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日,祟明岛正道大脉投资大会胜利闭幕。
此次投资大会,参会门派六十三个,除去影响太大,已经提前声明不参加的少林武当白马白云四家外,只有五家没有来,都是已经断了传承的。
参会门派能够如此整齐,全赖承办方正觉寺的大力推动,他们不仅反复通知到了每个门派,而且对那些穷困潦倒的连车票都买不起的小门派给予了路费全报食宿全包的支持,确保了这次大会的成功举办。
此次大会募集资金三亿四千万,其中高天观位列第一,在实缴的时候,除了承诺的一亿外,再追加七千万,成为投资基金最大股东,并且实际掌控基金。
看着破落得不成样子的楼观道出乎所有人意料,承诺并实缴一亿,成为第二大股东,但婉拒了参与运营,只愿意出人监管。
其余七千余万由四十多家投入,多则千万,少则几万,还有二十来家实在出不起钱的,答应出人出力,跑腿办事,以求换取将来基金会对本门派的扶持。
此次大会可以说是大获成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对大会举办做出不可或缺重要贡献的正觉寺却出了问题。
一伙绑匪内讧闹到了派出所,被抓之后,把正觉寺方丈清慧给供出来。
警方搜查正觉寺的方丈室,结果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清念。
获救的清念指证清慧要用他施邪法求长生。
清慧想要翻后墙逃出正觉寺,可惜年老体衰,翻墙的时候不慎坠落,当场摔断脖子,一命呜呼。
本来正觉寺为举办大会出钱出力,虽然拿不出钱来投入基金,但也能在基金会里捞到个位置,可这个丑闻一爆出来,便什么位置都没有了。
正觉寺等于是白忙活了一场。
这让很多来参会的穷困小门派都很担心自家回程的路费问题。
好在基金会正式成立,同意替正觉寺履行承诺,给各家小门派发放了路费,又给买了些本地特产,各家小门派这才欢天喜地的离开崇明岛。
大会闭幕的第三天,我带着那高尘静和谢尘华悄然回到崇明岛。
见到陆尘音,便把高尘静和谢尘华重新介绍给她。
陆尘音便笑道:“师弟啊,师傅果然没有看错你,这光大高天观果然得着落在你肩上。你看师傅,都吹她多厉害,可高天观让她给经营得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一老道带一小道守着个破观熬日子,可让你做了外门弟子这才几天呐,就已经兵强马壮,人丁兴旺,富贵盈门啦。”
我说:“要是没有黄元君的威望和高天观这块牌子,凭我也招不来高道兄这样的高人。”
高尘静正色道:“在黄元君和小陆元君面前,贫道不敢称高人,能入高天观门下,是贫道的幸事。”
陆尘音眨了眨眼睛,问:“你怎么光说高尘静,不提谢尘华?”
我说:“她确实是奔我才想加入高天观的,要是没我,她也没资格加入高天观。”
谢尘华道:“要是小陆元君你愿意收我的话,我愿意给你当徒弟。”
陆尘音摆手说:“少来,你没有修道的心,收了你当徒弟,我怕被你带沟里,你还是跟着师弟吧,他不怕这个。”
我说:“我带她来跟你照个面,知道高天观有这么个门下,回头她要去楼观道做弟子。”
陆尘音说:“楼观道那俩老太太我见过啦,既然你安排一个人去,那就让怀真道长陪我去京城读书吧。我们明天就走。”
我便领着谢尘华去见素怀和怀真。
一听谢尘华要加入自家门派,素怀笑得见牙不见眼,拉着谢尘华的手说:“哎哟,这么俊的闺女加入,那我们可是真要兴望发达了,就她这模样,什么都不干,每天在道观里外一转悠,就得一堆堆信众跑来烧香送钱。这我回去得赶紧把山门修修,不能给这么俊的闺女丢脸呐。惠真人,你说那一年十万是不是就让这闺女一起带回去?”
我说:“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她身上背着公家的通缉。”
素怀问:“什么通缉?杀人还是骗钱?”
谢尘华好奇地问:“道长,你为什么只问这两样,难道不可能是卖身子吗?”
素怀道:“你这眉稍眼角,狠着呢,杀人就是灭门,骗钱就是绝户,哪个敢图谋你身子,怕不是要死全家。”
谢尘华笑道:“道长你看人一直这么准吗?我背的罪名是杀害纯阳宫主持王处玄。”
素怀道:“老太婆我人老眼花,从来只看事不看人,既然惠道长安排你来看着他的钱路,你这点事他一定能帮你解决。你说是吧,惠真人。”
我说:“道长看事真准,这钱路由你们代管,我也放心。”
素怀却道:“少来,我老太婆还有三年好活,我闭眼之前,这钱你得挪走。要不然我怕不等坟头草高,楼观道这一派就要去追我了。”
说到这里,她眯着眼睛,仔细看着我,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人是天生修道的种子?”
我说:“道长这话怎么说?”
素怀道:“你没人味儿呐。”
我微微一笑,道:“三年也足够了,到时候钱和人都还我,楼观道也能兴盛起来了。”
素怀道:“破败的是我们这个小观,不是楼观道这个流派,天时流转,再有惠真人你扶持,不用三年,足够重新兴旺起来。这情,我代楼观道记下了,以后有事,我楼观道必是要站在高天观这边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不再是那个满脸笑嘻嘻的老太太,而是一身肃然的大脉当家真人。
把谢尘华留给素怀,又把怀真带给陆尘音,我转头去找普奇方。
虽然折了邓处承一群人,但纯阳宫众人没有离开崇明岛,而是按部就班地参加了投资大会,认缴一千万,位于前列,虽然不能参与经营,但却在监管里占了一席之位。
操作这些的,是普奇方。
对于我的到来,普奇方神情很是平静,道:“惠真人,我们斗法败了,你的目的都达到了,还有什么指教吗?”
我说:“普道长,使的好一手借刀杀人,不过我这把刀好借可是不还好呐。”
普奇方道:“投入基金的一千万,都归真人就是。”
我说:“不够!”
普奇方道:“那就请真人开价吧,我的底线你想来也清楚,纯阳宫没有我们的苦心经营,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兴旺发达,绝不能丢。”
我说:“杀王处玄的罪名找人顶下来,谢妙华已经死了,再跟纯阳宫没有关系。”
普奇方沉默许久,道:“真人以后不能再干涉我纯阳宫的事情。”
我说:“我没那么闲。”
普奇方道:“还请真人许个誓言。”
我微微眯起眼睛,问:“你信不过我?”
普奇方道:“真人手段太过狠辣,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怕你。”
我嗤笑了一声,坦然道:“好,我惠念恩在此对三清起誓,收了纯阳宫这一千万,只要纯阳宫遵守承诺十天内担下杀害王处玄的罪名,我这一方便不再对纯阳宫做任何事,如有违誓,让我应魔劫而死!”
普奇方道:“我明天就回川中处理这事,保证让真人满意。”
我微微点头,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纯阳宫的灭亡到此注定。
投资大会不仅仅是投钱多少,更是一场正道大脉的会盟。
掌了投资基金的高天观就是事实上的正道大脉盟主,管着这笔钱就有义务帮忙各门派解决问题,维护他们的存续。
没有今天的承诺,日后纯阳宫出事,求上门来不管,有损高天观和投资基金在各门派心中的名声。
有了今天这一誓,纯阳宫就跟我和我所代表的高天观没有任何关系了,生死自负。
而纯阳宫已经注定要出事。
我入京赶考时,伪装普奇方的身份替纯阳宫抢夺陶明亮的生意,陶明亮已经请了郑六出头,以郑六的贪婪,抢陶明亮的生意就是抢他郑六的钱袋,如何能忍,必定要重重报复回来。
普奇方这一伙人肯定会被郑六赶出纯阳宫,失去正道大脉的身份,重新流落为外道术士。
这时候,谢尘华显然会很高兴来个落井下石。
我需要做的,只不过是及时掌握纯阳宫的变动,通报谢尘华。
至此,崇明岛诸事圆满收尾。
第二天一早,我和高尘静陪着陆尘音离开崇明岛,怀真则等陆尘音到京城之后再赶过去。
我对此行可能的风险做好充足的准备,带上高尘静这个强大战斗力,也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虽然陆尘音的境界高深莫测,但照看她是我的职责。
既然答应了黄元君,那就一定要全力以赴做到。
可陆尘音却完全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出崇明岛后,她并没有坐直达的火车或者飞机前往京城,而是一路乘客车前行,走得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有时明明坐着车到半途,离着终点目的地还有好远,便突发兴致下车,跑去吃路边渔店的煮渔,吃得满意了才会继续走。
有时没来由地在小镇子上连停两天,只为了等时间看小镇的大集。
不长的路程,被她足走了半个月。
九月二十日傍晚,平安抵京,至白云路口,一路无风无雨也无事。
白云观山门在望。
陆尘音在路口停下来,左看看右看看,道:“哎呀,马上就要开始艰苦的学习生涯了,进云了可就三年出不来,我得吃点好的提前犒劳自己才行。你们两个陪我走了一路,也辛苦了,我请你们,说吧,是不是吃想饺子?哎,这里有家新开的饺子馆,一看就跟我有缘份,就吃这里了。”
说完,她抬腿就走了过去。
临街的面门,不是很大,招牌崭新,“卓记饺子馆”。
虽然正是饭点,但统共只有一桌客人在吃饭,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心思也不在饺子上,头凑在一起,轻声地嘀咕不停,盘里的饺子被筷子拨拉来拨拉去,就是到不了嘴里。
服务员百无聊赖地坐在厨房门旁。
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托着下巴呆呆望着门口,带着些许期待,又带着些许怅然。
她穿了件有些过时的花格衫子,头发随意地挽了个髻子,素面朝天的脸上带着些风霜的颜色,却依旧能看出曾经的好颜色。
本该热闹喧嚣的饭店竟然由此透出格格不入的寂寞安宁。
直到陆尘音闯进去为止。
“老板,饺子都什么馅的。算了,不用说了,一样给我先来半斤尝尝鲜,好吃我再多点。快着点啊,我走一路道,饿得都前胸贴后背了。”
陆尘音活力实足的声音响彻整个饭店。
老板娘一恍神,看到我和高尘静跟着走进来,便绽出无法掩饰的开心笑容,但她马上就把注意力留到陆尘音身上,“请里面坐,我们这是正宗的东北饺子,后厨请的师傅是东北顶尖的面点大师,样样馅儿都好吃,保证您吃了这顿想下顿。楼上有包间,清静,您三位上楼吧。”
她热情无比地从柜台里绕出来,就要领陆尘音往二楼走。
“吃口饭,上什么二楼,上了楼哪来的热闹看。哎,里面这桌位置不错,视野开阔,还挺安静,就坐这里了。”
陆尘音坐在角落的桌子上就不走了。
老板娘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道:“抓紧时间上吧,我们着急走呢。”
老板娘这才应了一声,赶忙往后厨去。
饺子上的很快,十多分钟的样子,就先上了四盘四样,素三鲜、猪肉芹菜、猪肉白菜、猪肉青椒。
陆尘音一样尝了一个,赞道:“不错,味儿正,跟木磨山脚底下那个东北饺子馆差不多。”
说完,便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
饺子馆一共有十种馅,陆尘音每样吃了半斤,然后又单要了四斤素三鲜馅的,现场吃了两斤,剩下两斤打包拎了,说是要带回去做宵夜。
吃得神清气爽的小陆元君拎着饺子就往门外走。
我赶忙招呼她说:“没给钱呢,不是你请客嘛。”
陆尘音翻了个白眼,道:“你跟老板娘眉来眼去的,一看就是有一腿,这还用给钱吗?”
老板娘连忙摆手,说:“不用给钱,您能来我这小店吃东西,就是我的荣幸了。”
陆尘音指着自己的鼻子尖说:“你认识我吗?”
老板娘一时茫然,“不,不认识。”
陆尘音又指向我,“你认识他吗?”
老板娘便笑了起来,“自然是认得不,不认识!”
她的表情变得古怪,甚至有些惊恐。
因为我之前使了手段,让她看到的我,是周成的脸。
可现在陆尘音这么一指,坏了我的术,她看到的人脸就变成了惠念恩。
她自然是不认识惠念恩的,又不清楚怎么出现了这种变化,以至于惊恐。
我微笑道:“你认得周成吧,我是他师弟,叫惠念恩。”
老板娘连忙点道:“对,对,我认识周先生,怪不得看您面熟呢,原来是周先生的师弟,这就不奇怪了。”
陆尘音哈哈一笑,问:“老板娘,你叫什么?”
老板娘瞟了我一眼,这才说:“我叫卓玉花。”
陆尘音摇头说:“叫花不好,我们观里有只小心眼的猫,就叫花娘,你跟它撞名了,要不改一下?”
卓玉花小心翼翼地问:“要改什么?”
陆尘音歪头端详了她片刻,说:“叫卓玉晴怎么样?雨过天晴,剩下的都是好日子。”
卓玉花赶忙点头,道:“好,好,我以后就叫卓玉晴了。您想吃饺子尽管来吃,周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您是他的朋友,我不能收您的钱。”
“真的?你可别后悔,我要是总来你这里吃饭,你这里生意的一定红火得不得了。”
陆尘音哈哈一笑,真就没付钱,转身往外走。
我掏出五张老人头扔到柜台上,道:“吃饭付钱,天经地义,你开门做生意,白吃这种事情不能开头,不然的话,多厚身家也撑不了几天。你这店至少要在这里开三年才行。”
不收陆尘音的饭钱,那不几天就得让她给吃垮了?
说完这话,我赶紧追出门去。
这一出门,就觉出不对。
街两边多了许多窥视的目光,恶毒中带着畏惧。
陆陆续续有人慢慢走出来,站到了街边。
都穿着普通的便装,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可只往街边一站,便平白让气温降了好几度。
陆尘音恍若未觉,大摇大摆地沿街往前走,直奔白云观山门。
聚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便装的,还有穿着袍子的道士和尚。
他们就这么炯炯地看着踏步而行的陆尘音,气氛开始骚动,变得不安。
虽然陆尘音已经成功抵京,但还没有进入白云观。
如果能在进白云观山门前,将她击杀,一样可以算做成功。
这最后一段路,也是最危险的一段路。
敢接这买卖的,无一例外都是亡命之徒。
哪怕不懂术,但真要掏枪便打,还真不好对付。
我又不是神仙,也不能把整条街的人都迷倒。
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高警惕,以备不测。
我慢慢抬起手,扶住发髻间的木剑。
高尘静更干脆,把手中的长条包裹一抖,亮出那柄如虹般闪亮的长剑。
叮铃铃自行车的铃声在长街尽头的黑暗中响起。
一辆自行车从黑暗中骑出来,迈力登车的,是赵开来。
他依旧是那一身小官僚的刻板打扮,就那么轻松自在地无视了一转圈的恶意目光,追上了我们,目光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我和高尘静。
我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贫道高天观惠念恩,这一位是高天观门下高尘静。”
赵开来便冲我点头道:“周先生提过你,想不到你这么年轻。这一路辛苦了。”
我笑道:“一路游山玩水凑热闹,实在是称不上辛苦。”
赵开来羡慕地道:“我就一直向往这样的生活,可惜总得得不着机会去这样游山玩水。”
我说:“有所得,就必有所失。”
赵开亚便问:“佛讲因果,道论承负,对吧。”
我摇头说:“我的意思是别矫情,我不吃这一套,高道长更是铁石心肠,谁都打不动不了他。”
赵开来就是一笑,紧着蹬了几脚,追上陆尘音道:“小陆道长,别来无恙啊。”
陆尘音瞟了他一眼,说:“来的挺快啊。吃饭了吗?”
赵开来道:“本来正打算吃,听说你已经进京,马上就要进白云观了,就赶紧过来了。”
陆尘音一指卓记饺子馆,介绍道:“这家味儿真不错,回头你也来吃点吧,账可以记惠师弟名下,反正也不用他花钱。”
赵开来说:“那可真是太好了,京城大,居不易,我这点工资真不好干什么,要是有个能白吃的地方,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他说着从车上下来,推着自行车,跟在陆尘音身后,又悄悄落后小半步。
我们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白云路,来到了白云观的山门前。
刚刚站定,就见山门一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孤伶伶地站门后。
看上去,这老道士没有八十也得有七十了,满脸皱纹,又高又瘦,一身青色道袍已经洗成了青白色,袍角还有坏的两个地方打了补丁。
他冲着我们一稽首,道:“无量天尊,贫道白云观道士照月,特意来迎接小陆元君入观学习。”
道教学院就在白云观,受白云观保护。
陆尘音有些失望地道:“我还以为会是个白衬衫的小帅哥呢,没想到是个顽固的老头子。这落差有点大啊。”
照月道士微笑道:“年轻还是衰老,帅还是丑,都只是一种外在表相,你我这样的人,看人看东西又不看这皮相,有什么可遗憾的?”
陆尘音道:“这话说的,你长得丑没人要,就直接说呗,绕那么大弯子干什么?”
照月道士哈哈大笑,道:“小陆元君通达透彻,烛照如神,实在是天生的修道种子,便请入观学习吧。”
“等会儿,我先跟人打个招呼。”
陆尘音转头看向来时街路,又看了站在左右的我和赵开来,挥了挥手。
“各位送了一路,辛苦啦,要是不甘心的话,就尽管来白云观里找我。”
街路上一片安静。
赵开来扶着自行车,微笑不语。
照月道士抬头望天,略有些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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