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的绕后突袭,让整个后峧山乱成了一锅粥。
即便孬蛋放弃了秦军营盘,奔逃下山又如何?
赵茅前部士卒早已挡在了后峧山通向滏口陉的缓坡之处。
孬蛋通过缓坡下山必定会遭到赵茅前部士卒的阻拦,而后被扈穹二部追上、夹击。
倘若孬蛋所部通过山路撤退,也会因行进速度过慢而被扈穹二部追上,其处境更加危险!
而苏角所部更是已被三面包夹,彻底沦为瓮中之鳖!
在所有赵军将领眼中,由李牧指挥的这次突袭都已奠定了后峧山之战的胜局。
一众赵军将领看向李牧的目光从质疑变成了钦佩,更是忍不住慨然而赞:“主帅竟能令秦长安君狼狈如此!此战必能助主帅名扬天下!”
“原来昨日之败乃是为今日之胜,末将明明看到了主帅的所有布置却依旧不能明主帅之策,主帅之智,末将自愧弗如也!”
“本将之前就说主帅定有良策,而今,诸位信服否?!”
赵军将领们的心情顿时就变得雀跃了起来。
但李牧的眉头却是微微皱起:“秦军撤的太快了。”
都尉黄高微怔:“什么?”
李牧看似是在对黄高解释,实则是在自问的开口:“驻守后峧山的秦军,逃的太快了!”
“后峧山守军虽然皆是弩兵,相对孱弱。”
“但即便是孱弱的秦军,那也是秦军!”
“都尉扈穹、都尉任游二部虽可破此军,但若此军退守营盘借助军营抵抗,却也有机会坚持到秦军援军抵达。”
“然而此军却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后峧山,甚至不曾利用营盘抵抗分毫!”
“此举实乃韩、燕之举!”
“秦军怎会如此?”
在李牧看来,赵军虽然借用嬴成蟜的轻敌从而更快的赶到了战略目标,并借由时间差困死了苏角所部。
但后峧山终究有着秦军布置的防守营盘,秦军是有希望夺回后峧山的。
虽然这份希望不算大,但也不至于让秦军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甚至是不愿借助营盘削弱一番扈穹、任游二部的兵力。
这不合理!
黄高试探着开口:“会否是因为秦都尉苏角身处我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此部既无将领指挥,又军心慌慌,故而匆匆溃退?”
李牧根本没理会黄高的猜测。
对于其他军队而言,一名都尉陷入包围确实会导致此军军心慌慌。
但在这个时候,只要有一名威望、勇武皆能服众的二五百主站出来,就足以重整旗鼓。
嬴成蟜的大秦军校早已名传天下,更在秦齐灭楚之战中拿出了优异的表现。
李牧不相信嬴成蟜亲自率领的先锋军中会出现中层将领无能的情况。
然而李牧自己却也想不出更加合理的解释。
沉吟片刻后,李牧沉声下令:“派遣一万步卒沿山路攀上后峧山。”
“驻守后峧山营盘!”
“令都尉赵茅所部加快速度,配合都尉任游、都尉扈穹二部尽快歼灭秦苏角所部!”
“传令赵茅前部,能斩秦将苏角者,赏万钱!擢都尉!本将亲自为其请功!”
“前军前进,弩兵列阵,目标秦军,漫射!”
李牧原本计划将后峧山作为此战切入点,在夺取后峧山后迅速夺取南凹山、北峧山等黎城前方的多个战略要地。
利用一个关键战场以点带线、以线带面的迅速奠定此战优势,将嬴成蟜逼回黎城!
但过于顺利的后峧山争夺战却让李牧放弃了自己的原定计划,而是决定稳上一手。
不过一众赵将并不知道李牧的心理变化,他们只是看到了属于赵军的优势、看到了斩获军功的机会,而后振奋拱手:“唯!”
随着赵军前军抵近主战场,三万弩兵艰难的攀上山坡两侧,亦或是囤聚于狭窄的陉道之中,以手中赵弩对准秦军方向,扣动扳机。
“嘣嘣嘣!!!”
一根根沉重的弩矢被赵军飙射上天,让晴朗的滏口陉多出了一片沉凝而绵延的阴云。
接连不断的弩弦炸响更是让此地宛若正在经历一场雷霆暴雨!
事实上,苏角所部也确实正在承受着雷霆暴雨。
“举盾!”
密集的箭雨让苏角不得不退入袍泽身旁,借由袍泽的盾牌来庇护己身。
十余名秦军迅速越过苏角,接替了苏角的身位,抗住前方赵军。
立夫则是赶忙送上了一個水囊:“都尉,请!”
苏角扬起水囊,一股混入了盐巴和蜂蜜的温热水流便顺着水囊口落入苏角口中。
立夫又从怀中翻出一条肉干:“都尉,吃点肉吧!”
苏角又猛灌了几口盐蜜水后狠狠喘了几口气,随口发问:“可还有蜂蜜苌楚糕乎?”
立夫赶忙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块糕点:“还有一块!”
苏角眉头一挑:“仅剩一块?”
立夫低声道:“卑下这里仅剩一块了。”
“卑下稍后去袍泽处问问,不知袍泽们是否还有。”
苏角略显遗憾的摇了摇头:“不用了。”
染满鲜血的右手接过蜂蜜苌楚糕送入剧烈喘息着的口中。
苏角已难察觉混入到蜂蜜苌楚糕中的血腥气,只是贪婪的感受着蜂蜜苌楚糕带来的甜味,目光则是深沉的环视战场。
虽然苏角不善军略,但他却也能看得出自己的困境。
孬蛋所部的溃退不止让秦军丢失了后峧山营盘,更是让扈穹、任游二部得以通过后峧山缓坡与赵茅前部完成合兵!
彼时阻挡苏角归途的,便不再只是数千赵军,而是源源不断的赵军。
而造成这一切困境的关键点,却是那支被苏角亲自率军切入埋伏圈的赵军!
“传主帅令,阵斩秦将苏角者,赏万钱!擢都尉!”
“快看,那人就是秦国大将苏角!只要能得其首,便可为我军都尉!”
“但那人可是秦国第一猛将!以你我之力安能杀此人也!”
“纵是秦国第一猛将又如何?观那人样貌也不过只是一个少年,且此人已连战两日,定然疲惫,这岂不正是我等良机?!”
“袍泽们,杀啊!”
随着扈辄、任游二部杀出,被困赵军的心态经历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随着李牧的命令传入,被困赵军们更好像是被打了鸡血。
万钱不多,但都尉之职对于每一名军中士卒而言都是致命的诱惑!
更让他们心动的是,这可是李牧军中的都尉!
赵国并不像秦国一样战后包分配工作,但李牧可是包分配的!
只要能成为李牧军中都尉,这辈子就都不用愁了!
迎着一双双炽热贪婪的目光,苏角笑了。
舔了舔手指,将蜂蜜苌楚糕的残渣混着鲜血舔进口中。
苏角重又握住长枪,甩掉了枪上血肉。
那被鲜血的面庞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鼠辈!”
“本将非是大秦第一猛将,却在为大秦第一猛将而战。”
“尔等以为,尔等能挡住我?!!”
纵然已经鏖战数个时辰,纵然双臂已然酸软,苏角依旧向那群渴求着他头颅的敌军发起冲锋!
“来!”
枪杆侧扫,数杆长枪被扫荡开来。
枪尖直点,一捧鲜血透体而出!
苏角怒声爆喝:
“战!”
狭窄的滏口陉让苏角的个人武力得到了最大化的发挥。
一人一枪让秦赵两军所有人都明白了何为——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但苏角能在一条路线上凭一己之力取得压倒性优势,却无法分身别处,帮助孬蛋所部取得优势。
随着扈穹、任游二部飞奔下山,苏角所部的处境愈发危急。
苏角的内心也越发绝望。
但他却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刺出手中长枪。
如移山的愚公般妄图赶在扈穹、任游二部抵达之前打穿这条陉道!
突然间。
苏角余光看到不远处的一名赵军士卒突然倒地。
苏角没有在意,他的血液早已全数灌入四肢,无力供大脑思考。
苏角只是循着本能向另一名赵军刺出了手中长枪。
然而不等苏角手中枪刺中这名赵军,这名赵军的咽喉处却突然长出了一根戟尖!
苏角终于抬起头,看向身前。
而后苏角就看到他身前那片由赵军军服构成的红色海洋被一抹更加炽热的血红所撕裂。
一名红甲红袍的将领手握长戟,迅捷而狠厉的洞穿了又一名赵军的脖颈。
同时也斩开了二人之间的阻隔!
在苏角的视野中,即将坠落的夕阳恰好悬于此将脑后,犹如一道明亮而温暖的光轮。
苏角失声喃喃道:“本将,快死了吗。”
同样被鲜血覆盖了全身的嬴成蟜失声笑骂,对着苏角伸出右手:“本将已至,尔想死也难!”
“走!”
“跟本将回营!”
苏角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他临死之前的幻觉。
如大梁城之战时那般,嬴成蟜再次于苏角身陷绝境之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并一如彼时对着身中四箭、跌坐于大梁城北中门等死的苏角伸出右手时的模样一般,伸出了手!
但这一次,苏角没有去握住嬴成蟜的手。
苏角反而握紧了手中长枪,肃声而呼:“末将。”
“还能战!”
“末将请战!”
嬴成蟜笑着拍了下苏角的肩膀:“有让你战个痛快的时候。”
“但现在。”
“鸣金!”
“全军撤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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