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桑感冒复发了。
不是之前的头晕嗜睡无力。
是所有病毒性重感冒的症状齐发。
体温没到发烧,鼻息和唇舌萦绕的温度却滚烫至灼人。
凌晨三点。
南桑痛苦到几乎要把苦胆咳出来。
南桑的三次颦危手术,江州知道大概,包括盐城的。
但还是那句话。
知道只是知道。
哪怕是亲眼所见,不亲身感受,很难百分百共情。
他不清楚南桑身体的具体情况。
不知道只是一场感冒和一场低烧,就能轻而易举的夺走她的生命。
南桑在江州手忙脚乱的拍她后背顺咳嗽时。
掀开通红的眼睛,哑声告诉江州,“送我”
南桑察觉到常温皮肤下寸寸高升的灼热,挤出字,“去医院。”
她攥着他的手臂,在呼吸艰涩,心口隐约发闷后,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不然我会死的。”
南桑再醒来是在医院。
许久没在院子的房间醒来了。
目光一寸寸的扫视这间豪华尊贵的病房。
转动脑袋看向窗外。
和院子瞧过去四四方方的天空不一样。
因为窗户是宽口落地的,加上病房所在楼层很高。
天从四四方方变成了横向开口。
南桑定定的看了许久。
直到病房门被打开。
江州提着保温桶站在病房门口,和南桑对视几秒后,转身关了门。
背对南桑垂头陷入沉默。
十几秒后再转过来。
眼圈微红,唇角带着笑走近,“以后说话做事注意点分寸,别惹我生气。不然就你这来阵风能吹走的身子骨,都经不起爷一根手指头敲。”
他弯腰刮了下她的鼻梁,“听见了吗?”
南桑看着他眼底的内疚和后怕。
感觉他大抵知道她身体是真的不好了,也该知道她之前是真的感冒,不是在装。
南桑认为他知道了,就该和她道个歉。
如果是在山上,如果对方是景深。
南桑会因为他的不道歉,追着他哔哔哔的不停说。
这会却没什么精神。
准确来说是没什么力气。
说话都感觉很累。
她只字未提之前因为这件事,俩人发生的争吵与事非对错。
乖顺的恩了一声。
江州抬手轻轻搓搓一下她没血色脸。
眼圈发红晦涩。
他和南桑想的一样。
的确知道了。
南桑当时没意识前让他送她去医院。
江州送了。
距离最近的自然是北部医院。
却没去。
因为想料理刘老最少要大半年。
但和刘老已经谈和。
而且南桑好端端的无人知晓的在他身边活着,是江州反复强调的谈判内容。
刘老答应,景深被抓。
南桑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江州没那么怕南桑被人瞧见了。
但还是不想她被人瞧见。
让她听见太过的难听话。
哪怕南桑什么都没记起来,却对于她从前好像是有数了,江州还是不想。
所以江州没带南桑去离得最近的北部医院。
去的是东边的一家私人高等医院,主妇科的,顺便给南桑仔细查查身体,尤其是孕前检查。
南桑在车上一直咳。
也没怎么有意识。
但江州确定她没发烧。
哪怕南桑说她有可能会死,没亲身经历过南桑三次颦危的江州,是真的以为还好。
她说有可能会死,只是太惜命了而已。
到了医院后发现不是。
南桑血检,白细胞浓度高到了极点。
路上的咳嗽不是她还有意识。
是南桑陷入了昏迷,肺部在发出示警。
她进医院的时候没发烧。
不过十分钟的功夫。
温度直接跳到了三十九度,且持续朝上攀升。
她因为支气管炎引起了感冒。
后复发。
小小支气管炎的炎症直接蔓延到了肺部。
ct片中南桑的肺部,遍布大量白泡。
医生说再晚来十几分钟。
南桑肺部会被血液快速充满,直接破碎。
因为她五脏六腑全是旧伤,本就脆弱到极点。
牵一发而动全身。
加上这地主做的是妇科。
技术不达标的情况下。
百分之八十会抢救不过来。
江州当时的脑袋像是被猛砸了一下。
白花花一片。
恍然、无措、懵懂且晕眩。
他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晕眩的看着南桑被推进icu,直接用上最强浓度的抗炎机器。
晕眩的看着她三天了,炎症才从起起伏伏变成平稳。
晕眩的看着她只是三天,好不容易养出点血色的脸苍白一片,下巴比刚下山的时候还尖细。
他隐约知道自己错了。
以为南桑身体只是弱了点。
她一直吃药膳喝中药,不吃其余任何别的东西,是因为她不会做,加上她喜欢。
毕竟那些药膳和中药,是盐城杨浅和忠叔给她配的,她想家。
他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和南桑的比。
认为她不过忘了调次空调。
不可能感冒。
就是因为把景深交出来了,痛苦到在他这装不下去。
不该认为饿她一天不能怎么样,她身体好着呢,而且冰箱里又不是没有零食,她是故意的,在逼他给她求和。
江州在南桑脱离危险,被推着做了全面ct后,看着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创伤的ct片。
懵到整个人都是傻的。
他做梦都没想到南桑的身体会这么差。
已经差到一个小小的支气管炎。
就能要了她命的地步。
江州后悔、内疚、后怕。
在她没醒的早上握着她的手说了成千上万次对不起。
可当人真的醒了。
‘对不起’三个字却说不出口了。
大多数人都有个通病。
看到什么,怕什么。
南桑差点因为个小毛病没了。
江州吓的全身打颤。
南桑轻而易举,没开刀,没怎么样的被救了回来。
虽然说是险象环生。
但却就是简单的活了下来。
因为生死起来的忧患被盖了下去。
腾空而起,节节攀升的,是对自己利益影响更大的忧患。
他暗暗发誓,以后会好好照顾南桑,再不让南桑生病。
同时拒绝道歉。
大手探出,依旧选择死死握住感情主导权。
继续昨晚的计划。
威逼也好,恐吓也罢。
让如今怕死了他再闹的南桑继续习惯依附他的喜怒哀乐而活。
待她习惯了,眼睛里,世界里,思想里装满了她对他好,只对他好,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后。
他才能继续下一步计划。
重塑南桑的认知。
这是江州思来想去,唯一能让他衍生出安全感,和南桑好好相守下去的办法。
是他不再因为患得患失,像个神经病,他累,南桑也累的唯一办法。
他扯了凳子在醒来的南桑身边坐下。
知道自己错了,却一句不认错。
反而指责南桑的错。
说南桑该再好好照顾好点自己。
因为她是他的。
是他的所有物。
她不能生病。
生病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
说他这四天虽然不忙,但是也没有闲到整日在医院里守着她的地步。
这几天,他因为南桑影响了太多该处理的公事。
说南桑不好好照顾好她自己,是对他的不负责任。
是错。
他问南桑,“听见了吗?”
南桑勾起笑,虚弱、温顺、且乖巧。
“听见了,对不起。”她抬手揪着江州的衣角晃了晃,哑声说:“我下次不会了。”
她很内疚的模样:“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不让你担心,不让你浪费时间和精力照顾我。”
南桑说,“江州别生气。”
南桑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像极了当年在景深面前装失忆的她。
她不知道。
一次没见过的江州更不知道。
弯腰似施恩般,“亲亲我吧。”
南桑亲了亲他的脸颊。
被江州扶了起来。
江州带来的是粥。
南桑想吃药膳。
她每个周一早上的药膳是很多温和豆子混杂着中药干花熬的粥。
她问过中医。
她的药膳早餐,周一的最温和,其余的也很好。
无病吃了可增强免疫力,促进中午和晚饭的营养吸收。
有病吃了更好。
但没说,就着江州的手喝。
在他喂两口,示意她吻吻他时,乖巧的应。
像是个没有脾气的小动物。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眼睛跟随着他的身影转动。
几乎一刻不停歇。
到底是虚弱。
下午,南桑眼皮打架睡着了。
再醒来,窗帘被紧密拉上。
昏暗的病房里,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和一声声不间断的‘妈妈’。
像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
又不像。
因为这孩子得哭的多用力,声音才会从手机里溢出来。
南桑转动脖颈,看向发出声音的洗手间方向。
发现真的是从手机传出来的。
因为唐棠在洗手间里哄。
她像是哄了很久了。
哄的嗓子都哑了。
但手机对面孩子的哭声却越来越凄厉,没有半点缓和的意思。
似乎不止有哭声。
还有成年人,像是保姆,在电话那端也要崩溃了。
唐棠从哄孩子变成哄保姆。
哄了不知道多少句后沉默几秒,突然爆发了,“他还不到三岁,能多难带!我说了我忙完就回去,忙完就回去!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
“你如果敢把小宝自己丢家里,我他妈把你全家的祖坟都挖出来丢进海里喂鱼!”
话音落地。
唐棠的呼吸在安静的病房里漾起了回声,又重又沉,像是午夜拉响的风车般。
恼怒的是她。
几秒后无计可施缓和语气开始说好听话的还是她。
在电话对面孩子不只是哭了,隐隐好似开始干呕,且声声似泣血般喊着妈妈后。
慌了的还是她。
南桑在唐棠出来的刹那闭上眼。
像是从没醒过。
她清楚感觉到唐棠走到床前,似乎看了看她。
接着好像犹豫了几秒。
转身走了。
南桑在病房门被关上后睁开了眼。
目光在昏暗中行走,确定这地没监控后起来了。
坐起身喝了床头柜上的水。
下床有点虚弱和打晃的去了窗边。
开了点点窗帘,开了医院窗户能开的最大缝隙。
额头贴着玻璃看这间明显是顶楼病房窗户下的璀璨灯光,和密密麻麻像是蚂蚁般,小小的人群走动。
竖着耳朵听距离很远的大片人声鼎沸。
南桑盯着看了许久。
把窗帘和窗户关上了。
回床边开上方的小灯。
拧开床边的保温桶。
药膳。
南桑眼睛亮了。
洗了手找新牙刷刷牙。
上床盘腿坐着,小口小口的吃。
不过几口吃不下了。
她收拾好放一边,下来走两圈,想消化消化再吃。
但走不太动。
重新靠坐回床边。
侧目看窗户。
已经关上了。
但距离很远的人声鼎沸恍若还在耳边。
南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人群。
在盐城大点了后不喜欢。
来这更不喜欢。
但好像是许久没接触过。
莫名冒出了点冲动。
她脑袋转动,移向了门口。
忘了虚弱。
腿从床上变成垂在床边。
像是做梦般想下去时。
病房门被敲了敲。
像是护士的声音传来,“江太太,该打针了。”
“在吗?”
“我进去了?”
南桑在她进来的前一秒,回了床上。
扯高被子,盖住半张脸,像是睡着了。
听见护士小心道:“江太太,请问现在方便吗?”
没人回声,她推车小心走近。
靠近病床边,恭敬小心道:“江太太?”
南桑不动如山,恍若昏迷。
听着护士长出口气,听着她自言自语,“真倒霉,不对,是又倒霉又晦气,几十个人,怎么就摊上我给她打针,吓出心脏病谁负责?”
她喋喋不休的话语中全是怨气和不满。
扯出南桑手腕的动作却又轻又小心。
打针的动作更轻,像是屏住了呼吸。
在一针结束,确定南桑没醒来后,再次大气长出。
开始收拾器皿。
她好像没到能克制住心理活动的年纪。
怕的不得了。
喋喋不休的碎语却没停。
念叨着真是祸害遗千年,这样了竟然还能活着。
接着开始哔哔护士站的护士。
说她们胆小自私,推她出来做替死鬼。
护士的声音远离了。
门也被关上了。
南桑在许久后睁开眼。
按住她打针后没怎么用心好好按,流出血的针眼。
没再看窗户。
也没再下床。
好像刚才没对人声鼎沸有过渴望。
江州在十几分钟后来了。
南桑松开摆弄的手指,绽开温顺的笑,软声像是兔子,“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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