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夜空,星光不显。
只有一轮圆月高高悬挂着黑夜的苍穹之上,清冷的月光跟主街的花灯璀璨交相辉映,街道行人不时的抬头看向明月,只盼能够千里共婵娟。
面具之下,霓凰的那半张脸颊,笑意若隐若现。
看得出来,今日的她非常开心,甚至可以说是回到京都后最开心的一天。
“我们待会儿去螺市街看看吧。”
“那边应该更热闹一些吧。”
霓凰悄声开口。
这番话落在陆泽耳朵里,令他神色不免古怪:“你...去螺市街干嘛?吃饭吗?”
霓凰眼神似笑非笑,她略显雀跃的高举着手中花灯,看着刚刚猜字谜赢下的花灯,她看起来很是欣喜,笑着说道:“我记得你当初不是带着穆青去红袖招逛了逛嘛,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那种地方呢,去凑凑热闹。”
陆泽轻咳出声:“估计...现在红袖招人很多。”
“你不是跟红袖招那位秦掌柜关系很好吗?应该可以托她找个闲房出来的吧。”
霓凰眨着眼睛。
陆泽一本正经回答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霓凰看着陆泽这般模样,笑容更盛:“行啦,不逗你啦。”
“我们待会儿去妙音坊,穆青就在那边等我们呢,他跟言侯家公子约好一块听曲。”
“听说,那位江左梅郎也会去,我正好有很多事情想问问他。”
人流拥挤,互相推攘。
陆泽跟霓凰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达螺市街。
相较于主街,这日的螺市街更是一片繁华浮艳,纸醉金迷的景象。
陆上舟同样被装饰的极其华丽,正门口那块御赐牌匾,引得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们争相打量,好奇的目光投向陆上舟,金陵百姓对于这座名贵云流聚集的陆上舟很是向往,听闻这边往来无白丁,门口牌匾更是陛下亲笔题字。
这是那位陆侯爷的产业。
而行人们不知晓的是,陆上舟的大老板,这时就挤在拥挤的人潮里。
霓凰与陆泽并肩而行,手里赢来的花灯,早早就送给了些路上那些说话好听的稚童们。
人海川流里,陆泽为了防止两人分开,他很是主动的抬手挽住了霓凰的肩膀,南境女帅的肩膀并不是那般宽厚,反而透着股属于女子的瘦弱。
“陆上舟...里面的那位高手是谁?”
螺市街的人流量更为恐怖。
霓凰被动的被陆泽挽着前行,沉默一路的她,终于主动打开话茬。
金陵城里上至帝王、下至走卒,皆知晓天泉山庄卓家父子被陆泽送入了京兆府,但人们却下意识的忽略了,武艺高强、甚至登上了琅琊高手榜的卓鼎风,究竟是如何在陆上舟被擒获的。
原因很简单。
这里有高手,而且还是武功比卓鼎风更高的高手。
陆泽轻笑道:“为何不能是我差人用下作手段擒获了卓家父子呢?”
霓凰转头看着陆泽的侧脸。
他默默想了想,以陆泽的性子,似乎还真的能够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神色狐疑:“你不会真的是...”
“哈哈哈,当然不是。”
陆泽接着说道:“嗯,那高手是个瞎子,以后有机会的话介绍给你认识。”
霓凰心中好奇之意大增。
瞎子?
瞎子能够把琅琊高手榜第四的卓鼎风擒获?
两人缓慢的移动着脚步,终于是来到了妙音坊的正门。
霓凰不经意的看着陆泽挽着自己肩膀的那只左手,这时的他竟然还没有松开的打算。
“你究竟想搂到什么时候?”
“咳咳,我们快进去吧。”
今日宴请做东的是言豫津言公子。
言豫津好声乐,是妙音坊的常客,在陆泽报上言豫津名号之后,刚进门便得到极为周到的接待,由两位娇俏可爱的红衣姑娘一路陪同,引领他们到预定好的位置上去。
霓凰初到这种烟花柳巷之地,好奇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跟红袖招的风格不同,主打音律的妙音坊,对于女子的登门并不奇怪。
大厅宽敞疏阔,高窗穹顶,这种造型的内部装饰无疑是为了保持演奏效果。
此时厅内各桌差不多已到齐,不时有人把目光放在陆泽以及霓凰卸下面具的真正面孔之上,在看见二人所去方向乃是言公子那桌厅内贵客所在位置后,对于二人的身份隐隐有些猜测。
今日的妙音坊里有着人数的限制,所以厅内丝毫不显得嘈杂拥挤。
妙音坊在其他楼厅也安排有精彩的节目。
但此处名为空古厅的大厅,却是最令乐友们心向往之的地方。
因为待会在这里演奏的人,是宫羽姑娘。
“姐姐,你们终于来啦!”
穆青兴奋的跟陆泽两人挥手打招呼。
这时,厅内其余的世家弟子听到穆小王爷的呼喊,终于确认了来人身份。
他们的神色均稍稍有些变化。
那位紫衣女子是霓凰郡主。
那么与其并肩的便是最近京都里最火的人。
武威侯陆泽。
言豫津这个做东的邀请陆泽跟霓凰入席。
席位最角落的,赫然是萧景睿跟梅长苏。
见到陆泽之后,萧公子的脸色算不上多么好看,他的卓爹爹跟青遥兄长如今还在京兆府的大牢里,上元夜元宵节如此热闹的节日,只能在冰冷牢内度过。
梅长苏的目光则更多的在霓凰神上打量。
看着霓凰在陆泽身边时,嘴角那抹难以掩饰的笑容,梅长苏的神色莫名。
言豫津提起紫砂壶,给陆泽跟霓凰杯中填上安神的白茶,笑道:“陆侯跟郡主今日前来,可大饱耳福,今日宫羽姑娘弹奏的乃是十三先生的新曲《载酒行》。”
霓凰游目四周,道:“那我们便等着那位宫羽姑娘。”
厅内不时有前来躬身见礼的世家公子。
霓凰素来不喜这些浪荡公子哥。
京都里的世家公子里面,也只有言豫津跟萧景睿两个人,她看的比较顺眼些。
陆泽则是朝见礼的人,微微颔首致意。
不久后,两声云板轻响,声音不轻不重,却咻然穿透了满堂哗语,令得整个厅里突然安静下去。
这时,大厅南向的云台之上走出来两名青衣女子,将朱红丝绒所制的垂幕缓缓拉向两边,幕后所设,不过一琴一几一凳。
身为妙音坊的当家红牌,卖艺不卖身的宫羽绝对是整个螺市街最难求一见的姑娘。
因为她的乐技实在过于耀眼,哪怕是纪王爷都赞叹宫羽姑娘的乐技‘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得闻’,今日纪王入宫去陪伴太皇太后,倒是没能来到妙音坊给宫羽姑娘捧场。
在那面红色垂暮之后,只见宫羽姑娘柳眉凤眼,玉肌雪肤,眉宇间气质端凝,丝毫不像是在烟花柳巷之地卖艺的清倌人,更像是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
宫羽出场后并未客套寒暄,在调好琴徵后,只盈盈一笑,便素手轻抬,开始演乐。
瞬间,在场众人便沉浸在炉火纯青、乐以载情的曲调当中。
宫羽的前三曲乃是众人熟知的《高山流水》、《平沙落雁》跟《阳春白雪》,如宫羽这样的乐艺大家,曲误的可能性基本没有,洋洋流畅,引人入境,使闻者莫不听音而忘音,只觉心神虽曲调婉转变幻,似真似幻。
曲既终,余音袅袅,满堂寂寂。
“酒来!”
侍女执金壶玉杯奉上,她满饮一盅,还杯于盘,回手执素琵琶当心一划,突现风雷之声。
“此乃十三先生新作,《载酒行》,敬请诸位品鉴。”
曲调瞬间变幻。
急促无比的琴声激昂铿锵,狂放之作中,尽是金戈冰河之声,若醉后狂吟,令人不由心里豪气大作,诸人皆知此曲定然是十三先生大醉后所创,纷纷抬手饮尽杯中酒。
一曲终了,宫羽缓缓起身,袅袅见礼。
厅上凝滞片刻后,顿时彩声大作,呼声雷鸣。
言豫津由衷感叹道:“十三先生此番佳作,本是男儿轻狂雄烈,在宫羽姑娘指下竟有如此风雷之色,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但是言公子这番赞叹,竟是令热闹起来的厅内,再度变得攸然安静。
萧景睿闻言,不由默默替好友叹了口气。
霓凰郡主当前,你这般开口称赞,令人家宫羽姑娘如何能够应承下去?
宫羽眼眸流转,打量了下霓凰郡主的脸色,只见郡主只是品着茶水,察觉到宫羽姑娘的目光,对着她微微一笑。
宫羽轻轻开口:“宫羽如何能担得上巾帼须眉的称赞,言公子言重了。”
“今日上元佳节,承蒙诸位捧场,光临我妙音坊,小女子甚感荣幸。”她眉带笑意,声如银磬,“为让各位尽欢,宫羽特设一游戏,不知诸君可愿同乐?”
众人听闻还有这种余兴节目,纷纷喜出望外,大呼愿意。
节目的内容很简单。
听音识乐器。
妙音坊里号称将天下乐曲尽收囊中。
宫羽姑娘直言,答对最多的那桌,有大礼奉上。
两名少女再度上台,将红色的帘幕合拢。
厅内众人随即缓缓闭上双眼,气氛安静,落针可闻,每一个人都在凝神细听。
片刻后,帘内传来第一声乐响。
“古笙!”
靠东窗有一桌站起一人大声说道,先拔头筹。
很快,就有侍女前来,赠送绢制牡丹一朵。
气氛渐渐变得热烈。
这种有点争相比拼意味的节目,无疑更能够调动在场众人的情绪。
霓凰在陆泽身边,低语道:“咱们这桌,似乎得靠豫津了啊。”
她话语刚落,第二声快速响过。
只见言豫津立即扬了扬手,笑道:“胡笳!
侍女再度出现。
陆泽这时在霓凰身边耳语道:“放心吧,肯定是咱们这桌赢得。”
豫津通晓音律。
再加上这桌上还有位江左梅郎当助攻。
哪怕是面对众人皆陌生的乐器,梅长苏都能够敏锐的将其分辨出来,或是自己喊出,或是低声的告诉身边的言豫津跟萧景睿,所以这一桌的战绩颇为丰厚。
陆泽略显玩味的看着那面红色大幕。
今日这出戏,明明就是那位宫羽姑娘跟梅长苏一块串通好的。
大幕再度拉开。
赢家无疑是陆泽这桌。
言豫津兴奋不已的向宫羽招着手,“宫姑娘给我们什么大礼?”
宫羽眼波流动,不急不慌的说道:“宫羽虽是艺伎,但素来演乐不出妙音坊,为答谢胜者,你们谁家府上若有近期有饮宴聚会,宫羽愿携琴前去,助兴整日。”
陆泽笑道:“可惜,我那柳家堂弟是初六成的婚,不然便能够请宫姑娘去演奏一曲。”
言豫津摆着手:“不打紧,只要宫姑娘愿意动身,没有宴会我也要开它一个!”
在场诸宾客闻言哄堂大笑起来。
梅长苏看了景睿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道:“请问宫姑娘,这个承诺可有时限?必须是最近几天办呢,还是可以延后些时日,比如说...到四月份。”
言豫津被这么一提醒,连忙问道:“是啊,今年四月中旬可以吗?”
四月十二,是萧景睿的生日。
言豫津与景睿最为交好,宁国侯府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景睿却是需要放松下心神。
“今年之内,随时奉召。”
这份礼物名正言顺的落在了萧景睿头上。
陆泽脸上泛起笑容。
他看着萧景睿,心里默默想着,我可没想要坑你家,这梅长苏才是真的想。
随着宫姑娘退却,厅内诸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霓凰郡主这时起身来到梅长苏身边,她轻声道:“苏先生,可否移步聊两句?”
梅长苏眼眉低垂:“好。”
......
“姐夫。”
“咱们不等我姐姐了吗?”
穆青喝的高兴玩的开心,说起话来也肆无忌惮。
陆泽笑着摇了摇头:“不等啦,咱俩出去再逛逛,时辰差不多就各回各家。”
......
十五过后,新年的朝会正式开启。
大朝会上的梁帝颁发了诸多诏令旨意,对于朝堂以及后宫均动作不小。
但是真正令朝堂震动的,还是梁帝对于巡防营的安排。
“宁国侯谢玉劳苦功高,擢升爵位...”
“巡防营暂由武威侯陆泽节制...”
诸臣心中惊颤。
太子殿下脸色更是大变。
巡防营...怎么忽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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