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下来,冲经心诀基本被讲解完毕,黄檗打杂之际眼见钱津达日渐欢快,不时竟还会有一丝令他胆寒的和蔼。他在院里煎药,时不时还会听到一些摧枯拉朽的动静,估摸着是在练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好几回,吴乃学都被那些动静吓得胸膛里直突突,差点背过气去。
这回黄檗出去取药的时候被叮嘱顺便给吴乃学带回来一副保心丸。同前两次一样,汪安跟他一起,一为看住黄檗避免多事,二是因为这座院子进出需要经过一段密道,必须得把黄檗蒙头罩面领出去带回来。
汪安也够谨慎,不仅自己要带个苇笠遮盖,每次出了密道也都走不同的路。黄檗回回都夹着脑袋走路,这趟也不例外,即便遇上熟人也不敢搭腔。东西拿齐往回走,路上黄檗突然愣一下——他看到了一个让他无法忽视的熟人,欣喜心惊之际不由得磕了个跟头,差点把街边的包子摊撞翻。
汪安不耐烦地把他提溜起来拎着继续走。
唯有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人慢慢停下脚步。
“咋了?走啊。”鸿踏雪仍是漂亮姑娘的打扮。
方尔玉也不似从前模样,能让熟人认出来的唯有右耳上的三个环。同样易装改容的还有顾慕之,他比鸿踏雪和方尔玉晚到两天,似乎是方通淮不放心所以派他过来帮忙的。
“喂!”鸿踏雪过来拍了他一巴掌,“发什么呆呢?”
方尔玉回头跟他们往前走:“没什么。”
黄檗被汪安扔进屋以后扭头就走。
吴乃学嘴里叨叨着这群人粗鲁无理没人性,点清药草出去煎药,黄檗萎在杨臻床边,灌了两口茶水后压着声音道:“秦大夫,刚才我出去的时候碰上了个熟人,应该能把您救出去,咱们要不要想办法把这里的事告诉他?”
杨臻看了黄檗片刻,他看得出黄檗不是个寻常人,有机灵心思也有沉稳心胸,还能十分自然地守拙充愣,不像是个普通的医馆学徒。“你有把握吗?”他问。黄檗既然敢把主意说出来,多半是真的有什么信心。
“我老家的叔辈兄长,很有本事的,放在江湖里也得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应该能行的!”黄檗精神奕奕。
杨臻只有左手能动,抬起来按着黄檗的肩膀说:“时机未到,我先谢过你。”
“什么时机呀?”黄檗着急,他作为旁观之人都整天替杨臻担惊受怕,无法理解杨臻为何还能熬得下去。
杨臻摇头:“时辰到了,取针吧。”他收了收右臂,天天扎针,他的手总算有了些起色。
钱津达推门而入,满面春风道:“小梅兄,既然心诀只剩最后几句了,咱们就抓紧时间了结吧!”
“好。”杨臻任黄檗给他取针道,“不过我希望钱庄主能与我解一解惑。”
“你说。”钱津达拉了凳子一撩袍子坐到杨臻对面。
杨臻呼气:“你这一身剑影诀从何而来?”
钱津达笑了笑:“之前在林子里的时候你不是认定这是嵬名岘的真气了吗?”
杨臻无精打采地看着他说:“嵬名的剑影诀远不到那样的程度。”
钱津达盯着杨臻的脸左右看过后撇嘴笑道:“行,等你把心诀解清楚,我就让你看看我这剑影诀从何而来。”
次日清早,钱津达便乐呵呵地来履行约定了。他亲自领着杨臻来到了院落东北角的那座井前说:“请吧。”
杨臻站在井边往里望了望,井里没水,但也没有竖梯。
钱津达戏谑地看着他的热闹,又笑道:“不好意思,我给忘了。”说着,他攥上杨臻的胳膊带着他直接跳了下去。
井底颇为宽敞,甚至还有岔路,钱津达从墙上取下一盏灯领着杨臻往前走。前头隐约中有几个隔间牢房,杨臻在此处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倚在墙根颓唐的温凉。杨臻的震惊过于明显,以至于钱津达脸上的热闹更加得意。
温凉觉察到来人有变也抬头瞟了一眼,看到杨臻之后同样是明显的意外。
“小梅兄,这边请。”钱津达在前头几步处停下来。
杨臻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他当真不曾想到钱津达真能找到温凉,而且还抓住了温凉。让他震惊的远不止此,来到钱津达近处看到眼前牢笼中躺着的人之后他彻底失了态。
钱津达体量他这副慌乱的样子,贴心地开了锁,乐此不疲地看杨臻磕磕绊绊地冲进去扑到牧云决身前听他紧张地呼唤:“前辈?剑圣前辈!”他一时都忘了自己右手用不了,碰到碎骨之后又换手给牧云决搭脉探查。能抓住温凉已经让杨臻吃惊不已,眼下又在这里看到了不省人事的牧云决,实在令他无法想象。他比掌附在牧云决的神阙气海之上,脉息尚在,但真气几乎全无,当真是被掏空了气海。可笑他竟然还把冲经教给钱津达,帮钱津达在真气散尽之前把剑影诀锁在了气海之上……
“你我也算是合作愉快,不过我看着你还是眼馋,如今我徒有剑影诀的真气,却并不了解剑影诀,更不会多少剑影诀的招式。”钱津达抱臂环胸看着杨臻伏在牧云决身上微微颤抖,“倒是你,竟然连剑鸣都使得出来……要不咱们商量一下,你再把你所知的剑影诀与我说说如何?”
杨臻整个胸膛都在因心颤而咚咚作响,忍不下去了,他真的有些忍不下去了。
“小梅兄?”钱津达往前近了几步说,“如何,考虑考虑?”
杨臻默声许久后哑着声音问:“你想如何对待剑圣前辈?”
“本来打算养着供我存续剑影诀,如今既然你已经帮我把剑影诀留住,那就……”钱津津达仔细欣赏着他的反应,在他险些要守不住怒火之际轻笑,“看在小梅兄你的面子上,我会好好养着他,只要无人生事,我完全可以替剑魁给剑圣养老送终。”
杨臻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又听他在身后说:“其实你们的逆元气我更好奇,你觉得我有几成天分?”
步履维艰,恨到几乎无法理智思考。杨臻晃晃悠悠地走出来,迎着钱津达热切贪婪地期待凉声道:“你还想学剑影七十二式和逆元气?”
“是啊!”钱津达不顾杨臻浑身袒露的咬牙切齿,搭上他的肩臂说,“你可愿意再帮帮我?”
杨臻抬手奋力甩开钱津达的触碰,说是奋力,但在钱津达看来不过是软绵无力地发泄。他不觉得抵触更不会害怕,先前那般非人的磋磨之后杨臻都能平静地与他日日相对,那个时候的杨臻才让他胆寒,如今这副情绪毕露的样子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杨臻扭头往外去,路过温凉之时尚且无瑕与他对视一眼,狼狈地爬出地井之后被黄檗及时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钱津达跟出来之时杨臻已经由黄檗搀着费力地走到了屋门处。
“你为什么要让他见地牢里的人?”刘聂站在院门口冷眼看过这场戏之后问。
“哟,你怎么来了?”钱津达斜睨他,“荆州有事了?”
“荆州无事,我是来提醒你的,”刘聂说,“教主之前派鸿踏雪跟踪你,已经知道你来过黄州了。”
“鸿踏雪?他们是何时联系上的?”钱津达问。
“此人神出鬼没来去无踪,谁能知道。”刘聂说,“教主她似乎往这里派了几个人调查,你可别漏了行藏。”
“你自己说,我这院子无人引路谁能进来。”钱津达并不在意,“我看他难免有祸心不死,如今把他逼至死地,看他还能如何。”
刘聂眼中有凉飕飕的,“你最好不要觉得你比他厉害。”
钱津达哼笑一声:“倒是该让武林见识一下我的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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