政却没有因此而生嬴成蟜的气。
战争不是过家家。
其他国家更不是待宰的羔羊!
如果整体战略成了束缚将领的枷锁,那这些戴着枷锁的将领们又如何能为大秦带来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嬴政怒道:“但你为何要在战后肆意妄为?”
“战争归于将领,外交归于朝堂!”
“我大秦已与齐国商议妥当,在原有酬劳的基础上再加百万石粮草并诸多绸、盐等物,齐国不过只是要求你在不带走齐国将士的情况下速速归国。”
“你竟又带走了诸多齐国大才和五万齐国精兵!”
“伱可知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嬴成蟜却是赶忙发问:“齐国应允增加的粮草和酬劳,可曾送出?”
嬴政:
嬴政气极反笑:“寡人在心忧你的名声,你却与寡人聊赔偿?”
“你这竖子好生想想,齐国安敢毁约!”
嬴成蟜松了口气:“那就好。”
“正巧用齐国送来的粮草养从齐国运回的兵马。”
“至于弟的名声?”
“没所谓!”
发现嬴政并没有因此战灭楚而动怒,嬴成蟜的心突然躁动了起来:“早知大兄如此想法,弟何必收兵啊!”
“正巧弟彼时还担着齐国左相的官职!”
“弟完全可以就地征募楚地兵马,而后率联军北上!”
“即便弟麾下兵马已经颇少,但也还是有机会灭齐的。”
“如此,我大秦担忧因楚国灭亡而导致齐国扩张壮大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嬴政:
领着齐国的兵马、吃着齐国的粮食、担着齐国的左相官职,去把齐国给灭了?
寡人心忧你的名声。
你却转头就想出了如此厚颜无耻的法子?
嬴政冰冷的声音从牙缝里迸了出来:“竖子!”
说话间,嬴政的手已经摸向了自己的玉带金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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