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车安装是个繁杂的过程。
匠人照着冯蕴给的图纸比对,一个组件套一个组件,忙得热火朝天。
山岗上,炊烟袅袅,这一幅盛世田园的美景里,突然出现一个曲裾深衣的貌美妇人,带着两个仆役,抬着凉茶饮子过来。
“诸位辛苦了。”
涂夫人走近,看到冯蕴时,不由眼前一亮。
“这位便是冯十二娘吧?”
冯蕴微笑行礼,“见过涂夫人。”
“哎哟真俊!”涂夫人的眼睛里几乎要看出花来,那眼神落在冯蕴脸上便移不开。
“我有多久没有见过这般水灵好看的小娘子了?早知女郎美名,今日一见,才知道那些夸赞的话,全都说得不好,什么貌美如花,秀色可餐?我呸!花哪有你美,秀色如何舍得吃掉?那是要供起来的呀!”
冯蕴从小就被人夸美貌,习惯了。
但还是让涂夫人夸张的表情,弄得不好意思了。
“夫人过誉了,小女子当不起。”
她此刻其实更希望别人看到她的智慧。
比如,那辆正在组装的木牛水车
然而美貌的涂夫人只看脸。
她没有女儿,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女郎,上辈子冯蕴就是凭着这张玉质天成的脸,得到了涂夫人十足的宠爱,也因此获得了涂家坞堡上上下下的善意。
重来一世,人还是那个人,涂夫人仍然是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她的脸。
“一会子去我房里坐坐,我有东西送你。”
对喜欢的人,就想送给她东西,冯蕴也是一样。
闻言她轻轻地抿嘴,突然道:
“小女子来时也为涂夫人备了一份小礼物,只是怕唐突了夫人,还没有胆量送上。”
涂夫人笑得眼角弯弯,“那可太好了。真好,真好。”
她不停说好,望着冯蕴的秀美姿容,脑子就一直在想怎么夸她,眼睛都离不开了。
淳于焰别开了脸去。
涂堡主也觉得自家夫人极是丢人
但他不敢批评。
夫人一直想生女儿的,可他努力了很久,也只生了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夫人怪他的种不好,这才生不出姑娘来。他不敢还嘴,只能赔笑。
如今夫人瞧上冯家女郎了,只怕晚上回房,又得揪住他好一番说
装水车是个费时费力的事情,忙碌到黄昏,仍然只完成了大半。
涂夫人让人来请他们回去吃饭。
冯蕴来前便打算好的,要在涂家坞堡歇一宿。
夜里出行不安全,就算此时装好了水车,再回花溪村也太晚了。她不准备走,也想找机会和涂夫人说说话,于是欣然从命。
没想到淳于焰也不走。
两个人被涂伯善夫妇请到席上。
这席面是一张圆桌,和普通人家的席面大不相同。
这是涂伯善家里的习惯,上辈子冯蕴也曾这样跟他们同桌共食过
但她和淳于焰没有。
而且,还被安排坐在一起。
时下民风开放,男女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不算是涂家的失礼,可冯蕴坐在淳于焰的身边,觉得十分别扭。
尤其,当这人故意将桌布下的腿往她这边靠,磨磨蹭蹭的时候,她恨不得直接跳起来打他
然而在别人家里做客,多少还是要点体面。
她不轻不重地瞪了淳于焰一眼。
淳于焰只是笑,双眸如一泓清水,澄亮粲然,看不出丝毫的恶意。
就好像她才是小肚鸡肠不容人
真是用心险恶!
冯蕴垂下手,在他腿上狠狠一揪。
淳于焰皱眉,涂伯善见状,开口便笑。
“听淳于世子说,里君有办法打开云川通往晋国的商路,将石墨运出来?”
聪明人感兴趣的地方,永远是利益。
冯蕴点头微笑,“是的。”
涂伯善一脸好奇,“里君可否详细说说?”
冯蕴道:“这嘶”
淳于焰那狗东西居然偷偷掐她。
冯蕴沉住气,微笑道:“一句两句只怕说不清楚。若是涂堡主有兴趣,我们容后再议,这门营生,可以算你一份。”
涂夫人在欣赏她的美貌,看美人眉头突然蹙了起来,表情明明不悦,还要强颜欢笑,简直心疼坏了。
她嗔怪地瞪丈夫一眼,再为冯蕴添菜。
“阿蕴快吃,不要理会那老匹夫。”
涂伯善:
淳于焰:
冯蕴:
一桌子尬笑。
没人注意到桌下的风起云涌。
涂夫人生得温柔,眼睛是那种会让人感觉舒服的善意,对每一个人都温和而热情,唯独她的夫君常被训得灰头土脸。
涂伯善叹息一声。
-
吃罢夜食天就快黑了。
冯蕴和淳于焰被涂家堡安排在烟芜居。
烟芜居在后院南面,临近一口人工池塘,塘里的荷已经枯萎了,但绿树鸳瓦,帘垂亭间,满庭不见冬色,仍然温煦而别致。这里离主屋不远,也不近,有自由的空间,又不会显得怠慢。
涂家坞堡待客,让人挑不到错处。
冯蕴对烟芜居是有几分感情的。
因为前世来涂家坞堡避难,她就住在这里。
同一个屋子,隔了一世,玄妙而感伤。
冯蕴记得上辈子她便是在烟芜居,学制的“远恨绵绵”,采的池塘里的荷,用的是涂山的茶。
冯蕴在这个屋子里,难免想到许多前尘旧事,心下略略气躁
小满却是好奇又兴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涂家坞堡真是富裕,女郎,女郎你看,快看这帘子,这毯子,这褥子唔,好软”
冯蕴笑了一下,没有吭声。
涂家坞堡的风格和摆设,确实与别的地方都很不同。
上辈子她有所察觉,但无心理会,如今再来才发现很多她以前忽略的地方
有一些东西,她都在阿母留下的书里见过。
又或是听阿母说过,只是时间太长,淡忘了,一见到便又奇怪地想了起来,就好像脑子里本就存在一般。
那感觉就像是冥冥中的某种牵引。
抓不住,又忽略不了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小满出去看一眼,回来小声道:“是淳于世子,求见女郎”
冯蕴眯了眯眼睛,“让她院内凉亭稍等。”
她不愿让淳于焰到屋子里来。
但是,也不想错过和淳于焰合作的机会。
那么院子里的凉亭,就是最方便谈事的地方。
凉亭外有两个灯座,里面燃着油灯,光线氤氲出一层暖色的光,伴着池边轻雾,残荷冬意,很有一番意境。
这个天气,夜里风凉,但不会很冷,极是怡人。
冯蕴走过去,揖礼,“世子找我何事?”
淳于焰坐在亭内的石墩上,懒洋洋地笑着摆了摆手。
桑焦、殷幼,还有那个老实憨厚的向公公,默默地退下去了。
他做出这番姿态,冯蕴便是一笑。
“你们在外面等我。”
小满和大满应一声,“是。”
冯蕴独自入亭,坐在他对面的石墩上。
“世子请讲。”
石墩被匠人打磨得很是光滑,中间隔着一张雕刻了龙虎纹饰的石桌,夜色下,彼此都不太看得清对方的目光。
淳于焰低低地笑。
那气韵声,好像午夜偷丨情的郎君。
“我来问卿卿可缺奸夫?”
冯蕴:“???”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耳朵坏了。
“世子慎言。你有莲姬,我有将军。”
淳于焰很是坦然,“不然我为何不说丈夫,而说奸夫?”
冯蕴第一次见人把厚颜无耻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她浅哼一声,“世子若有生意要谈,冯蕴自当洗耳恭听。若只是突然发骚,那便恕我不能奉陪了。”
淳于焰被斥责了,不以为然,还笑得出来。
那双美眸顾盼生辉,好看得很。
“冯十二,你占我那么大的便宜,总得付出些什么才对吧?这很公平。”
冯蕴:“我占你什么便宜了?”
淳于焰看她对自己凶,眼睛却清澈照人,软得跟秋水一样,觉得十分愉快。
还得是冯十二啊!
换了旁的女郎,哪敢这样凶他?
早就哭着求他不杀了。
“当然是大便宜。”淳于焰越想越觉得有趣,突然将长臂一展,撩开袖子露出腕节,示意冯蕴看那腕上的一圈勒痕。
“这是你弄的吧?”
冯蕴皱了皱眉。
那夜她绑他的时候,可没怎么用力。
这分明就是裴獗干的。
“还有别的地方”淳于焰作势便要宽衣,“身上的痕迹,卿想看吗?可不少呢”
冯蕴双眼浅眯,像在看一个疯子说什么荒唐又可笑的事情。
“世子要找人负责,该找裴大将军。”
又温婉一笑,很是大气地道:“我不介意与世子共事一夫。”
这是什么侮辱?绝了!
淳于焰气极反笑,仍然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冯蕴,就是疯得与众不同。
于是又是一笑,身子前欠一些,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柔柔地道:“我身上可不是裴妄之弄的。卿可知那处毛发要多久才能重新长出来?”
冯蕴喉头一紧。
什么叫厚颜无耻?
她算是见识到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都觉得对方是疯子。
淳于焰谦和的笑笑,“冯十二,你…不用负责吗?”
冯蕴是真没有想到淳于世子会用这事来找她的麻烦,笑了笑,看着无耻无畏的家伙,平静地问:
“世子要是缺生发药水,可找姚大夫。”
“不。”淳于焰道:“你剃的,你得负责。”
冯蕴扬了扬眉梢,唇角微勾带笑,眼神却很是危险,“那世子要我如何负责才是?”
淳于焰慢条斯理地道:“你和裴妄之那天夜里在我面前是怎么胡来的,你就得跟我在他面前怎么胡来,这个公道,本世子不讨回来,咽不下这口气”
冯蕴:
怪不得这样记仇。
原来是记着裴獗那夜把他塞床下听房的事
冯蕴心平气和的道:“那这样,下次世子行事,把我塞在你家的床底下,让我听回来,这样公平了吧?”
淳于焰微微冷哼,“让你听?做什么美梦!”
冯蕴冷冷一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淳于世子不会是成心耍无赖吧?”
淳于焰浅笑,“无赖你又如何?”
“哦。”冯蕴淡淡问:“世子不想要莲姬了?别忘了,她可在我的手上,只听我的话呢。”
果然,一提莲姬,淳于焰的脸上便出现了那种冯蕴熟悉的神态,纠结、温柔,一副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情圣模样。
她嗤之以鼻。
淳于焰却淡淡地笑。
“卿卿与她不同。”
“有何不同?”
“莲姬圣洁如莲”
“那我呢?污秽如泥?哦,你的莲姬就是从我这堆淤泥里长出来的圣洁之花对不对?”
冯蕴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笑了。
“所以,世子要淤泥陪你睡觉,把莲花插瓶里欣赏?世子有疾否?直接睡莲花不好吗?你惹淤泥作甚?小心糊你一脸。”
淳于焰笑得眼都弯了起来。
她当然不是淤泥。
是祖宗。
惹不起的小祖宗。
他换了个姿态,挑着眉淡淡地睨她,“卿若答应,石墨生意可谈。一应依你。”
冯蕴冷笑:“抱歉,我不卖身。”
淳于焰怔了片刻,“我卖,你买吗?”
冯蕴:
淳于焰:论不要脸,本世子天下无敌。
裴獗:你把齐帝放在何处?
萧呈:此事裴将军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敖七:我最要脸。
温行溯:以上诸位抢答无效。阿蕴说,世上大兄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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