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之后是脑袋,脑袋之后是身子,一个漆黑的人影,从井里翻出来了。
月光洒下,照亮那件彩色的草原长裙,在额间的银饰上闪几道光。长袍的明艳和银饰的清丽,裹着月光,揉作她的面庞。
这是个比含月小,比冷秋大的少女。
在身形上,偏向冷秋,在山岳上,偏向含月。
小小年纪,已经比碧心高耸了。
夏远看看她,又看看含月。草原上没有高山,没有波涛,为何能养出这么多巍峨汹涌的少女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井里?”少女快步走到夏远身边,好奇地看他。
夏远心想,岁月宝鉴的未来里,路过井边被你吓了一次,能不清楚吗?
他笑道:“我不只知道你在井里,还知道你叫阿茹娜。”
“你告诉他了?”阿茹娜瞥向院墙外的同族。
“没有。”对方的回答简略。
阿茹娜回头看夏远,娥眉蹙起:“你怎么知道的?”
“大宁的情报网遍布四周,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领路的荒人又道。
“大宁的情报网再厉害,也不可能知道我躲在井里!”少女并不相信。
夏远笑而不语。
他当然是从岁月宝鉴的未来里知晓的,在十日后的紫藤花宴上,少女和他的哥哥大放异彩。
若没有金蝉圣子,这届紫藤花宴的获胜方应该就是草原。
他跨过断墙,随着引路荒人继续向前,少女跟在他的身后,叽叽喳喳地追问。
运转岁月宝鉴,他照入少女的姿影。
半本人生画册,出现在夏远的脑海中。
只有半部,荒人少女后半生入了洞玄,照不出影像。
阿茹娜的前半生平平稳稳,她是朔阳部落首领的女儿,朔阳部是草原上最大的部落,朔阳王是草原的共主,她即是草原的公主。
她的资质极佳,和夏远一般大的年纪,已经到了三重天初期,也就是采霞初期,她的容颜娇艳,可以媲美草原茫茫夜空上的幽月。
她的前半生,是由小黄花、白羊群和马奶酒组成的。
至于后半生,夏远只瞧见了开头,那是战火、鲜血和死亡。
人生画册翻到最后一页,一枚栩栩如生的棋子显现。
【姓名:阿茹娜】
【命星:不毛之地】
不毛之地,不能种庄稼,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即荒地,倒是贴合荒人。
从字面来瞧的话,这个词还有另外一个意思。
夏远不禁瞥向阿茹娜的小腹。
“仔细看看,你还挺好看的,就是太瘦了。”阿茹娜放弃了追问,改而观察起夏远来。
她捏捏夏远的手臂,叹了口气,草原上,喜欢壮实些的男人。
没等夏远回应,她又转过头,去瞧旁边的含月。
“你也好看。”她围着含月转一圈,目光三分停留在含月的容貌上,七分停留在那宽松长裙也掩不住的巍峨上。
她直白地问:“有什么秘诀吗?怎么这么大?我之前见到的中原人都没有我大。”
不愧是荒人,说话如此大胆,夏远平日里与含月调情,也就这个尺度了。
不过,她居然把含月当做了中原人。夏远瞧向含月。
含月没有说话,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夏远的背后,像一个规矩的侍女。在过来的路上,她就在沉默。
阿茹娜接连被两人无视,气恼地鼓鼓嘴,跑到前面去了。
引路的荒人,将夏远领到了一个边缘院落,相比其余院子,这里不管是位置还是装饰,都不算顶尖,但有一样突出——大。
看来荒人喜欢大的,正巧,他也是。
推开屋门,夏远见到了阿茹娜的兄长,朔阳王的长子,乌日图。
阿茹娜立在兄长身后,朝夏远和含月吐舌头,作一个鬼脸。
照一下瞧瞧。
夏远运转岁月宝鉴,照入乌日图。
不管是阿茹娜还是乌日图,他照得都很简略,这样可以有效减弱头痛。
严格来说,乌日图是朔阳王的第二个孩子,他的兄长没能活过满月,在一次骚乱中失去了生命,他于是成了长子。
草原没有嫡庶之分,也没有立长的传统,他只能算一个普通王子。
他的母亲,是朔阳王帐下的一个普通侍女,无力给他提供支持。
所以他修行刻苦,所以他废寝忘食。
他今年18岁,刚入三重天,是朔阳王最重视的孩子,如果没有意外,他就是朔阳王的继承人。
往后有没有意外,夏远没仔细瞧,他的脑袋有些胀痛,该停下了。
草草将人生画册翻到最后,他看乌日图的棋子。
【姓名:乌日图】
【命星:踞虎盘龙】
踞虎盘龙,气势上比不毛之地要强一些,但反应到实际修行上,却弱一些。
都是三重天,阿茹娜才十六,乌日图已经十八了。
由此可见,命星和修行法的契合也很重要。
金蝉圣子就是反面案例。
“七殿下晚上过来,有何要事?”乌日图起身迎接,面露困惑。
他只是没有实权的王子,对方要找,应该找领队的特木勒。特木勒是父王的亲信,掌握着黑羊骑,是五重天,也就是洞玄境的高手。
怎么找到他这里来了?
何况这个宁国七皇子,不是说是个纨绔吗?怎么昨日送来的迷信上有宁帝的标记,还走密道?
身后那个,是侍女?漂亮倒是漂亮,比阿茹娜还漂亮些,但带着侍女过来做什么?
乌日图心中满是疑惑。
夏远扫过屋内,烛光昏暗,照出三个人影。
一个是乌日图,一个是阿茹娜,还有一个,是领夏远过来的荒人,对方脸很黑,在外面瞧,以为三十多了,现在仔细一看,和乌日图差不多大。
这三人就是草原这批参赛者里,核心的三人。
他在椅子上坐下,不客气地用桌上小刀,割盆中羊腿肉,塞进口中。
羊腿油腻,脏了他的手掌。
“七殿下倒是豪爽。”乌日图倒一碗酒,递给夏远。
夏远接过,抬到口边,又放下了。
有黄花酒的前车之鉴,他对一切酒水敬谢不敏。
他说道:“想和大王子做一件大事。”
乌日图皱眉,什么大事,要和他一起做?
“做什么?”阿茹娜沉不住气,直接问。
“金蝉圣子会参加这次紫藤花宴。”夏远没有直接回答。
乌日图心中松了口气,原来只是金蝉圣子。
南境和草原有仇,金蝉圣子是南境的重要人物,能对付他,草原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他所想的对付,与夏远暗示的对付有着偏差,偏差很大
他笑道:“七殿下放心,我们愿意和宁国结伴,不让金蝉圣子拿到第一。”
夏远摇摇头:“不是这个。”
乌日图一愣:“不是要对付金蝉圣子?”
夏远咽下口中羊肉,用含月递来的手帕擦干净手掌,抬起头。
他用漆黑的眼眸扫过三人的脸:“紫藤花宴的名次只是一时意气,没什么好争的,要争就争一辈子的事。”
“什么事?”
“杀了金蝉圣子。”夏远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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