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凉风吹着芦苇丛,发出飒飒声响。
渡口上没有一个人影,吕雉自己登上一艘停泊在岸边的小船,解开绳索,手忙脚乱地往对岸划,韩信紧跟着上了另一艘船,像逗弄老鼠的猫一样,跟在她后面,让她恐惧却又不吃掉她。
吕雉拼命地划船,愤怒地嘶吼,“你放我走,放我回去,我要回去……”
韩信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这个女人越痛苦、无助、愤怒,他就越有复仇的快感,他就是要拘着她,折磨她,奴役她。
吕雉越发慌乱地划船,下一秒,船突然翻了,她落入冰冷的河水中,不停地挣扎呼喊,动静引来了数条大鳄鱼,她惊恐凄惨地哭叫着,祈求韩信救她。
韩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慌乱之色,他奋力地划桨,眼看一条鳄鱼已经游到她身边,韩信想也不想,扔下船桨纵身跳下水,手脚并用朝她游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而还是来不及,只见一只巨鳄张着血盆大口,将那个他记恨了二十几年的女人吞入腹中。
“娥姁……”
韩信在梦中惊吼了一声,猛地清醒过来,想也不想,起身便去掀吕雉床帐。
洁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房间,她整个人卷缩在床里侧,脸上犹带着泪痕,像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一样可怜无助。
前世今生,还有今夜梦中的种种在韩信脑中交替浮现。
他驻足站立了许久,终是俯身拉过薄被,为她盖上。
前世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如今回忆起来,那個冷漠无情的吕后形象已经很模糊了,更清晰的是眼前这个素净淡雅的小女子。
今生她是自己的妻,是一个贤惠持家的好女人,把过往怨恨发泄在她身上毫无意义,只会徒增怨念。
两世加起来五六十岁的人了,不该被仇恨左右自己的思想行为。老天又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不是让他来找个小女人报仇的,有更大的责任等着他担起。
次日清晨,韩信如往常一样早早便醒了,习惯性张嘴要喊吕雉给他打水洗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穿衣而起,轻轻开门出去,自去井边提水,简单收拾一下便去前院校场操练乡卒。
吕雉在他起来时便醒了,却默不作声,一直等他脚步声消失,她才起身。
先进厨房把米下锅,再去打水洗漱,又把早饭要煮的菜清洗好,趁着煮粥的功夫去把后院菜园子的菜浇一下。
秋也已经起来了,正在收拾鸡舍里的鸡粪,阿山刚铲完牛马粪,用木桶把这些连带茅厕里的秽物都挑到外面的粪坑里。
那粪坑是一月前韩信让阿山挖的,家里人畜粪便,烂菜叶什么的都沤到里面,等夏收完用来肥田。
吕雉也曾因为这个粪坑和韩信闹过,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自家围墙外挖个积攒秽物的地方,弄得到处都是蝇虫,问韩信他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阿山挑完粪,背着竹篮出去割草喂牛马,秋帮着吕雉把菜浇好,这会儿功夫米粥也快煮好了。
吕雉用陶罐先煮了盘青菜,再煮几个白水鸡蛋,配上酱料,早饭便做好了,但韩信没回来,她并没有自己先吃,而是跟秋一起去剥桐籽。
这段时间二人已经剥了半屋子的桐籽,韩信却还没有停止收购的意思,吕雉也有点认命了,手磨破了裹上布条继续剥。
半个时辰后,韩信一身汗水从前院回来,习惯性地喊,“夫人,打水!”
吕雉刚站起来,韩信忽然想起昨夜对她的承诺,又道,“算了,我自己来!”
吕雉脸上出现一丝惊讶之色,随即想到这厮从前在父兄面前那般花言巧语把自己哄骗到手,兄长一走,他就想着办法折腾自己,此番作为,指不定又想着什么阴谋。
她脸上又恢复一贯的冷淡,净了手去厨房盛饭端菜。
韩信洗完澡出来,把脏衣服扔进木盆,没有再喊吕雉出来洗衣服,而是吩咐秋一会儿把它们洗了。
秋略显惊讶地看着他,从成婚到现在,两个多月,家主可从不让自己碰他的衣服,今日突然改性了?
韩信没理会她惊讶的眼神,走进饭厅用饭,和往常一样,几案上摆着一碗粥,一盘水煮菜,五个鸡蛋和一碟酱,这是韩信一个人的饭量。
吕雉每次都是等他吃完才吃,而阿山和秋则要等吕雉吃完,才能在厨房里用饭。
“去盛饭,一起用。”
韩信对正要离开的吕雉开口。
他语气生硬,听起来不像是邀她共用早膳,倒像是下达命令一样,吕雉轻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还不饿,良人自己吃!”
韩信生平第一次对女人示好,对方非但不领情,还给他甩脸色。
他讪讪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坐下自己吃了起来,心道,上一世你把老子刺死,诛三族,老子都不计较了,不过让你伺候了两个多月,哪来如此多怨气?
女人就是矫情!
吃完饭,韩信挂上佩剑,跟柴勇一起,出去巡查乡里。
韩信作为游徼,其实不必日日出去巡查,不过他为了更快地和乡里人熟悉起来,没什么特殊情况,都会去各处转一转,今日转岭山亭十里,明日转春江亭十里,走累了便在里中、田边坐下,同乡里人聊聊天、唠唠嗑,八卦八卦家长里短。
韩信会唠嗑吗?会讲八卦吗?
当然不会了,不过他有一个嘴炮徒弟柴勇,论唠嗑闲话哪家强,那还得看这个杀过猪卖过肉的淮阴柴小屠。
“听说了吗?白家那失踪了三个多月的闺女回来了!”
稻田边,一名牙黄肤黑的妇女趁着休息喝水的功夫,和旁边几个农人卖弄起了她最新得到的八卦。
“不是说被伢贩子拐了?怎么还能逃回来?”旁边一人好奇询问道。
“什么伢贩子,根本就没有的事儿,若真是伢贩子,三个多月啊,早把人卖到几百里之外,芽儿一个小丫头片子,就算侥幸逃脱,也根本不可能自己跑回来。”
那人点了点头,“言之有理,那她到底是被何人拐走?会不会是躲在情郎家?”
另一人道,“必然是了,芽儿从小就长得特别可人疼,十二岁已经是乡里出了名的小美人,白家从小把这她当贵女娇养,指着哪天被贵人看上纳做妾,他们一家的苦日子也就熬到头了。”
“那白老头不让芽儿和乡里男子亲近,芽儿又按耐不住春心,便和情郎私奔,我琢磨着,那情郎估计也是贪一时新鲜,玩腻了又把芽儿抛弃,她走投无路,只能回家来。”
这人自动脑补着一出贪财父亲棒打鸳鸯,痴心男女为情私奔,负心汉陈世美的戏码出来。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芽儿回来时浑身是淤青,必然是被负心汉打的。”
那妇女听得义愤填膺,气奋地骂了一句男人,几个一旁听八卦的男人都不敢吭声,他们十分了解这个女人,这时候你要和她抗辩,她一会儿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可我听说,这三年咱洪泽乡丢了不少女娃,不会个个都是私奔吧?”另一名妇女说道。
“你们说,这些女娃是不是被洪泽水神看上,掳去做水神妻妾了?”
“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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