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戴克先生和火神蛾现在怎么样了?”
解释完硬币赌局的问题,越橘转而朝连武问道。
无人问津的酒馆包厢,此时已经完全成了合众四天王密谈的会议室。
冠军阿戴克有两只火神蛾,一只老迈一只年轻,但无需多言,在场的四名天王都知道此时越橘所指的是其中哪个。
“火神蛾完全恢复了精神,积年的伤病仿佛全部消失一般,气势比过去的巅峰期还要旺盛。唉这天还是到了。”
这本应该是令人欢欣鼓舞的话语,但讲述这个事实的连武脸上却充满了哀伤。
火神蛾自火焰之茧中诞生,会在尘埃遮蔽阳光时带给人类光芒,会在冰天雪地的寒苦之地代替太阳照耀世界。
这种精灵的生活方式正同烈火一般嚣张绚烂。与其他的虫系宝可梦相比,它们种族的平均实力要强大许多,更加悠久的寿命也带给了它们更广阔的可能性——但生命终有尽头。
在古老的壁画里,人们把张开火焰翅膀的火神蛾奉为神明;沙漠深处的古王国遗迹中,也曾有过沉眠数百载的火神蛾的目击报告
然而,在尘土与睡眠中苟延的生命是毫无价值的——至少对于阿戴克冠军最初的搭档来说,它更愿意把自己变成一团燃烧的火焰,在七十年不到的岁月之中,为选定之人照亮前方的道路。
当体内生命的烈阳行将熄灭之际,火神蛾会表现出精力不济、怠惰嗜睡的症状。进入这个时期后,百病不侵的「火焰之躯」也将失去功效,那些在壮年时期被火焰驱散的疾病亦随之卷土重来。
就和其他进入衰老期的虫系宝可梦一样,在这时,原本太阳一般的火神蛾,也会变得翅膀干枯、目光浑浊、虚弱不堪仅仅是释放一个招式也会浑身酸痛,仅仅是发出鸣叫也会嘶哑不堪,仅仅是想要多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也会被忽然袭来的睡意阻止。
然而,就算是这样度日如年的衰老期,也终将会有结束的一天。
不同的精灵在面临生命尽头时,会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习性——但火神蛾无疑是其中最富于神话色彩的一类。
濒临死亡之际,火神蛾反而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量,在短暂的几天之中,完全恢复健康。
炽热的火焰化作崭新的翅膀,重新驱散病魔,再一次飞上天空,如同太阳和神只一般耀眼
但谁都知道,这种“康复”是有代价的。
——名为“死亡”的代价。
这与其说是回光返照的奇迹,不如说是永恒虚无赐予生命的最后一丝怜悯。
回光返照之后,火神蛾完全复原的躯体将会变得越来越灼热。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它原本的昆虫躯壳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体内的被实质化的火焰逐渐替代,最后变成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在炫目的光芒中骤然消失。
这是早就被合众地区精灵博士所发现记载的现象,也是火神蛾曾在古代被神格化、被视为太阳化身的重要原因。
显然,阿戴克冠军的老搭档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越橘叹了口气,格斗天王根本没有提到他的师傅的现状,这也是当然。
从小相伴的火神蛾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个重情重义的老人会做出如何反应,根本无需多言,更不忍多言。
“越橘你完全不必感到自责,避免和等离子团正面开战无疑是正确的决定。”
看到越橘缄口不言,连武误以为他正在后悔没有趁机摧毁等离子团,连忙搜肠刮肚地解释起来——
“在现在的状况下,无论是师傅和火神蛾,都不可能成为对抗敌人的有效战力。如果等离子团在一夜之间全部转化为非法组织,联盟的力量将无法保障所有教团分布地区的市民安全。而且,正在逐步转化为火焰的火神蛾也有可能无法控制,万一出现状况之外的变故,甚至存在暴走破坏城市的危险——虽然我并不觉得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格斗天王说这话时表情僵硬,只有最后的那句补充发自肺腑,至于前半部分,明显是在转述他人的评估报告。
依照这位街头格斗家平日的性格,他绝对无法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考虑得如此周全,应该是在一旁假装若无其事的家帮了忙吧。
“就算没有任何风险,我不想叨扰到阿戴克先生与搭档相聚的最后时光。”
越橘一脸无趣地回答,手指轮次敲动桌面——
“摧毁等离子团这种小事,想什么时候做都可以,并不需要为之烦恼。”
“虽然这句台词听起来很帅气,但仔细想想的话,和我平时拖稿时的借口没什么两样吧?”
就像想把气氛带向轻松的方向一般,婉龙故意拆台调侃,但没有什么成效。
很抱歉,在现实世界的社会交际中,没人会对咬文嚼字的文字游戏感兴趣。
“那么”越橘环视身边的三名天王,“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他越来越感到困惑。
火神蛾濒临死亡——依照世间的常理,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去拜访阿戴克先生,为他提供精神上的支持吗?
纵然这种支持无助于缓解当事者的悲伤,但却依然有其意义,它能让人们感受到自己正处于人际关系的脉络之中,即便承受着痛苦,也并不孤独。
赌徒天王之外,三名联盟天王相互对视一眼,决定告诉越橘真实的情况。
“师傅他打算辞去冠军之位。”
作为代表回答的依旧是连武,他的双眉低压,坚毅的脸上首次显露出迟疑之色。
“在这种时候吗?”越橘挑眉,但并没有太过惊讶。
自从火神蛾病重以来,阿戴克便进入了半隐退状态,除了必要的联盟赛事,他不再参与合众联盟的一切事务,把冠军所有的权力托付给了剩下的四名天王。
而说来惭愧,就算阿戴克因为伙伴的病重而心灰意冷,连武、越橘、婉龙与嘉德丽雅这四名天王,在联盟比赛的赛场上依旧不是他的对手。四人在战斗中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甚至还怀抱着类似于使命感的心情,想要帮助阿戴克卸下冠军称号的重负,却遗憾地一次也没有成功。
这或许不是经验与实力的不足,而是他们四个缺乏某种被阿戴克称为“觉悟”的东西。
“觉悟”到底是什么呢——那个老人自己也无法解释,他总是挂着面具一般厚重的开朗笑脸,在比赛之后草草留下几句指点,迈着大步离开赛场。再然后,他返回医院的疗养病房,在病床边轻抚老友的红色翅膀,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在联盟比赛中的战绩。
就这样,在冠军“君临而不统治”的现况下,联盟对合众地区的掌控力衰退了不少,以至于他这个恶系天王不得不亲自担任卧底,才能找到机会对付等离子团。
那个保持着强大却痛苦不堪的老人即将卸任冠军,这并非不可思议之事,反而给人一种总算来了的感觉。
“距离冠军挑战赛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阿戴克先生是打算暂时让你来代任冠军之位吗?”
越橘注视向连武,他认为这是最能满足各方心愿的解决方案。
在场的四名天王在实力上不分高下,就性格而言,连武是最适合的人选。
格斗家却摇头:“师傅打算让击败他的人担任合众冠军。”
这是什么意思?
恶系天王眉头皱了起来,他几乎立刻想到了一个不妙的猜想,一针见血地问道——
“阿戴克先生此时在哪里?”
如果是在算木镇或者联盟总部都还好些,前者地处偏远,而且远离等离子团的势力范围,就算引起风波也能够提前控制;如果在联盟附近的话,他们四个天王就在这里,也可以为阿戴克筛选心怀不轨的挑战者
“具体位置暂时无法得知。”回答问话的是婉龙——
“不过他在算木镇的家里留下了书信,说他将和火神蛾一起,在吹寄市的天堂之塔迎接来自任何人的挑战。”
“消息已经被公开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嘉德丽雅开口补充道——
“预言得到的灵感之中,阿戴克冠军正在徒步走向天堂之塔,附近已经有不少精英训练师聚集了起来。”
阿戴克的意图十分明显,他将如角色扮演游戏中的最终头目一般,静静地守候在天堂之塔的顶端,在那里一个不漏地击败所有挑战者——若有人能将之击败,他便会把冠军之位赠予击败他的人。
虽然这种赠予职位的手段有些不正规,但那个老人作为长期君临合众联盟的冠军,他拥有这种任性的威望和权力。
宝可梦对战的功能有许多;战胜外敌、磨练技巧、加深情感,但对于阿戴克这种级别的训练家来说,对战的目的与手段已经无须分辨。
攀登向宝可梦对战的巅峰本身就具有无与伦比的意义,除此之外的一切怎么样都好,因为对战可以说明一切。
只有强大才能证明强大,巅峰才能证明巅峰。
早在六十多年前,红发少年对着还没有进化的燃烧虫伸出双手之时,火神蛾就决定将“为他而战”作为自己这一生的追求。
而当初的那个少年,也决心在火神蛾生命的尽头,用一场最棒的战斗来回应搭档的心情。
火神蛾的巅峰只有区区几天,不需要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冠军,只要见证合众地区的顶峰便好——这也算是一种薪火相传。不过,若是那些冠军能赶得过来,与他们交手也并无不可。
对于火神蛾来说,这场比赛无论是输是赢,都仿佛做完了一桩绵延数十年的工作。
——从最初开始,直到生命的最后。
正在变成太阳的火神之虫,将把辉煌的烙印在长眠之所的顶峰。
这是一场濒死之王的祭典。
“话说,如果在火神蛾寿终正寝之时,仍然没有人击败阿戴克,这时候冠军之位该如何归属?”
越橘复盘着已知的信息,确认般地朝婉龙问道。
“留言里有写,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会卸任冠军,把位置让渡给挑战者中他最看好的人选。”
“那么”
赌徒脸上露出玩味的冷笑。
“在这个留言里,应该没写禁止我们这四个手下败将参加挑战的条款吧?”
另外的三名天王同时抬头,尽管相貌与经营的副业千差万别,他们的此刻的表情却一模一样。
“没有,而这也正是我们在这里聚集的原因。”
阿戴克的头号弟子沉声答道,话语中蕴含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通力合作的作战会议就此开始。
。
雷文市,雨果侦探独自一人走下了地铁。
越橘主动放弃赌局是个不妙的讯号,这预示着合众联盟顶尖的小团体间可能出现异动。
只要是关注合众联盟动向的人都能知道,在这个时间点,有一件事是必然发生的,那就是阿戴克初始搭档的死。
依照合众地区的习俗,阿戴克会前往吹寄市的天堂之塔安葬自己的搭档。而火神蛾这种精灵在死前还会有一段不可思议的活跃期,因此那里极有可能发生一些戏剧性的情况。
雨果不得不启程前往那里,因为这是他和神奥冠军竹兰的约定——作为在地质学者被害案中,借用竹兰候补宝可梦的代价,雨果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在姐弟之间计较人情未免过于让人心寒,不如说是互相帮助好了。过去竹兰曾得到过阿戴克的教导,因此她要求身在合众的弟弟雨果,代替自己出席火神蛾的葬礼。
侦探雨果此时没有穿着他标志性的白色西装外套,而是一身干净洁净的黑衣。他可没有偏执到会在别人的葬礼仪式上,依旧大大咧咧地身穿刺眼的白衣——不过,这让他在出门前把斗子和碧蓝吓得够呛。
“真是的,葬礼这种事哪有代人参加的道理。”
嘴上嘀咕抱怨着,但他其实知道竹兰如此命令他的理由。
侦探的心底深处存在一个心结,这也是他在来到合众之前从未领养过宝可梦的原因——竹兰知道他心底埋藏的秘密,因此认为出席那场仪式会对他有所帮助。
“不需要你做什么事情,只要站在一旁代我见证这一切就好。”——这是来自竹兰冠军的留言。
至于雨果此时为何身在雷文市,而没有直接前往天堂之塔所在的吹寄市,则是因为一个基于个人兴趣的理由。
说到侦探的兴趣,那必然是验证自己的推理!
默数着路过街道的数量,雨果已经来到了雷文市的城市中心,又拐过了好几条小巷,雨果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目标——
那是一家位于两排居民楼之间的店铺,店面被建筑的阴影所遮蔽,如果要在雷文市中找到一家最不起眼的杂货铺,就一定非这家莫属了。
走进店铺,迎面看到是一个正在玩手机的年轻店员,店员领到的薪水明显不足以激励他表现出多少职业素养,看到有客上门,他也没有打招呼,依旧趴在柜台勾点着手机屏幕。
侦探不客气地把他叫了起来——
“伱们店里有卖扑克吗?”
店员用手指了指旁边的货架,上面摆放着不同款式的整套扑克,都是便宜的地摊货色。
包裹着牌盒的塑料封套上没什么灰尘,这让侦探目光一凝。
和自己的姐姐不同,买东西的雨果没有丝毫犹豫,从扑克中挑选了四副不同的款式,果断地结账付钱。
“对了。”
临走时,侦探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附近的治安怎么样?我好像听说最近有盗窃事件发生?”
重新拿起手机的店员想了想:“不算好也不算差吧,听换班的同事说,不久前这家店的门锁被人撬开了一次,但什么东西都没被偷走,大概是无聊小孩的恶作剧吧。”
“会有那种半夜撬开门锁,然后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小孩呢。”雨果顺着话头说道。
“可不是嘛,肯定是犯罪片看得太多了,因此觉得这种事情很有趣。”店员深以为然地点头。
离开了杂货铺,雨果立刻拆开其中一副扑克牌的包装。
他看都没看正面的花色与数字,而是把整副扑克背面朝上地铺在手心,然后飞快地翻动起来。
就像在羽栖邸中翻动名片,就像连续播放的胶片,就像电影成像的原理一般,雨果专注地看着手中飞动而又静止的卡背。
翻了一遍,又翻了一遍如此专心致志地翻动了上百次,就在雨果眼睛都开始发酸之时,他看见了。
——诡计的真相。
中心偏上的某处花纹内,一个完全不引人注目的菱形花纹内,有个随着纸牌翻动而改变位置的像素点。
菱形有四条边,对应四种花色,不同的位置代表不同的点数。
这正是越橘华丽赌技的底气所在。
他又拆开了另外三包纸牌,尽管花纹不同,但在相同的位置上依旧有一个菱形,随着纸牌的翻动,不起眼的像素点沿着四条边缓慢地爬行。
雨果紧抿双唇,双肩轻微抽动,努力抑制住想要开怀大笑的冲动。
刚才光顾的店铺是整个雷文市最不引人注目的杂货商店,就连这家店里的纸牌都被做了手脚,这就意味着——
整座城市——皇家合众号所靠岸的雷文市内售卖的扑克纸牌,全都被那个赌徒天王给替换了一遍。
不仅如此,为了以防万一,想来皇家合众号上,以及等离子团组织内部的纸牌也全都遭逢了相同的命运。
上百种不同样式的纸牌,上千家沿街售卖纸牌的店铺,上千万张被完美伪造的魔术纸牌——实施这种诡计需要多大的成本?
雨果懒得计算,但其结果一定比一百亿现金这种商战中的天文数字要小的多。
雷文市中一派安详,面带微笑的人们向着足球场与歌剧院走去,没有人注意到街边杂货铺中,那个洋溢着魔鬼般狂气的赌博诡计。
这些扑克牌将随着商品的传播流淌向世界的各个角落,随着它们的使用期限结束而默默消亡,除了越橘和他的合作者,以及一名身穿黑衣的侦探,将不会有人知晓其中的真相。
“要不是急着赶路,还真想在雷文市找一家赌场大捞一笔啊。”
雨果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戏言,再一次踏上奔赴葬礼的旅程。
即便是侦探也无法预料未来发生的事——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将在几天之后,成为合众地区的新一任宝可梦联盟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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