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嘛,沉默。
就让沉默成为她俩的小船沉没前的唯一旋律好了。
叶昔自暴自弃地想了十几分钟,理智战胜了情绪,决定开口破冰。
“阿昱。”
元昱低着头,拨弄着他那一台毫无反应的手机,本人和手机一样也毫无反应,且黑着脸。
“阿昱?”
“...”
“又不是我惹了你。”叶昔也不惯着他。
元昱果然抬头,眯着眼看她:“怎么不是?”
哦?
吼?
变成她惹了他了?
“我怎么惹了你?”
元昱正在气头上,看到叶昔那张无辜懵懂的脸,更是来气:“你在元承和面前怂就算了,护着蒋韵儿不顾着我我也不计较,但元昐又有什么好怕的?你讨好她,是想升职加薪吗?”
叶昔心里本来就很烦,她也不愿意做出刻意讨好的模样,但今天与元承和的见面重要性极高,为了让事情顺利,她甚至强忍着做出了服从的姿态,此时被元昱这么一说,气的眼眶发狠,用力得几乎红透:“元昱,你说话真难听。”
“比不上你对元昐笑得难看!”
一口气梗上来,叶昔气的心肝疼,闭上眼扭过了头。
车里又恢复了死寂般的沉默。
孙乐坐在前排,胆战心惊之余还很有些想不通——进屋之前,这两个人不是还挺好的吗?
他想转头去看却又不敢,忽而听到他家老板娘喊他:“孙秘书,我要下车。”
孙乐得了个堂堂正正的理由回头,却只敢飞快地看了叶昔一眼,安慰道:“太太,我们还有三十分钟才能到。”
“我自己回去。”叶昔坚持。
“太太,这一段山路很长,叫不到车的。何况您的脚...”孙乐赶紧给元昱使眼神,要元昱哄一哄。
叶昔恨恨地瞪了元昱一眼:“我待不下去了。”
“让她下去。”元昱冷着脸,压根没看孙秘书。
司机求助地瞄了眼孙秘书。
孙秘书摇了摇头。
“停车啊?”元昱拔高声音,眼睛里装的是叶昔,话是说给孙秘书的,“看她什么时候来求我。”
一脚急刹,叶昔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马路。
车尾灯的红色灭去两盏,丝滑地沿着马路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线,拐两个弯,消失得无影无踪。
切。稀罕么。
冰凉的冬夜里,海滨山道没有灯,只有天上亮晶晶的星星,和山下璀璨的城市夜景。
叶昔干脆地脱了鞋,一瘸一拐地走到发卡弯显眼处,擦了擦挡车石墩上的泥沙,捋顺长裙坐下,打开手机叫车。
没有司机应答。
叶昔点了加钱,加一次,加两次,半个小时过去,终于有勇士接单,但是要从山下开上来,还需要些时间。
不管如何,车是叫到了。
笑话,都这年头了,湾城还有什么地方自己回不去的?
还需要去求他?
哼。
叶昔愉快地甩甩脚丫子,哼起歌儿来。
是离开外公和释轻师傅那天早上,在屋里响起的那首儿歌。
小时候,父亲忙,母亲也忙,她是跟着外公在山里长大的,那时的山里可没有这许多灯火。
外公带她在河里捉泥鳅,在山里刨笋子,她玩得像个泥娃娃,外公却很高兴,说这才是孩子应有的模样。
但她若想要进入书房,还是得把自己料理干净。书房里,外公会捉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偶尔也画画,弹琴倒是不勉强,但每天的基本功必须得练,不容易但她喜欢。
长大些她去了城里,是父亲叶行舟带着她。房子很大,佣人很多,叶行舟很忙,但亦不会落下她。
他开会,她就进办公室里做作业;他应酬,她便跟他去一个个新城市玩耍,浩浩荡荡一队伍阿姨家教跟着,伺候起居跟进教育,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是她有哪里不高兴,就喊一声“爸爸”。
再大一些,叶行舟带她在港城定居、学艺。她见识了更多的天地,立志成为穿西装的女强人,决心与华服美裙的洋娃娃们割席,还伪装成大人的模样,喊叶行舟为“父亲”。
一直到那件事情的发生。
十几年了,今晚,是她这么久以来,再一次喊出“父亲”。
天知道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有多难出口。
却被某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喊作“怂”。
“混蛋!”
叶昔抓起鞋子,用力丢出去,鞋子“噹”一下砸在弯道下、沿着山路开上来的轿车上,把车子惊得一个急刹。
她捂住了嘴,眼睛眨呀眨。
轿车司机下车查看,黑夜中身姿修长挺拔,不用看脸也能认出是谁。
元昱捡起砸到车的那只鞋,顺着来路仰起头,一眼便看着半坡之上、高坐于石墩的叶昔,蹙起了好看的眉眼。
叶昔干脆地脱下第二只鞋,对准他丢下去。
元昱偏头闪过,伸出一只手指,隔空点了她两下,还是那句说不出口的“你好嘢”。
他弯下腰去捡了第二只,撒手丢进车里,钻进驾驶座,倒着车往后直接开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犹豫。
叶昔气得...气得没东西能丢了。
切?抢走她的鞋算什么?
谁怕谁?
反正等下就有车来接她。
叶昔悠闲地打开手机,眼睁睁地看着接单的网约车往山下走。
不是?
怎么回事?
再点开订单细节一看,车型是豪华轿车,司机名字叫元昱,注册时间是今天,历史接单数是0。
那张司机照正是元昱本人,穿着他身上那套西装,一脸的不高兴,看样子就是刚在车里现拍的。
叶昔更气。
今时今日这样的服务态度,这司机是怎么通过审核的?
黑暗中,手机信号闪烁。
是孙秘书的信息进来,上来就把他的老板出卖得干干净净——【太太,昱总接到您了吗?】
【刚开走昱总就想返回的,只是碍于面子在车里瞎着急,我开玩笑说给他注册个网约车司机,他马上就应了,还让人打招呼走流程,又调了车到山底下来。】
【太太,昱总很好哄的,您给他个小小的台阶,他自己就会奔下来的。】
【您别跟他生气了,他真的很着紧您的。】
着紧个头,还不是又把她丢在这里。
还把她的鞋也顺走了。
又一声急刹,轿车回来了。
元昱怒气腾腾地下了车,昂首立在弯道之下,抬起头气鼓鼓地招呼她:“快点下来。”
叶昔也鼓起了腮帮子看他。
他身后的车灯一闪一闪,照得他颀长纤薄的身影忽明忽暗。
这一回,黑暗中的那部分,并没有让叶昔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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