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寒风呼号,夹着雪粒打着柴门之上,啪啪作响。
天气骤然之间便变得恶劣了起来。这样的风雪,即便李大锤和萧长车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之下想要出门也得掂量掂量,更别提现在一个断腿,一个重伤了。
人力,有时候在老天爷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李大锤其实是一个极仔细的人,天黑之前,他便弄回来了大捆的茅草,将原本那个简易的木门给厚厚的包了起来。
他和萧长车没有受伤的时候,这点风雪寒霜自然是奈何不了他们,但现在萧长车羸弱不堪,正是最容易受到风邪侵害的时候,所以这门自然就不能再漏风。
没有风进来,再把洞里的火炕烧得暖暖的,好让萧长车觉得舒服一点儿。
两人一个躺在火炕上,一个躺在火边的毯子上。
“小白伤得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四只蹄子都折了!”李大锤摇头道:“我给它和小黑搭了一个草棚子,给小白四条腿都包扎好了,不过养好了只怕以后也上不了战场了,可惜了!”
“不上就不上吧,带回家好好养起来,过往小白无数次随我征战疆场,现在它不成了,我自然是要好好地照料它的!”萧长车道。
“我想也是这样!”李大锤笑道:“小白可是极好的战马,哪怕上不了战场,用来育种也是好的,萧长车,咱们可说好了哦,这段时间小黑小白一直在一起,要是有了崽儿,那咱们两个得平半分,你不能独吞!”
萧长车没有作声,李大锤敲敲炕沿:“别装哑巴,这事儿咱得提前说好,他们两个合作得来的崽儿,绝对是天下数得着的神驹!”
“行吧!”萧长车有些无奈:“也不见得就能怀上。”
“我相信我家小黑!”李大锤得意地笑起来:“不过他们两个一白一黑,将来下出来的崽儿是什么颜色呢?可不要黑一条白一条的,那可就成斑马啦!哈哈哈!”
萧长车横了他一眼,这个李大锤的想法总是跳脱得让他有些跟不上,什么叫斑马?这又有什么可笑的?
“这一次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铁勒没有杀死,还结下了死仇!”萧长车有些恼火:“接下来只怕远安要迎接对方的报复了。”
“的确有可能迎来报复。”李大锤点头道:“不过呢,铁勒那头儿,说不定也还有转寰的机会!我准备有机会去找他谈一谈。”
“你想死啊?”萧长车吃了一惊:“咱们两个这一次可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就差那么一点点儿,你去见他,他不把往死里整才是怪事!”
“那可不见得!”李大锤道:“铁勒啊,眼光应当不会这么短浅,当然了,如果他真这么短浅的话,我也可以给他上上课,让他长长见识,学点东西!”
“你真是狂妄得没边了!”萧长车没好气地道:“你就吹吧,反正吹牛又不会掉一根寒毛。”
“还真不是吹!”李大锤认真地道:“铁勒这一次伤得太重,短期内不可能再在前线统军了,必然是要换人的,你觉得会换谁来?”
“北元在与大秦的边疆之上屯军数万,铁勒伤重,如果要换人的话,多半会是哲别!阿可敦这个人并不以统兵作战见长。”萧长车沉思道:“而哲别这个人武略娴熟,这两年又在与胡族的作战之中多有战功,声势正旺,由他来镇守一方是比较合情理的!”
“那你说说看,铁勒也好,还是阿可敦也好,愿不愿意哲别再在与大秦的对峙之中获得胜利?”李大锤微笑着道。“如果哲别再胜,在北元这个强者为王的国度里,铁勒与阿可敦还有机会吗?”
萧长车眼睛一亮,“你是说,铁勒或者阿可敦会来拖后腿!”
李大锤点点头。“这便是我们的机会。铁勒也好,阿可敦也好,都有动机帮助我们击败哲别,如此一来,便会显现出铁勒这几年的不容易。从而至少将他们几个重新拉回到同一条起跑线上!”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可是,铁勒他们真会拿国家大事来做交易吗?”萧长车有些怀疑。
李大锤笑了起来:“对于铁勒这样的人来说,前线的胜负都是需要为他的利益来服务的,当他需要前线失败的时候,那前线就得大败特败。相对于让他不在皇位争夺战中落在下风,前线败几场,死一些人算什么!”
“如果铁勒真有这样的打算,那的确很容易,他在边疆统军多年,军中多有亲信心腹,哲别初来乍到,如果便想对我们动手,那就极有可能遭其暗算。如果来的是阿可敦呢?”
李大锤摇头道:“阿可敦这个人可阴险得很,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估计他绝不可能来接任。胜了,他还是压不下去哲别,要是输了,那可就要一蹶不振了。这样的情况之下,他肯定更愿意把如今风头最盛的那个打下去。”
“可是你要去见铁勒,风险还是太大了,派一个人去吧!你没有必要冒这个险!”萧长车摇头道。
“这么关心我啊!”李大锤嘿嘿笑了起来:“我这个债主真要翘辫子了,对你可是特大好消息,都不用还帐了!”
“李大锤,嘴里有个正经吗?”萧长车怒道。“说正事呢!”
“我得去!”李大锤道:“这些事情,派个人去说不清楚,因为一个配合不好,容易出事故的,放心吧,铁勒即便恨不得把我扒皮拆骨,这一回还得热情地招待我。”
李大锤当然不会说自己与这位铁勒还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是亲戚呢!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铁勒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家伙。
这样的人物,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恶而来做事。
大家虽然是敌人,但现在反而是需要抱团才能保住各自己的利益了。
这一点,自己看得到,铁勒必然也想得到。
所以这一趟,还得非走不可。
想到这里,他倒是真有些忧愁,不是因为去找铁勒有性命之忧,而是铁勒现在肯定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对了,还知道了萧长车的底细,到时候真要谈生意,必然要拿这个来敲竹杠,而自己需要用什么来反击呢?
不管是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大秦前太子的遗腹子,还是堂堂三品车骑将军是个女人,都是足以把关外轰炸个稀巴烂的惊天大消息。
铁勒这样的政治动物,不好好利用那才是怪事呢!
“萧长车,说说你的故事吧?你怎么就成了现在的萧长车了呢?”李大锤问道。
长久的沉默,萧长车微微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看着萧长车的模样,李大锤倒是有些不忍了,“算了,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萧长车睁开了眼,道:“我的故事就跟外头传的一样,被北元灭了族,成为侥幸生存下来的那一个。唯一不同的是,我从那时起,便变成了一个男子。收拢了一些侥幸逃脱的萧姓族人,开始了军旅生涯,这些年来,那些族人为了报仇,也是为了保护我,几乎都凋零了,萧东伟是幸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所以你才叫萧长车吗?”李大锤问道:“我能知道你原来的名字吗?”
“萧凝雨。”萧长车道。
“独有凝雨姿,贞婉而无殉!”李大锤道:“你的名字是从这句诗中化来的?”
“想不到你还读了几本书!”萧长车道。
“别忘了我的老师可是喻老夫子!”李大锤笑道:“不管教你读书的人是谁,跟我的老师比起来,那肯定是弱爆了!”
“教我读书的人,是我的父亲!”萧长车的声音低落了下来:“他死了。他希望我做一个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温婉女子,偏生我从小倒是喜欢舞枪弄棒,最终,还变成了眼下的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你杀得可都是坏人,恶人!”
萧长车摇头:“那倒不见得,我率军突入北元境内,照样杀人不眨眼,老弱病残幼也同样不放过!所以像我这样的人,死后必然是要下地狱的!”
“这也没有什么可以放在心上的!”李大锤宽慰道:“国家之间的对抗,民族之间对生存空间的争夺,谈不上什么正义,也说不上什么好坏,当战争一起,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我们生在其间,为了自己的族人争夺胜利而无所不用其极,没有人能够指责我们。真要发善心,且等我们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之后,再来抚慰吧!那时候我们作为胜利者,自然可以对失败者宽容一些。”
“你倒是会宽慰人!”萧长车露齿一笑,似乎长久以来心中有关这些的郁结之气,此时尽数被疏解开来。
眼下的萧长车,锋锐之气尽去,躺在床上,柔弱之姿尽显,而这一笑,似乎让整个洞穴之内都亮了起来,看得李大锤一阵失神。
“萧长车,你还是别笑!”转过身,李大锤道:“有些让人受不了!”
“李大锤,你又想死不是?”身后,传来萧长车羞恼的声音。
李大锤连连点头:“对了,这才是萧长车嘛!”
身后,传来了深深的吸气,呼气之声。
对于如何惹恼萧长车,李大锤的确是有一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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