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算计?”纾雅猜想他定是发现了什么大事不可告人,遂试探道:“你从闵侧妃的新房出来,莫非察觉到不妥?宁王威胁你了?”
闵红荼与许玦的私事虽令她愤怒,可平静下来一想,红荼聪慧过人,多年在皇帝身边周旋,始终未曾被纳入后宫,如今又怎会受许玦所惑,为人侧室,除非迫不得已。
伍必心无奈摇头,眸子里闪过一丝纠结,他的忧虑并非源自许玦,可许玦的确与从前不同了,一个自小性子内敛善良受欺的孩子,常年徘徊于爱恨边缘,要么软弱一生要么包藏祸心,显然,他的个性愈发鲜明。
“不是宁王......你可知我的养母并非市井妇人,她曾经收养孤儿,仅是为了培养细作替她们卖命,必心较为幸运,来到魏兄身边,不必提着脑袋做事,红荼不同,她在波谲云诡的皇宫里,许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必心忽得陛下赏识,超出组织所料,所以她们困住红荼,以此挟制我......”
他半句未提长公主,唯恐再给魏垣增添烦恼,可即便是这样笼统的说法,也让纾雅为之一惊。
“组织?传说中的‘檀氏余孽’?”纾雅心房搏动不止,指尖愈发寒凉,“如此要紧之事你怎会轻易泄露,况且还是在他人府中......”
伍必心沉默半晌,方徐徐应了声“是”,“你觉得宁王无意探听到此事会告诉皇帝?坐收渔利岂不更好......必心受制于人多年,这是头一回要靠牺牲她来换取安宁,又怎能心安理得?”
眼前这个镇静严肃,言辞冰冷的人令纾雅感到十分陌生。从小到大,她听过无数关于檀氏与天机阁的风言风语,极尽渲染其神秘与危险,长公主母子也因此活得小心翼翼,然而真正的“细作”她从未见过,权当讹传,直至伍必心说出这番话。
“我不信!”纾雅定了定神,促声道。
“不信?”伍必心暗自苦笑,“不信我是细作,还是不信我编了这么个荡气回肠的故事?”
“你已经骗了我很多次,最初是皇帝的暗探,后来是国公府眼线,如今陛下对长公主的戒备已消,你们又变成檀氏细作,之前是假,这次也未必真”
“那纾雅可听说过‘事不过三’?”伍必心话带戏谑。
“细作也好死士也罢,倘若你真有所图,跟随夫君的这些年早被他发现端倪细作不会屡次舍己救人,也不会费尽心思为灾民制药,更不会为无关之人流泪,除非你们才是一党,他之意即你之意,可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么?”
正此时,不远处火光攒动,由远及近,伴随阵阵脚步声,像是魏垣在提灯寻人。
伍必心转头望向那逐渐靠近的光亮,咽下辩解之言,“记住我的话,你与魏兄务必小心。”
略微犹疑间,宁王府的侍卫们提着灯笼已至桥下。火光映照中,纾雅看清人群之后除了魏垣,还有身着喜服的许玦。
“还未答谢伍大人,遍寻不见,未料竟与小姨在池上吃风。”许玦一上桥顶,便率先开口。
“必心曾也是我身边的人,大家相处无所拘束,今夜倒是夫人先寻到了他。”魏垣听出他话中带刺,忙打圆场,“况且此地还是阿玦你的府邸,又怎会像在宫中那般轻易让奸人陷害。”
蓦然提起前事,许玦心中升腾起一团急火,却也只能咬牙平息,“自是不会,表兄多虑了,阿玦只看这廊桥偏僻,未留意伍大人好静,竟挑了此处透气,若碰到夜猫伤人就不好。”
纾雅忖量片刻,付之一笑,“姐夫切勿担忧,我与伍大人这年轻力壮的,即便误入山野也能安然回归,断不会被那偶尔窜出的夜猫所伤。”
她双眸星辉闪烁,丝毫不受这盆脏水所染。许玦双唇紧抿,恰要回应,却只听她接续道:“听说闵侧妃受了极大委屈,姐夫你该回去好生安慰才对,到底也是洞房花烛夜,怎能空耗良宵,留新娘子独守空房......”
言毕,纾雅挽起魏垣手臂,挪步下台阶,身后伍必心躬身致礼,随二人一同离开。
魏垣本还想与之多说几句,谁知纾雅态度决绝,手劲也重,几乎掐进他肉里。魏垣数度回头,可许玦还僵在原地,背身而立。
许玦心绪久久无法平静,哀怒杂糅,仿佛整个人正沉溺于一个巨大而空洞的漩涡之中,无人愿意伸手援救。
他以为能与表兄相互倚靠,却未曾察觉,表兄身边总有人比自己更为重要,韦纾雅,伍必心,甚至还有他所支持的许瑜。自己不过是个负担,一味卑微乞求,以致稍有越轨便被视为罪大恶极。
而今魏垣大抵已经厌弃他,妻儿与自己疏远,亲信近侍又与心爱之人针锋相对,种种事端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令人窒息。他已习惯无助,再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止息纷争。
“殿下大喜之夜,不如早些回房。”靠前的侍卫劝道。
“闵侧妃忧心她的侍女,本王且去探视王妃吧。”许玦回过神,握紧心中最后一根稳绳,强自镇定。
拐过回廊,魏垣方才轻声呼痛,“阿玦做得确实有些过,但他本性不坏,你又何必用言辞羞辱他......”
“桥上所言,未带一个脏字,且句句实情,何来羞辱一说?”纾雅面露不悦,停下脚步,“不知你们在新房内起过什么龃龉,他莫名就要污蔑我与必心,夫君当时听得一清二楚。”
魏垣稍显错愕,少顷,沉声微叹,“他自幼饱受欺凌,内敛寡言,最易混淆方向,时常走极端罢了。”
纾雅坚持己见道:“我只知他贵为皇子,是现今炙手可热的宁王殿下。他曾深爱姐姐,谦卑至极,让我以为他是世间少有的痴心人......可怜姐姐一片真情,算是错付了,为她筹谋的替嫁之计亦是徒劳。”
借着悬垂的灯笼,魏垣看清她眼中泪光点点,与先前回应许玦时的从容含笑截然不同,他竟在那语气强硬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放弃”的意味。
魏垣顿时百感交集,反思先前之言或有不妥,无论哪一方,都是他真心相待之人,他绝不愿看到他们势同水火。
他不由分说地揽过纾雅,紧紧揉进自己胸膛,略带委屈道:“可别!明明前脚才说厌恶宁王行径,后脚便要效仿他了?”
这话噎得纾雅哑口无言,只觉他说得在理,便借着衣襟的遮掩开始低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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