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运气好到爆棚,还是衰到极点,者洞根自己也说不清楚。笔言阁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说
大家都在忙着搭木笼台子、跟墙头守军对射,宁谷寨这十几个人被打发到林子里去弄吃的。
一直以来便是如此。每个头人都有几百上千手下,汉人管他们统统叫做苗夷,但贵州这里苗人居多,也有些土家人,宁谷寨这样的彝人是少数。语言半通不通,这几个人少了没事多了添乱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所以便被安排打杂:砍柴、绑火把、搜罗吃食什么的。
等众头领商量完去找安长老,大家就乱哄哄一窝蜂走了,谁也没想起宁谷寨者二当家的还在林子里——像以前很多次一样,大家把他给忘了!不过也没啥,贵阳以西千里之地都是奢安联军的地盘,每次他们都能自己再找回来。
者洞根们也知道,在大家眼里自己这伙人就是凑数的,谁也没真指望他们能带回多少蘑菇蛇雀来吃——几万人的大军若是真指望他们这几位供应饮食,那就不用等官军来打了,都得饿死。所以他们也没甚压力,每日先在林子里找些东西把自己肚子填饱,然后就是磨洋工,耗得天色差不多了再回来,若是走得太远,在林里睡一宿也是常事。
各寨下午退兵时,者洞根们还在十几里外的山里美美地睡着,完全不知道这回事。等他们睡醒了往回走,惊喜地发现早先下的套子竟套住了只獐子!
那就吃啊!
生火、洗剥、穿上木棍架火上烤……大家兴高采烈地吃得满嘴肉香,等他们抹抹油嘴用土熄了火堆向回走,正好是张芳他们出城的时候。
看到远处山道上蜿蜒的火把,者洞根自我解嘲地骂了一句。他当然不知道这支队伍是官军,只当是寨主们又把他给忘了,扔下自己开拔了——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很多回啦。好在习惯成自然,宁谷寨的好汉们都不在乎其它寨子的人怎么看自己,反正吃饱了肉脚底下有的是力气,紧赶几步,一头便撞在张芳和黄云清两支队伍的中间!
都是老军务了,黄云清岂能不知道张芳肚里打的如意算盘?不消说,方才发毒誓时,黄副将也偷偷加了些零碎佐料——黄副将比张大帅更狠,张帅加的只是个“才怪”,而他加的则是“了你”两个字,于是那句毒誓变成了“如果哪个如何如何,便天打五雷轰了你”!这种冠绝天下的赌咒方式是黄副帅的独家发明:无论俺老黄怎样违誓,一律天打五雷轰了你!堪称毒誓中的绝绝子、yyd!
张芳把老弱辅兵全留作后队,看着他们磨磨蹭蹭地在前面十来丈外拖着脚拄着棍有些还背着铠甲兵仗墨迹,心急如焚的黄副帅想过足足一百次干脆叫儿郎们直接冲过去。但再想想,打完了仗还得在水西弄片地,怎么也不能这时候跟张芳撕破脸,心里那个恨啊!恰恰就在这时,者洞根一伙人大大咧咧地从旁边草木间冒出来,直插在两支军队的中间!
懵懵懂懂地插进两支队伍中间以后,在火把闪烁的光影里,者洞根突然发现:前面那帮家伙破破烂烂的衣着怎么跟各寨各族都不一样?再回头看看——山神河神龙王神哟,身后几丈外那支队伍竟打着火红色的大明军旗!
走在前队末尾的几个家伙突然觉得身后赶上来一伙人,也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猛地见到塌鼻凹目厚厚的包头布上还插着鸟羽的者洞根们不由得大惊失色!
“苗贼杀来啦!”凄厉的叫声刺破了夜空。
都发现了异常的宁谷寨的好汉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众人一边发出惊恐的呼叫声一边纷纷向山路两旁纵身蹿逃,搅得夜色里漆黑一片的草木丛到处簌簌乱响。这帮好汉那满肚子獐子肉可不是白吃的,体力那叫一个充沛,短短几个呼吸间,山道两旁黑乎乎的林木全都剧烈地摇晃起来,真像有千军万马隐伏其中。
“中伏啦!”这是黄云清的第一个反应,也是他头脑中冒出来的唯一的念头——怪不得这帮蛮子这么轻易就退兵了呢,原来是要引老子出来打埋伏啊!
“有伏兵,快退!”黄副将对亲兵吼了一声,当机立断拨马便走。
“让开让开,保护副帅!”
“敌袭,敌袭!”
“中伏啦,贼军设伏啦!”
最开始喊的是黄云清的几个亲兵,不消片刻全军都喊叫起来。空谷传音,回声激荡,几千个军汉的喉咙同声大吼,漫山遍野响起排山倒海奔雷般的咆哮声,一阵又一阵滚滚袭来,连绵不绝。
别看张芳的辅兵们刚刚还走得稀松拉跨,这一阵喊叫仿佛唤醒了沉睡在他们身体里的怪兽,一个个陡然间精神抖擞大展神威,扔下背上背的铠甲兵仗转身向着来路撒腿疾奔,哪里看得出方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与张大帅一样,黄元清也是亲自率领两个最精锐的战兵营做大军的前军……那又怎样?还不是转眼间就被张大帅那些辅兵嗷嗷叫着冲了个七零八落!
再说张芳,正乐滋滋地在队伍前面向美好目标疾行,猛听到后面的喧哗,开始以为是黄元清终于耐不住性子往前赶冲了后队,刚骂了两句便发现了不对劲,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他娘的中伏了啊!苗贼已截了后队,甭问,前面铁定是重兵当道啊!这种大亏不久前在养龙坑刚刚吃过,张大帅回想起来至今心有余悸呢。继续前进是绝对不行的,唯一的生路在后面!
跑吧。
大帅就是大帅,同样是跑,这时节就能看出军事素养的高下了。张芳大吼着命令亲兵们:“将火把速速熄了!”
敌暗我明,你举着火把跑,不是给暗中埋伏的苗贼们当活靶子么!至于是否看得清脚下的山路,怕什么?那么多营兵不都还傻傻地举着火把照亮么!
张芳和十几名马卫嘴里吆喝着,竟自从自己的队伍中直蹚回去。
几个游击营官全看到大帅和亲卫们灭了火把从自己的队伍里横冲直撞地往回跑,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当然有样学样,等张芳跑过,也叫营卫灭了火跟着跑,于是队官学营官,把总学千总,果长学把总……最后全军都把火把扔了,摸着黑在山路上向来路狂奔回去。
恐惧在蔓延。拥挤、拉扯、碰撞、跌倒、踩踏……不少枪兵早已扔掉了碍事的长枪,横在狭窄山路上的那些长枪绊倒了许多人,这些人的身上马上被无数双大脚狠狠地踏过,有的摔倒,与地上的人撕扯在一起,双双再绊倒更多的人。步弓、箭壶、刀鞘满地都是,队列彻底乱了套,身边已不再是熟悉的同伴,每个人都觉得旁边的家伙像苗贼,有人拔出刀,向伸手抓住自己的家伙捅了过去!
惨嚎声响起。
“苗贼杀人啦!”
营兵们崩溃了。手里还有武器的每个人都在大吼着在黑暗中用力向四周挥舞、劈砍、刺击,直到被同伴的武器击中,或脱了力,摔倒在山路上。
张芳等人毕竟有马,又占了第一个起步的先机,不到两柱香的时间已穿过自己的后队,追上了黄元清的队伍。本就在恐惧中逃命的人群突然被一支马队追上,愈加的惊恐,很多人跪在地上口里大喊饶命,也有人挥舞着武器绝望地向来骑刺去。张芳和亲卫们当然不会搭理跪地求饶者,但对袭击都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不论整军战力如何,能给总兵大帅做贴身马卫者,哪个身手不是千里挑一?又有马背上的高度优势,那些慌恐中的营兵纷纷惨叫着倒下。
此刻,黄副帅和他的亲卫们也差不多跑到自己队伍的末尾,火把照耀下,前面的山路上已没什么人挡路了,黄元清稍稍松了一口气。身后自己兵卒们的惨叫声已越来越远,不过黄副将不会太在意:总会有些人逃回来,到城下收拢一下,大不了到城里再抓些人,不又是一支威武的雄军?蓦地,几人听到一阵尖利的惊呼声传来,隐隐还有马嘶声与呵斥声。几名亲卫对视一眼:“副帅快走,我们挡一挡!”
黄元清不再废话,正待扬鞭催马,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混账东西,老子你也敢捅?”紧接着就是“啊”的一声惨叫。黄元清心里一动,放声大喊道:“来者可是张大哥?”
远处有人回应:“黄老弟,等等哥哥!”
二位终于见面了。
两个军头都是老军务,碰面交谈了没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把整件事猜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由得面面相觑。啥也别说了,收拾残部回贵阳吧。
进了城,二将理直气壮去找李经武:“李大人,末将等遵您的命令去收复威清,安贼早已在半路上设伏,足足有两万多贼人啊!俺们哥俩好一番血战方才侥幸突围出来,儿郎们折了一半多。这抚恤……大人您得给末将等一句明白话!”
好吧,二位倒没有全撒谎:出城的有八千多人,回城的只剩下三千五。
天色亮起来以后,伏在路旁草里的者洞根们壮着胆子向山路探头探脑地窥探,惊恐地发现满地都是死的或奄奄待毙的大明官军。于是趾高气扬地找到水西联军……从此往后,所有寨主头人,甚至连安邦彦本人都对宁谷寨的好汉们刮目相看,毕恭毕敬了……
纵然如此,安邦彦也下不了决心强攻贵阳,不过,他也改变了一点策略:每隔十天半个月就来一场骚扰战,他要得到一个完完整整的贵阳城。
王尔善到底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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