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道:“程大哥,程大哥,无冤无仇的怎能诓骗,要人死命?”
程千里跨前一步,站到江朔身侧,一按背后的斧柄,道:“也罢,我就用……”
江朔不等他说完,伸手一按他的手背,道:“程大哥,你这开山巨斧,汉水里的老鼍都不敢硬接,怎能拿来在人身上试?”
程千里急道:“少主,不是我要试,是那吐蕃人……”
卢玉铉忙上前拉住老程道:“程郎,你砍他一斧子,若真一斧子将他砍死,也显不出你英雄了得,若砍他不动反倒涨了对方的威风堕了自家的锐气,实在是包赔不赚的买卖啊。”
程千里斜觑着卢玉铉道:“卢郎,还是你鬼,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他叫我砍,我都不敢砍吗?那不是更加堕威风了么?”
卢玉铉向仆骨怀恩投去一瞥,仆骨是武将,腰后挂着一把近战用的横刀,仆骨怀恩当即会意,抽出横刀反手递给程千里。
程千里拿刀在手,这只是一把普通的横刀,钢口也很寻常,程千里拿在手中掂了掂,满意地道:“好,好,好……”
说到第三个“好”的时候,程千里忽然暴起,向铁刃悉诺罗飞纵过去,挥刀便砍。
程千里本生得极其高大,和铁刃悉诺罗相比却仍矮了一截,他挥刀斜劈也砍不到悉诺罗的脑袋,只能向他的肩头斩去,悉诺罗挥手一格,刀刃砍在他手背上,竟然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众人心头一颤,再看悉诺罗的手背上,只留下一道灰白色痕迹而已。
程千里心中称奇,嘴上却不服软,道:“我说老铁,你耍赖,用手接我刀刃,算什么本事?”
程千里说不来铁黎悉诺罗这样拗口的吐蕃名字,他自称“老程”,便对悉诺罗以“老铁”代之。
铁刃悉诺罗见程千里站在那里骂骂咧咧,却不再攻,转头问章藏榭,章藏榭将程千里的话照实译了,悉诺罗瞪着眼睛怒道:“切让没吞梅,雅布梅布!”一拍巴掌续道:“扑瓦拿瓦索拿瓦!”
章藏榭传译道:“铁刃将军说,尊驾说得好没道理,为什么用手当就不算?手也是肉做的呀。”
程千里冷笑道:“当我不知道么?天竺有一种薄如蝉翼的天蚕丝,可以织成紧贴皮肤几乎透明的手套,老铁必然是戴了这么个手套来诓我老程呢。”
铁刃等章藏榭传译完毕立刻急了,撸起衣袖来,两手不断划拉互相搓揉,嘴里哇哩哇啦地喊叫,众人这时不需章藏榭传译,也能看出他的意思是自己手上绝对没有戴手套。
程千里却转过头去佯装不看,道:“我不看,我不看……哪个知道你搞的什么鬼?”
铁刃悉诺罗见状,将外罩的皮袍褪下,有扯开胸前的衣襟,将内着的锦袍也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筋肉虬结的上身,他的皮肤不知是晒的还是真在冥河中浸泡过,呈现出一种灰暗的红棕色,看起来果然如年深日久的赤铜一般。
悉诺罗腰间刹着五彩大带,上衣褪下后都挂在他的腰间,锦裘二袍都颇为厚重,更显得悉诺罗膀大腰粗,体格健硕。
卢玉铉凑近江朔笑道:“我们的老程和这老铁真可谓一时瑜亮,难分伯仲啊。”
卢玉铉没和程千里打过交道,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浑浊蒙楞,江朔却知道程千里的粗糙都是伪装,此人其实心思极其深沉细密,不过这铁刃悉诺罗也是看来憨傻,实则奸诈。说他二人一时瑜亮倒也不错。
只见悉诺罗拿巨掌猛拍胸口,口中发出挑衅的吼声。
程千里转头问章藏榭道:“老铁让我往他心窝这里扎么?”见章藏榭点头,程千里又转头对江朔道:“少主,这是他让我扎的,可不是老程占他便宜!”
不等江朔答复,程千里已经猱身再上,横刀直递,程千里心眼颇多,他知道人的胸口正中有胸骨,不易刺穿,故意偏了一偏,向他悉诺罗的心窝直刺过去。
不料仍是叮的一声,刀尖竟然刺不进去。程千里用力向前猛推,悉诺罗亦针锋相对向前一挺胸,只听“咔啦”一声脆响,横刀竟然折成了两截,刀尖坠落在地,悉诺罗的胸口仍是只有一个白点而已,血珠子都没见到一个。
程千里呆呆看着自己手中的半截断刀发愣,悉诺罗也不乘势追击,只是拍着胸脯,颇为自傲,对着程千里连连怒吼。
程千里被他撩拨得怒气勃发,一扯背后巨斧,道:“前面不算,能接住我这斧子我才服你!”说话间已经抡起巨斧向悉诺罗当头劈落。
悉诺罗倒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直接来接程千里的巨斧,他抬起双臂,在胸前交叉,暴呵一声,向上一举竟然架住了程千里手中的巨斧。
程千里眼睛几乎瞪出眶外,大吼道:“开开开!”用尽浑身力气将斧子向下压。他膂力极强,奋尽全力之下,竟将悉诺罗压得前腿弓后腿曲,蹲低了下来。
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巨斧的利刃依然刺不破悉诺罗手臂上的肌肤,想当年汉水中的巨鼍黑龙王如此皮糙肉厚,遇到程千里的巨斧都有些发怵。没想到悉诺罗居然丝毫不惧,以双臂硬接住了程千里的巨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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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诺罗慢慢直起身子,他身材颇为高大,一旦站直,程千里的下压之势变成了仰攻,愈加难以发力。
悉诺罗嘎嘎怪笑,猛地向上一送,程千里手上再也拿捏不住,巨斧脱手飞出,远远坠落下来,大殿中还有众多神拳门的弟子,见这车轮巨斧打着旋儿从天而降,不禁齐声惊呼,四散奔逃。
巨斧落地,劈开青砖,竟然竖立在地上,可见程千里巨斧之锋利,众人看了都不禁胆寒,由此对铁刃悉诺罗的“金钟罩”功夫也更觉震恐。
程千里武器既失,忙顺势向后纵跃,仆骨怀恩和睿息也上前协护,以防悉诺罗乘胜追击,然而悉诺罗却并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左右转头看自己的双臂,巨斧虽然没有斩破他的皮肤,却也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压痕。
悉诺罗嘉许的点点头,对章藏榭说了几句,章藏榭道:“这位郎君膂力惊人,这兵刃看来并非江湖豪侠所用,而是马战的兵刃。”
程千里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笑道:“老程虽然少年即入江湖,学的却是马上步下,战阵冲杀的功夫。正要去安西投军。”
悉诺罗眯着眼睛听完章藏榭传译后,也朗声笑道:“额尔索麦索巴切让,呼尔班得儿!”
章藏榭道:“铁刃将军说了,今日到此为止,来日战场上相见,便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吐蕃和大唐交恶已久,连年征战不休,若真在战场上遇到了这尊煞神,唐军胜败如何可真不好说了。
程千里问仆骨怀恩:“仆骨,你自幼在朔方军中,可听说过这铁将军?”
仆骨摇头道:“没听过,此人功夫如此了得,如有唐军遇到过,定然早就传开了,绝对不会没有耳闻。”
马祥仲巴杰得意道:“大唐和吐蕃在河西能打得有来有回,那是因为你们遇到的不过是吐蕃、吐谷浑的军队而已,若有我族强兵,陇西早就尽收囊中了。”
睿息忽然道:“原来你是象雄人!”
江朔糊涂道:“象雄是哪里?他们不是吐蕃人么?”
睿息道:“象雄原本是吐蕃西陬群山中的大国,其地比吐蕃更为山高地险,民风彪悍,人皆好勇善战,称为象雄强兵,吐蕃雄主松赞干布与象雄鏖战三年,才阵斩象雄国主李迷夏,将象雄一切部众收归于辖下。象雄人信苯教,我看这胖子戴着尖顶白帽,才想起这是苯教的冠带。”
程千里道:“我当这象雄多厉害,原来是吐蕃手下败将,吐蕃又是我大唐的手下败将,那象雄岂不成了大唐手下败将的手下败将了么?”
马祥仲巴杰对于程千里的戏谑却面无惭色,对程千里道:“以吐蕃的实力,原本是灭不了象雄的,但最后关头王城内贵族交出了李迷夏的头颅,吐蕃才得以一统高原。”
章藏榭也道:“确是如此,当年松赞干布说服象雄贵族的理由是,高原诸国之所以久困高山,无法占领山下膏腴之地,就是因为诸国分裂,互相挞伐不休,无暇他顾,只有和汉人一样一统高原,才有下山与大唐争雄的本钱。”
马祥仲巴杰接着道:“因此象雄是与吐蕃一统,并非兵败投降。”
程千里道:“说的这么厉害,这些年吐蕃和大唐连年征战不休,怎么没看到你们象雄的军队呢?”
马祥仲巴杰接道:“吐蕃居于高原苦寒之地,南北均有大雪山阻隔,出路只有东西两头,东面么就是大唐所谓陇西之地,西面则是大小勃律。”
江朔只知道吐蕃和大唐在河西、陇西二镇连年征战,对吐蕃的山川地理却全不知情,看来众人也是如此,都静静地听着马祥仲巴杰讲述,无人出声。
马祥仲巴杰继续道:“吐蕃四十东岱在陇西征战多年,未得尺寸之地,我象雄只十东岱却早已击败大小勃律,出葱岭以北了。”
“东岱”与大唐“军镇”相似,但吐蕃十个东岱也不过大唐一、二镇之兵罢了。
程千里知道葱岭以北便是安西的疏勒镇了,难怪铁刃悉诺罗听说他要去安西投军,便说有朝一日在战场上相遇绝不留情云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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