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鸾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置,一边和明觉闲聊,“苍山寺我也去过多回了,你们那的茶我也尝过,虽是清香,可总是少了点什么,今日你可要好好尝尝京城里头的茶。”一番话说的好像她才是请喝茶那个人一样。哦对,她是请明觉喝茶,不过给钱的也是明觉罢了。
这间茶肆的主人是个老者,约莫六十来岁,身子已经不大硬朗了,走起路来已有蹒跚之态。
明觉见不惯老人受累,主动起身接过他手中的茶水,亲自替楚鸾倒茶。
有人倒茶,楚鸾乐得享用。陶瓷杯盛满浓香的茶水,往外冒着热气,她浅抿一口,像是润唇一般,随后细细品味舌尖的感受。
淡淡的,有一丝清香,随后,又有些微苦。
算不得好茶。
只一口,楚鸾就放下杯子。
明觉倒是很喜欢的样子,喝得仔细,不肯浪费一滴。
待他杯中见底,还不等他动作,楚鸾已经替他续上了。
明觉捧着手里的茶,一时不知是该惊叹还是感谢。
楚鸾这样的人,不想会在乎别人死活的,更别说给别人续茶了,若是她愿意对旁人多说两句好话,那人就该千恩万谢了。
“吃你的茶。”楚鸾提醒明觉。
如今的天气已经冷下来了,他们又坐在四面透风的当口,喝上这一盏热乎的茶,人也暖和起来了。
明觉很是受用。
“两位客官,我这的茶可还合你们心意?”卖茶人已经没了生意,便来他们这问问意见。
楚鸾指着旁边的长凳,让人坐下,同时,又拿起方才的茶盏,尝了一口,茶水已经变得温热,此时入口,清香更加淡了,那分苦涩却似乎浓了些。
她点评道,“甚好。”
卖茶人得了夸赞,自然高兴,又去端来份云片糕,“这是老汉自己做的,现在有些凉了,可配着热茶吃最好。”
一般的云片糕本是薄薄的一片,可老汉的却有些厚了,上面带着零星芝麻和果仁,咬下,云片糕在口中化开来,甜腻干涩,就一口茶水,却正好中和了,变得清新微甜。
“怎么样?不错吧?”
楚鸾和明觉都给予了肯定。
卖茶人大笑起来,“我年轻时啊,就是个在茶楼跑腿的,我家那口子,是卖糕点的,我和她成亲后呢,我就专卖我的茶,她继续卖她的糕点。这过了大半辈子了,她现在人也不大好了,我就一个人又卖茶又卖糕点,我总觉得,这人啊,就像这茶点有苦有甜,人也有好有不好,可你仔细想想,这些好和不好都是你自己,缺了一样都失了你自己的味道。”
明觉连连点头,“施主身在陋巷,心中也有一番大道理。”
老者连连摆手,“我就是个粗人,糙了一辈子,哪懂得什么大道理,不过是活的岁数长了,也就想的开罢了。”
楚鸾听明觉又给卖茶人讲起佛法来,只低头喝茶,偶尔两人问起,她才应付一句。
夜色渐深,加上起风,茶肆那块陈旧的布幡看着快要被这秋风揭下来,可楚鸾盯着看了许久,也没等到这布幡被刮下来,渐渐失了兴趣。
“阿鸾”
楚鸾浑身一震,循声望去,茶肆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涵下斑歌光影。就在这昏黄而湿馨的光晕中,卫离的身影突不地闯入这幅画面,他衣永略显凌乱,额上细密的汗珠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
他快找遍了半个京城,终于在茶肆的一角,他看到了楚鸾,她低头轻微着松中的茶,眉字间带着淡淡的宁静与疏离。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些心结,那些龃龉,都在二人双目相对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澎湃的思念。
楚鸾和卫离相伴而行,明觉在后面远远跟着。做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我已经想好了,等我把阮姑娘救出来,我就带你和珞音一起回江南。”卫离握着楚鸾的手渐渐收紧,像是表白自己的坚定和决心。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只是迟了这么多年,你不会怪我吧?”卫离又说起以前的许多事情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定情的时候吗?说来也巧,那会儿也有明觉在。”
说着,二人都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后面的明觉。
明觉:?
“一切都好像昨日一般。”
沉默了一路的楚鸾突然抬头看向卫离,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看得卫离都开始发虚,“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楚鸾浅笑,回答没有。
抬头又看了看今晚的夜色,无星也无月,唯有秋风催人冷。
明日就是卫离审问阮茜妍的日子,他早将计划跟楚鸾说了一遍,明日他会故意激怒阮茜妍,让众人以为阮茜妍当真疯魔,待人被关在牢房时,想办法在她的饭菜里下假死药,随后在牢房里放一把火,再估摸着时辰灭火,让人以为她是吸入浓烟窒息而亡。在蒙混过关后,下葬那日由国公府的人接应,把人送出去,再选一具女尸偷梁换柱。
卫离不忘跟楚鸾耍贫,“我知道你不想我涉险,所以最危险的事情我都交给国公府的人去做了,他们就是想抓我的辫子也抓不到了。”
对此,楚鸾依旧不置一词,只是让卫离万事小心。
审理废后一事慕容瑾已全权交给了卫离。
卫离不想楚鸾插手此事,便让她去尉迟府住一段日子,顺便去看看珞音。
“珞音和我亲不亲的不要紧,可你将她看得很重,如果她一直这么抵触你,你心里也不好受,不如趁这个时候好好陪陪她,还有知夏,你身边也就剩下她了,回江南,你是一定会带上她的,不是吗?”
楚鸾这些日子真就在尉迟府住下了,尉迟青闲下来还会教楚鸾两招他自创的功夫。
只有越长君看得清楚,“那傻子以为你因为废后一事和永宁王闹别扭,回娘家躲清闲来了呢。”
“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楚鸾看着和珞音玩在一起的尉迟青,低声道。
“他虽然傻,可对你,他总是真心的。”越长君道,“不只是他,阿鸾,我是家中的庶子,早就与家族断了关系,你和玉奴她们都是我亲妹妹了。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
越长君为她着想,楚鸾如何不知,可是如今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卫离”曾告诉她,不要干预他人的命运,就能保住自己和卫离,可如今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上一世慕容瑾登基,国公府、沈府,包括慕容修和慕容煜曾经的党羽每一个落得好下场的,永安王府因为楚鸾的关系,最后也被逼得造反。
这一世除了国公府,其他家族也陆续被慕容瑾铲除打压,卫离执意要保阮茜妍,不知会引来怎样的变数。
一切如卫离计划的那样进行,十二日,废后在公审之日突然发狂,伤了永宁王,被暂时关押起来。
十三日,夜,楚鸾穿戴整齐坐在窗前,等着卫离的消息,不敢入睡。
直到听林九来报,诏狱走水。
又过了两个时辰,火势终于控制住了。
楚鸾急忙问,“人呢?”
“王爷让我转告姑娘,他一切都好,让姑娘不要担心,早些休息。”
楚鸾一颗心才算落下。
十四日,废后死讯传出,慕容瑾震怒,褫夺卫离永宁王封号,贬为宁王,每月俸禄减半,加杖责二十。
楚鸾虽然心疼卫离受伤,但得知这个消息她还算高兴,起码慕容瑾没有对此事起疑。
十五日,废后已死,谋害永宁王妃一案便没有查下去的必要了,只是废后依旧因失德之罪无法入皇陵,她的牌位也不得供奉在宫中。命国公府将其带回去安排下葬,她的牌位只能供奉在祠堂之中,但不是以皇后的名义,而是简简单单的阮茜妍之灵位。
十六日,废后的棺椁抬入国公府,却无人敢去祭奠,只能国公府自己找来和尚道士草草做了法事,三日后下葬。
十九日,阮茜妍出殡,国公府准备好了一切,棺材里早就换成了替代阮茜妍的那个女尸。阮茜妍废后的身份,也没人会自找麻烦非要冒着得罪天子的风险来查证。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可楚鸾今日却没来由的心悸,总觉得会出事。
早饭时,楚鸾眼皮跳的更加厉害,心不在焉的。
尉迟青以为楚鸾没胃口,命人给她盛了一碗南瓜羹。
楚鸾不好拒绝尉迟青的好意,只得接过来,却不知是谁没拿稳,梅花印的瓷碗从二人手中脱落,刷在地上,弄脏了楚鸾的衣摆。
楚鸾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她起身要去国公府看看,知夏突然闯进来,将一张字条递给楚鸾,说着:“姑娘,出事了。”
那字条是齐韩的字迹,上面写着:陛下亲临国公府,速来。
楚鸾选了尉迟府里最快的一匹马,赶去国公府。
离出殡还有半个时辰,尉迟府离国公府又近,她一定能在慕容瑾之前赶去国公府,还来得及。一路上,楚鸾都这样安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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