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子出了那客栈,抬头正见前方有一家医馆,心想干脆就进去碰碰运气也好,这才整了整道袍道冠,迈步来到医馆门前。
医馆门口有个幡子,上面四个大字:刘家医馆。
这医馆开在背街,故而生意不好,门庭冷落,竟没有一个瞧病的人。
浮沉子迈步走进去,正看见那坐堂的刘郎中,正坐靠在柜台之后,一只胳膊支着脑袋,打盹打得正香,甚至连浮沉子进来他都未曾发觉。
浮沉子皱了皱眉,便想拔腿离开,可转念一想,既然这郎中敢把医馆开在背街,定然是医术高超,要不然不是找着赔钱么?
那苏凌不也是把不好堂开在了龙台背街么......
万一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呢?
浮沉子打定主意,这才轻轻的清了一下嗓子,提醒那刘郎中门前来客了。
只是这刘郎中睡得有点实在,浮沉子清了清嗓子,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细细听了,甚至还有淡淡的打鼾之声。
浮沉子实在没办法,只得打了稽首,朗声道:“无量佛啊,弥陀佛......贫道浮沉子叨扰杏林妙手了......”
那刘郎中一激灵,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去,却见门口正站着一位年轻道士,一身玄色镶金道袍,手拿拂尘,倒也颇有些出尘之相。
那刘郎中赶紧从柜台后走出来,朝着浮沉子一拱手,客气道:“罪过,罪过......道长来了,小可还未发觉......实在抱歉,抱歉......”
浮沉子甩了甩拂尘,淡淡一笑,遂迈步走进了医馆之中,见里面有靠椅,也未客气,便坐了下来。
那刘郎中暗想,自己这医馆,三天都未开过张,今日莫不是要开张了么?
于是十分殷勤地亲自斟了茶来,给浮沉子送上,又侧坐相陪,陪笑道:“不知仙长今日大驾光临......是抓药呢,还是瞧病呢......”
浮沉子淡淡道:“先瞧病,若是能治......药也在这里抓了......”
那刘郎中暗喜,这可是财神爷,可不能让他跑了,忙一拍胸脯道:“能治!能治......道长放心......小可姓刘,虽不敢说,活死人肉白骨......但只要病人还未咽气,小可便能......”
浮沉子知道这是刘郎中在吹嘘自己,不等他说完,又一甩拂尘道:“倒也没有那么严重......贫道是来求个方子......”
刘郎中赶紧点头道:“有!什么方子都有......大到阴阳失调、五行相生相克、寒热湿邪,小到女子月经不调、男人阳.......那个......”
刘郎中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浮沉子,蓦地想到这位是个道士,怕是用不着求那种方子了,这才讪讪一笑。
浮沉子闻言,不由得眉头一皱,知道这什么刘郎中的,看来是不会有什么解虫蛊的法子了,这才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那刘郎中见财神爷要走,哪能放弃,赶紧一拦浮沉子道:“道长且慢......”
浮沉子哼了一声道:“怎么,不在你这里瞧病拿方,便不让人走了不成?道爷要走,还真就没几个人敢拦的......”
那刘郎中赶紧陪笑摆手道:“道长,您乃化外之人,更是讲求个缘分,咱们相识就是缘......您都没说是您求方子,还是替人求方子,要治何种病症,您就要走......就不想试试么?万一小可真就能......”
说着,朝着浮沉子嘿嘿一笑。
浮沉子想了想,反正眼下也不知道谁会这解虫蛊的法子,不如就跟他说说,万一瞎猫碰到死耗子呢。
浮沉子这才点了点头道:“道爷我为一位朋友求一个方子......不过呢,这方子可是有些特殊......”
刘郎中忙道:“如何特殊了?敢问您这位朋友有何病症啊......”
“没病......不是,有病......额.....也不是,反正就是挺特殊的......就是他肚子里啊......有个......”浮沉子也不知道如何形容,比比划划地说道。
那刘郎中闻听,暗道,好家伙,这个道士穿得人模狗样的,竟然......那什么朋友肚子里有个东西,难道是这道士有个相好的,他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他来这里求方子,莫不是求的打胎药?
怪不得他方才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还来我这背街的医馆之中。
道士把人家女娘的肚子搞大了,这事要是传出去,的确够轰动的。
那刘郎中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可是有不少人假扮道士,以此作掩护,祸害良家女娘啊。
刘郎中偷偷看了浮沉子一眼,暗想,小样,人模狗样的,缺了德你啊......
不过,他可知道,像这种见不得人事,自己漫天要价,眼前这道士也不敢拒绝的,为了能在浮沉子这里狠狠地敲上一笔,自己还得装出一副风轻云淡,为他着想的样子。
等着发笔小财吧,嘿嘿。
那刘郎中这才不动声色地套话道:“敢问道长,您那位朋友是不是个女娘啊......”
浮沉子不明所以,想了想道:“不错,的确有一个女娘,不过,不止她一个.....还有......”
什么什么,不止一个......这道士玩得够花啊,不止祸害了一个女娘,真是造的好孽啊。
刘郎中一摆手,一副我明白的神色道:“小可知道,知道.....不就是肚子里有个东西,需要将它拿掉......对不对啊?”
浮沉子闻言,眼睛一亮,忙点头道:“行啊,还别说,你真就挺靠谱的......你可有这样的方子?”
“有!要多少有多少,保证药到病除......不过呢......”那刘郎中似有深意地看了浮沉子一眼。
浮沉子疑惑道:“不过什么?......”
“无论是这方子还是方子上的药,可贵得很呐......”
浮沉子暗想,既然是解蛊虫之药,自然是不同寻常药材,肯定名贵,遂点了点头道:“嗯,不怕贵,越贵越好!不过,到底多少银钱啊......”
那刘郎中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活财神可算让自己碰到一回,那可别怪自己黑了啊,他几乎是咬着牙,伸出五根手指头道:“五两纹银......”
浮沉子闻言,的确是有些肉疼。不过自己也不是出不起,一旦真把苏凌和穆颜卿的虫蛊解了,那苏凌得给道爷报销!
到时候那可是十五两纹银。
道爷里外里净赚十两,这买卖不亏......
“好.....五两纹银就五两纹银......就这么定了!”浮沉子点了点头道。
“好咧您呐......道长稍坐,小可这便去亲自开方抓药......”
浮沉子闻言,有些疑惑道:“这么快?你就不问问那肚子里......”
“不用问......这事我熟......放心就是!”那刘郎中一溜烟地跑进了内室药仓去了。
等了片刻,却见那刘郎中再出来时,手里提了三个药包,用细绳捆成一捆,朝浮沉子嘿嘿一笑道:“道长,这里有三副药,按理说,一副药便足够了,不过呢,小可给您多备了两副,万一道长您以后再用得着呢?”
说着似话里有话的朝着浮沉子又是嘿嘿一笑。
浮沉子倒也满意,点点头道:“你倒是想的周到啊......很好......”说着,便要伸手来拿。
那刘郎中却像护宝贝一般,将那三副药朝身后一挡道:“额......那个......您看是不是先......”
说着,在浮沉子面前做了个讨钱的手势。
“嘁,少不了你!”浮沉子嘁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五两纹银,扔到刘郎中怀里,一把将那三副药拿了过去。
然后他转身,径自走到了医馆门前,忽地开口道:“哎,对了,但不知服过此药后,需要注意些什么呢?”
那刘郎中一笑道:“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不过呢就是服药之后,不可吃生冷之物,另外需多买些补血的补一补身子......毕竟是刚打了胎,也算小产......”
“什么.....什么......”
那刘郎中只觉眼前人影一晃,浮沉子已经皱着眉头,瞪着眼睛来到他近前,眼珠子瞪得溜圆,怒道:“你方才说什么打胎?打的哪门子胎,小的哪门子产的,你给道爷说清楚!”
那刘郎中以为是这道士脸上挂不住,这才嘿嘿笑道:“道长不必激动,这道士也有七情六欲对吧,一时不慎......理解理解......”
“我曰你仙人板板的......你大爷的!谁告诉你道爷要给人抓打胎药的!”浮沉子差点没当场气死,怒骂道。
“哎!道长,你这就不对了,你说的你朋友肚里的东西要拿掉,不是打胎是什么......我可是对症下药,你可不能拿了药转眼就过来讹我啊!”那刘郎中见状,也不甘示弱道。
“你特么......”浮沉子一时也没词了,这刘郎中说的话,自己还真就没法反驳。
“道爷懒得跟你废话,把银钱还道爷,快些!少一钱都不行!还道爷!”浮沉子气的吹胡子瞪眼道。
“你......你这道士做了丑事不说,还要讹了我的药,更要强行要回抓药钱!你就不怕我将你的丑事报官么!”那刘郎中暗想,反正这道士做了见不得人事,自己威胁他两句,他就得害怕了。
“去你大爷的......你还不还吧!”
“不还,你能怎地......”
“我......特么的打你!”浮沉子二话没有,一撸宽大的袖袍,一拳轰出,正砸在那刘郎中的脸上。
这一拳可够劲的,一拳下去,那刘郎中直接被打得跌坐在地上,一边捂着脸,一边哭嚎道:“好啊你,你敢打我......”
浮沉子不想跟他废话,见那五两纹银在他怀中,二话不说,抢回银子,扭头就走。
这刘郎中可不干了,嚎叫道:“你这淫道,不想还是个强人!拿了我的打胎药,还要夺走药钱!我要去天门关官府告你一状!”
浮沉子大骂道:“告我,随便告我,道爷不带怕的......”忽地想起自己左手还拿着那三副打胎药,顿觉晦气,抬手将那三副药朝着那刘郎中砸去,骂道:“给你......都给你,你全家都打胎去吧......”
说着一低头,撞出门去。
可他方走出两步,只觉得眼前油脂麻花地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正跟自己撞个满怀。
直把自己撞得半天没喘上来那口气。
浮沉子暗道,今日出门大约是没看黄历啊,怎么这么背呢。
浮沉子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肚子,暗道,自己今日是跟肚子过不去了。
他蓦地想到似乎自己和一个油脂麻花的东西撞在一起了,那东西哪去了。
浮沉子抬头一看,正前方不远,一个穿得破衣啰嗦,浑身油脂麻花,脸上满是渍泥,头发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都泛着油光打着卷的一个老叫花子,正在地上打着滚呻吟。
半晌那老叫花子方吭哧瘪肚地站起来。
浮沉子看去,这老叫花子是真够破的,一身破衣,补丁摞着补丁,这大冬天的,还是在渤海地界,这老叫花子只穿了这么一身满是补丁的单衣,衣服脏得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他下身穿着一条到处都是洞的裤子,裤子的一条裤腿还少了一半,满是黑泥的脚丫子上蹬着一双破草鞋,脚指甲多年都未剪了,长的老长。
这老叫花子,浑身破的没地方再破,脏的没地方再脏了。
但见这老叫花子爬将起来,看着浮沉子,哎哎呦呦了半晌,方嗔道:“年轻人,你好歹也是个出家道士,走路得看着点道儿吧,我老人家可是个大活人,你这一撞,把我撞个好歹,你可不好收场......”
浮沉子只觉晦气,加上方才那股火还没出撒,瞪了那老叫花子一眼,颇没好气道:“你往道爷怀里钻,你怨道爷?撞坏了,这医馆全是药,自己吃去......”
说着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走了多远,还听到那个刘郎中嚷嚷着定要报官云云。
............
折腾了这一番,浮沉子也不敢再去旁的医馆药铺了。一则他怕被被人再误会自己是来抓打胎药的,二则他也不能明说是解蛊虫的,因为阴阳教的势力覆盖了整个天门关,谁知道自己进的是药铺医馆还是阴阳教的暗桩呢。
反正自己此时已经饥肠辘辘了,算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浮沉子溜溜达达,走了一阵,来到天门大街上。
如今,天门关原先最大的饭馆不羡仙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今那最大的饭馆是这天门大街上的春风楼。
浮沉子暗想,自己这一顿忙活的,干脆就去春风楼好好吃上一顿再做打算。
想到这里,浮沉子径自朝春风楼走去。
刚走到春风楼门前,早有店小二迎了上来,那店小二倒也精明伶俐,让着浮沉子进了楼去。
一楼已经满座了,男女老少的食客坐满整个大堂,面前各式吃食,五花八门,有人划拳行令,有人聊得正欢,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浮沉子皱了皱眉,问那小二道:“就没个清净的地方?道爷我喜欢清净......”
店小二见浮沉子虽穿着道袍,但看得出那道袍的质地上乘,知道这位是个不缺钱的,赶紧恭维笑道:“劳驾仙长跟小的上二楼,二楼人少些,小的给您安排个靠窗通风的敞亮位置,您看如何?”
浮沉子这才觉得,这是今日第一次气顺,点了点头道:“好,那就二楼......”
“好嘞您呐,楼上让座——”店小二一边喊着,一边亲自引着浮沉子上了二楼。
来到二楼,浮沉子看去,见二楼的地方比一楼小上一些,人虽然比一楼少,但也几乎全满了。
不过,还真不错,东边临街的窗户那里,真有一张空桌。
店小二引着浮沉子坐了,又擦抹了桌案,方才问道:“道长,您看您用点什么......”
浮沉子见此处临街,居高临下,天门大街的景象一览无余,倒也是个敞亮的地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此时已经饥肠辘辘了,加上进了这饭馆,那饭菜的香味更是扑鼻,想了想道:“头一次来......也不知道什么好吃......这样吧,小二,你且记住了,冷荤热素,煎炒烹炸......你给道爷来八个菜,道爷不怕花钱,什么好吃给道爷上什么......”
浮沉子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好好造一顿不可。
店小二虽然觉得这道士点的多了点儿,但谁也跟赚钱没有仇,这才笑道:“是了您呐,道长放心,安排得包您满意......”说着,他又打量了浮沉子几眼,陪笑道:“冒昧地问道长一句,您要吃酒么?”
毕竟浮沉子是个道士,这个时代的道士和和尚,大部分不吃酒的。
浮沉子点点头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么?”
店小二忙恭敬道:“道长,咱们这饭馆唤作春风楼,自然最好的酒便是春风酿了,那可是小店独有的好酒......”
浮沉子点点头道:“那便先打来两角酒,道爷拿拿味道,要是觉着好,等下再多打些吃!”
店小二点头,这才转身去了。
浮沉子坐在桌前,朝着窗外看去,顿时觉着眼界开阔,这一天的郁闷方稍有些缓解。
等不多时,早有小二上了冷荤热素,煎炒烹炸八个菜,又温了两角酒送上来。
浮沉子的桌子前顿时被美味摆了个满满腾腾。
浮沉子心中高兴,哼着小曲,拿起木箸,滋喽一口酒,再夹起桌上的菜,吃得那个津津有味。
这饭菜果真颇对浮沉子的胃口,吃得他是摇头晃脑,自得不已。
便在这时,浮沉子只觉窗外一阵吵吵嚷嚷,更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上二楼来。
虽然听得不真切,但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扰得浮沉子不胜心烦。
他放下木箸,伸头朝着窗外看去。
果见这春风楼正门前,不知何时已然乌泱泱地围了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整个街面都堵得水泄不通。
浮沉子居高临下,看到那群人正中处,似乎有个人正坐在地上,仰着头跟这春风楼的店小二纠缠着什么,说话声音时高时低,引得那些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浮沉子顿时没了性子,觉着怎么这么扫兴呢,忽的看那店小二十分面熟,不正是接待自己的那个店小二么。
他暗想,这店小二说话客气,办事也挺伶俐的啊,按理说不该跟人发生什么冲突的。
浮沉子有心不管,可吵吵嚷嚷不绝,他这个味位置首当其冲。
只得站起身来,皱着眉头,晃晃悠悠的下了那楼板,穿过一楼厅堂,迈步来到门口。
“借光......借光......让道爷看看这是怎么个事儿......”浮沉子一边说着,一边往里挤。
看热闹的人纷纷回头,见面前站着个俊逸出尘的道士,道袍质地华贵,料想该是个有身份的人,这才不由自主地侧了身子。
浮沉子得以畅通无阻地挤到最前面。
浮沉子到最前面时,那店小二正骂得起劲。
不过浮沉子一眼便认出了,这坐在地上的人到底是哪一位。
再看此人,坐在地上,似乎不想起来,穿的一身单薄破衣破裤,补丁摞着补丁,一条裤腿还残缺,头发蓬着,不知多长时间没洗过了,都打着卷,脚上蹬着一双破草鞋。
往脸上看,皱纹堆累,满脸渍泥,整个人不知如何,显得油脂麻花的。
浮沉子暗道,真是巧了,这不正是自己在那个刘郎中医馆门前撞个满怀的老叫花子么。
浮沉子原本打算看个热闹,未成想,那个老叫花子抬头之时,一眼瞧见了浮沉子,顿时来了精神。
但见他坐在地上,仰头一指浮沉子道:“哎呦呦......老叫花子正愁没有地方说理呢,却真巧了,碰到老熟人了,正好......这位仙长,要不您给叫花子评评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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