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云真人对明灯盏的研究,异常狂热执著,但他的观点经过验证,被事实驳倒了。
“除了记载明灯盏的特性之外,笔记里还有许多晦涩的推理论证,我记不周全,就不复述了。直接说结论罢——”
梅妃收紧了大氅:“绰云真人仍然坚持自己最开始的观点,并说已经找到了成功的先例。”
“最开始的观点?”贺灵川疑云顿起,难道?
“对,他认定明灯盏可以护持本心,也同样可以破解胎中之谜,但他只在龙首山才寻到了特例。”有个例就行,有个例就能让绰云真人坚定自己的方向,“或许因为这里是黑龙坠亡之地,明灯盏沾染了黑龙血,发生了奇异的改变。”
贺灵川顿时想起,自己在盘龙世界见到的明灯草颜色暗红,与蛛妖姐妹形容的不太一样。
果真是因为白毛山的明灯盏沾染过黑龙血,从而变异?
“龙血那么有用?”上古时期,龙可不少吧?当时怎么就没人发现?
梅妃摇头:“绰云真人只在笔记中感叹,不愧为黑龙天尊,修为通天彻地,仙逝后也能福泽众生。然后便说他要亲自实验,用明灯盏勘破自己的胎中谜。”
董锐都听得入神,下意识追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啦,笔记就到此为止。”梅妃望着贺灵川道,“你问过不止一次,我希望这份笔记对你有用。”
贺灵川放过她,她也投桃报李。
“有。”贺灵川深吸一口气,心头暂时放下一块大石,“太有了!”
红将军和牟国都需求白毛山的明灯盏,是不是就冲着它这个隐藏用途?
勘破胎中之谜!
世间多少修行者不愿与草木同朽,希望找到神魂再续之法。或许,这才是明灯盏身价无量的秘密。
牟国指定明灯盏为贡品,这不奇怪。牟国和灵山有多少大能,都不甘心身魂两寂。
可是,红将军要明灯盏做什么?
她有什么胎中之谜要破?
并且听钟胜光言外之意,这只明灯盏能帮助红将军应对弥天。
红将军是弥天降临时的皮囊,那么红将军本人所要对付的,一定就是神魂状态的弥天——
这一点很好理解。当初贺灵川算计奈落天,也是必须直面奈落天的一缕神魂分身。
明灯盏能护持红将军的神魂,使之不被弥天完全击败么?
他远渡重洋来找答案,却发现真相越发扑朔。
但他能确定一点:
红将军最后成功了。
历史就是这样。
无论如何,他朝着谜底又进一步。
贺灵川凝目沉思,梅妃也在好奇地打量他。很少有男人在她面前出神发呆,却不是因为盯着她。
“你们来自仰善群岛?”
“对。”
她侧了侧头:“那是哪儿?”
“西边,离牟国不远。”
梅妃哦了一声,走到自己的马儿前,翻身骑了上去:“我欠你们一个好大人情。如果有事找我,或者你们要我帮忙对付谁,就去巨鹿港的鬼市告示牌那里,贴一张红白信纸,写上时间地点,我自会赴约。”
贺灵川笑了笑,问她:“你是谁?”
梅妃回眸一笑,媚不可言:“我叫麦苗。”
她也是有名字的。
贺灵川摇了摇头,凝视她道:“你想过没有,你到底是谁?你想成为谁?”
他的目光深邃沉静,还有一点点微不可见的悲悯。
她所有的心思,仿佛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梅妃一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是谁?
她应该是谁?
她以后又会是谁?
她已经习惯对人笑了,没有笑容的梅妃就像脱掉了面具,五官不变,芯子却换了。
换成了精致、苍白、冰冷、空洞的瓷娃娃。
董锐、伶光和鬼猿看看贺灵川,再看看她,不清楚这俩人打什么哑谜。
但这种时候,不出声打扰比较好吧?
良久,梅妃才对贺灵川道:“谢谢你。”
短短三个字,前所未有地真心诚意,连董锐都能听出她的百感交集。
她眼里又恢复了清明,忽然问贺灵川:“你本来就不想抓我,对不对?”
这两人就是想看她为了求生,使尽浑身解数是吧?
贺灵川微微一笑:“并非所有的欺骗和伪装,都是为了害人。”
他早看出这女人一身是戏,不演到尽头就不肯说真话。
既然如此,他就陪她演。
贺灵川也不算骗她,只是手握生杀大权却不表态,给足压力而已。
被他这么轻轻一点,梅妃就抿了抿好看的菱唇,有些不甘心:“行,受教了。”
她又转头看董锐一眼,莞尔一笑:
“那就后会有期喽。”
说罢,她斗篷蒙面,扬鞭纵马而去。
也唯有这时,她才流露一点英姿,先前的柔弱荡然无存。
她纵然是个人偶,也是百变的瓷娃娃。
黑狼紧随其后,不多时就变作远方的小点儿。
等到佳人倩影都已随风,董锐还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回魂了。”贺灵川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这样恋恋不舍,干脆追去当护花使者啊?”
“好”董锐回过神来,硬生生转了口风,“啊不,我是说好险!这艳福带毒,我消受不来。”
“真的?”贺灵川甩了下马鞭,“试都没试,你就认怂?”
“她吃人。”董锐自己嘀嘀咕咕,“不过话说回来,吃人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的猴儿也吃人,大娘二娘也吃人,说不定他们还能分着吃。”和睦着呢。
这厮还真动了色心,贺灵川笑眯眯:“她吃的是枕边人。”
黑寡妇、母螳螂也不过如此。
董锐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一拍脑袋:“哎呀,我失心疯了么?”
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但真正的梅妃仍让他不寒而栗。
她所有的美丽,都是武器。
她所有的温柔,都是算计。
甚至梅妃本身,就是这片凄恶之地上,长久以来用仇恨、痛苦和鲜血孜孜浇灌出来的毒之花。
越美,越媚,越狠毒!
跟这个女人为伍,到最后怕是连骨头渣渣都剩不下——
就像老浡王!
“这个女人。”董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好生可惜,“唉,她要不是那样子就好喽!”
“她若不那样,哪能活到现在?”贺灵川拍拍马股,马儿哒哒往前走,“哪怕落到我们手里,她也在耍弄心计,努力求活。”
董锐和摄魂镜:“啊?”
“她方才发现我们不是牟人,立刻就开始设法了。”贺灵川给他俩解释道,“如果我们是影牙卫,那她非死不可;但我们不是牟人,只是接受委托的外使,这事情或有转机。”
“于是她提起自己在勋城替我们解围、因此得罪南宫炎才遭通缉,就是想让我们领情,让我们愧疚。”
董锐摸了摸下巴:“你要是不提,方才我确实有那么一丁点愧疚。”
碰见美人,他死去多时的良心就勉强抬了抬头。
“然后她就述说自己身世之凄惨、养父母之善良,想让我们知道,她所作所为都是时势所迫、情非得已;向浡王的复仇乃是天理昭昭,她不过争取一个公道。”
蹲在贺灵川肩头的伶光想了想道:“她、她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啊。”
“听着好像没错。但所有这些都是她红口白牙说出来的,我们怎知是真是假?别的不提,她真是麦连生的女儿么,证据在哪?”贺灵川淡淡道,“我们只知道麦家被查抄,仅小女儿逃走。你怎么知道,她一定就是麦家女儿?”
猴儿和董锐:“呃”
伶光捂着脑袋:“可、可她说出那么多细节?”
那些细节,不是麦家人能清楚吗?
啊,它觉得头要炸了!
连这小猴儿都忍不住同情人家了?贺灵川拍拍它的脑袋。
“没有细节,怎么能打动人?可是麦家人基本死光,谁能推敲她的细节?还是那句话,真凭实据在哪?”他查过不少案子了,知道感情再丰沛,也要证据来支撑,“如果没有,就只能姑妄信之。但影牙卫被她害死,这可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又要怎么算呢?”
“呃”伶光又卡壳了。
那十几名影牙卫可没得罪过她,结果梅妃反手就是一个栽赃,最终挑起了两国大战。
还是贺灵川给它解释道:“像她那样的人,为了复仇都不在乎自己性命,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命?”
“最后她又说自己复仇成功,死而无憾,就是为了让我们”贺灵川看向董锐,“让你心生怜悯,放她一马。这样的美人苦苦求生,你多半不忍心将她绑回牟国伏法。”
他方才看梅妃第一眼,就知道她想活。
哪怕这个世界烂得像泥淖,她也想活;
哪怕天地间没一点儿公道,她还想活;
她终于报仇雪恨了,终于能为自己而呼吸。
而只有活下来,才有希望,才有一切才有未来。所以她的眼里还有光,向死而生的光。
她的求生欲,比贺灵川在闪金平原见惯的行尸走肉强多了。
董锐嘁了一声:“光是我生心怜悯吗?放走她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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