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贵霜尚且不是王朝,只是大月王朝一个藩属部族而已。
后来贵霜自立为王,一步步居然成了雄霸一座婆娑洲的巨大王朝。
在残留的史籍之中,有只言片语提到了,当年佛门入中土,最早牵着白马进洛阳的两位僧人,便是婆娑洲人氏。后来那位一苇渡江,于金陵惹恼一位当时帝王的高僧,也是。
在佛门入中原之前,儒道两家尚且未立教,所以某种意义来说,佛门才是人世间最早称教的。
尚且未出正月,三人已经到了摩陀罗城,贵霜王朝西北重城,摩珂院就在城中,一座大城,摩珂院便占了半座城。
婆娑洲装束与其余几洲差别极大,赤脚或是穿着草鞋的居多,因为热嘛!
好在是姜柚已经成了炼气士,要不然现在可跟前些年不一样了,大姑娘了,再露胳膊露腿的,那就得挨打,挨师傅打。
好在是这城中外乡人不算少,三人不至于太过扎眼。
姜柚撇着嘴,嘟囔道:「这么大的城池,连个路边摊都没有。还有这名字咋个这么古怪,摩陀罗城?」
姚放牛笑道:「这个得让你师傅解释,他这一路上尽翻佛经了。」
好家伙,你刘景浊小时候要是这般勤奋,学什么拳剑当什么将军?考状元去啊!
不过也是,人家是皇子,没法儿考。
刘景浊笑着开口:「摩陀罗是宝物的意思,金翅鸟身上的至宝,有辟邪之用,辟一切邪祟。中土大月王朝有一座摩罗城,据说城中也有寺院。」
说话间便瞧见了那座一眼望不到头的寺院。
院墙外围有长廊,里边一个挨一个的转经轮。用以拨动的木制把手个个磨得程亮,都包了浆了。
就这一面墙,少说也有十里长,转经的僧人极少,百姓居多,个个步伐急促,嘴里念念有词。
姜柚白眼不止,嘟囔道:「这下好了,捅了马蜂窝了,嗡嗡嗡。」
刘景浊转头瞪了少女一眼,轻声道:「待会儿挨揍了我可不帮忙,这是人心中一种信仰,可以不信,但不能不尊重。就这四面墙,少说也有四十里,能坚持每日转上两圈儿的都已经不得了了。」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这座摩珂院的转经轮,共计三千个,每一千个之后会有一个大经轮,此处共计三个。寓意为大千世界,每转一千下为一世界,一千世界则为一小千世界。以此类推,一千个小千世界为一个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为一个大千世界。据说有人曾许下宏愿,要转出来一座大千世界,那要走的路,难以计量,别说凡人,炼气士都很难做到。」
姜柚咋舌道:「照师傅这么说,要是一天一圈儿,只转一个小千世界的就得走三百多圈儿,算他一年能走完。但一千圈儿,就得一千年啊!哪怕他不吃不喝,一天走个一百二十里,一天三圈儿,也得三百多年呢,这才是个中千世界的数量。立下这宏愿的人,不会算数儿?」
姚放牛笑道:「所以是宏愿嘛!敢于立此宏愿就已经很厉害了,可能要以百世来完成。」
刘景浊一笑,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故意的,看看有没有来打他。反正河里的鱼是肯定不敢捞的,要是个凡人捞鱼,估计会被打死。
见无人理自个儿,刘景浊神色有些怪异,照理说如此挑衅行为,在这城中那是很惹打的。
不过他未曾背剑,姜柚也没背山水桥,一路走来想尽法子遮掩气机,应该不会有人知道自个儿已经来了。
十里长街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一路上尽是信众,僧人一个没有。
刘景浊便轻声道:「顾衣珏已经到了象城,听说摩珂院中那位法师如今在讲经,估计这一两日结束,阎家那位家主会在讲经结束之后再返回象城。咱们不必等了,逛一圈儿即刻启程去往象城便是。」
摩珂院里僧人皆是带发修行,但有一位法师却是实实在在的和尚,就是摩柯院的首席供奉法师。
先前龙丘棠溪说过,要小心贵霜王朝西南一座金顶寺的大法师。好像更多的她也说不出口,但刘景浊猜得到,多半是与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有关系了。
有时候刘景浊在想,老子上辈子砸了多少寺庙?用得着这样吗?
刘景浊忽然转头看了看已经被甩在身后的摩珂院一隅,姜柚嘴里的嗡嗡嗡,晦涩难懂的诵经声音犹在。
鬼使神差的,刘景浊掉头往转经轮那边儿走去。
「你们先走,找个地方吃饭去,我去转他三个小世界。」
姜柚刚要出声询问,却被姚放牛出声阻拦。
「别,让他去吧。」
姜柚这才作罢,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姚放牛一笑,轻声道:「你没转过,你不晓得,专注于一件事时,人心最静。想一想你练拳练剑,是不是不用怎么用心便能摒弃杂念?你师父的不也就为了片刻心静,如今有个好机会,拦他作甚?」
说着,姚放牛抬手就要去拍姜柚脑袋,却被一巴掌扇开。
少女瞪眼道:「我师傅师娘可以拍我头,别人不行。」
姚放牛讪笑一声,收回手掌,轻声道:「你这丫头,棉袄漏风。你就看不出来,你师父心很乱吗?」
一大堆事儿乱如麻,姚放牛想想就头大,可这些事情全压在刘景浊心里,可想而知那家伙心有多累了。
就说境界一事,急又急不得,可慢了也不行。只以神游境界入归墟,难不成他刘景浊要躺在刘见秋的功劳簿上吗?
要做的事儿还太多太多了,可日子就这么些。
傻子都知道,要建高楼就得打好地基,要走远路须得走的稳些。那个大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可刘景浊如今境地,没那么多日子给他慢慢走,撑死了再给他从中土到归墟的时间,两年?三年?
若是到归墟时已经武道琉璃身,炼气士踏入求真我,那他刘景浊总也可以略微松弛些。
本想以大人口吻教教这个丫头的,哪成想姜柚却是咧嘴一笑,轻声道:「姚大宗主,你才不明白呢。与你打个比方,我师傅是那种哪怕一夜不睡,但只要次日有事,他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的人。至于心乱,那是因为太闲了,但凡忙起来,半点儿不会乱。」
姚放牛摇了摇头,只微微一笑,再没有说什么,毕竟姜柚岁数摆在那里。
有些事不用书上学,更不用言传身教,光阴便是最好的先生。
忘了闲是个很悲哀的事儿,但大多数人即便想了起来,也只是想起来,而已。
刘景浊已经走到长廊之中,结果他刚刚拨动第一个转轮,便被人猛的冲撞去了一边。
撞人那位看也不看,继续快速朝前。
刘景浊苦笑一声,心说头一次被人嫌弃磨蹭呢。
于是他步速也快了起来,走几步伸手一拨动经轮,慢慢的,还真就心无旁骛了。
时光流逝,一个时辰过去,刘景浊已经走完了两面墙。
酉时初刻,已经回到原点。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一圈儿已经走完。
他咧嘴一笑,迈步出了长廊,走出去几十步才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那会儿撞开刘景浊的黑衣老者迈步走来,想必也是完成了今日功课。
老人打
着赤脚,走到刘景浊身边,以贵霜王朝官话说道:「第一次?走完之后有何感触?」
刘景浊笑了笑,那会儿这位老人家面色可没这么和善。
刘景浊操着一口蹩脚婆娑洲官话,轻声道:「好像,忽然就走完了。像年幼时总想着什么时候能二十岁,那时候总觉得长大是个极其漫长的事情。结果现在一回头,二十岁已经过去十余年了。又好像是少年时的行军路,到了某个地方便可以扎营,但总觉得时间很,路太远,可说到的一声,也就到了。」
老人一笑,「你倒是感触良多,不过下次得记得,自个儿刚刚来,不知他人快慢,就先观望片刻,免得遭人冲撞。」
说完老人就走了,看样子是要再转三个小世界了。
刘景浊一圈儿,也就两个时辰而已。看来一天能转三圈儿的人,还是有的。
本想就此离去,结果刚刚走出去百余步,一座枯树下的石碑吸引了刘景浊目光。
方才怎么就没看见呢?
石碑上刻着四个大字——远涉不易
刘景浊看了那座石碑半天,忽然间就明白为什么没有下句了。
先前读书便有此句,仍有下句作答。
石碑之上未给出答案,心中自有答案。
怪不得转经之后才看到了这石碑。
抬头看了看这座占据半城的摩珂院,有个道理刘景浊一直都懂。
拳法无分高低,武无第二是人分高低,剑术如是,皆如是。
学问无分好坏,之所以有歪理,只是好学问到了坏人腹中而已。
刘景浊自言自语,为石碑作答,答的是书上早有的答案。
「也不难,动步便到。」
话音刚落,恰逢枯树忽逢春。
刘景浊心湖之中有人言起,不知何人出声,也可能是自己。
「大千世界总在里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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