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小黑屋
于焚那个精通算卦的朋友,曾经为他算过一卦。那卦象解出来之后,边说于焚命中有一死劫,挨过去了,就是一身通途,挨不过去,便身死道消。
于焚告诉张京墨这事的时候是将这事当做笑话来说的,他说他这辈子对什么都没执念,就连死亡对他而言都算不上可怕,所以并未将这卦象放到心上。
直到魔族入侵,禁地被破。
那一百二十多世里,张京墨也尝试过在魔族入侵之前进入禁地,但无论哪次都是小心翼翼,哪像陆鬼臼这般冒失,没进去几次,便破坏了禁地的禁制。
也正因如此,于焚和那只白狐的相遇,几乎都在魔族入侵的时候。
白狐是妖,还是只大妖。他有九尾,能化形,第一世和于焚见面后,两人便互相倾心了。
这时候魔族入侵,天下大乱,一时间倒也没来管于焚到底是在和谁相亲相爱。两人也的确是过了些好日子——直到,那白狐将于焚带入了魔界。
第一世的张京墨狼狈不堪,根本不知道于焚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待他多年后再听到关于于焚的消息后,听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传言说于焚死的极惨,不但尸骨无存,还魂消魄散,那白狐吸取了他的金丹,凑足了最后一尾,终于结婴,成了一代妖皇。
那时候的张京墨,无力去管别人的事,甚至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表情也是麻木的,陆鬼臼问他如何感想,张京墨说:“我连自己都管不好,哪里敢去想别人?”
后来张京墨重生,也试图改变过于焚的命运。
但让他十分无奈的是,无论他把于焚看管的多好,只要他在魔族入侵后,离开于焚身边百年以上,之后回到门派里,必定会看见他身边出现那只白狐。
张京墨甚至亲手杀死过那只白狐,但让他十分无奈的是,他在杀死白狐之后,用不着一年的时间,于焚便会以各种奇奇怪怪的原因死去——最让张京墨受不了的一世,是于焚无意中被一只蜂妖叮了,当晚就直接暴毙。
这种情况出现了几次,之后,张京墨便不敢再对白狐下杀手。他不杀死白狐,也想过将白狐囚禁起来,然而白狐毕竟是只九尾妖狐,张京墨就算是个元婴修士,也最多把他关起来,却阻止不了他自残。
而张京墨每次只要把这白狐关起来,不到百年这白狐必定要死在囚笼里,接着便是于焚的死亡……
张京墨试了几十次,心里真的有些怕了,他害怕再看到于焚的死亡,害怕自己再次间接的害死自己的朋友。
于是,在张京墨没有决定收陆鬼臼为徒的前几世里,他都没有再和于焚交好,甚至不再想听于焚的消息。
在于焚身上,张京墨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命难违。
之前张京墨看到于焚早早的突破,便以为这件事出现了转机,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在一个不可能的时间点里,见到了那只白狐。
张京墨在看到白狐的时候,便如遭雷击,甚至一时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在抱着瑟瑟发抖的白狐回到府邸之后,张京墨这才冷静下来。
这白狐的原型,张京墨只见过一次,但因为这白狐的额头有一团黑色梅花似得花纹,所以他在见过一次后,便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
此时的白狐还没有九尾,只是个化不了形的小药,被张京墨抱着,也不敢叫唤,眼神里透出楚楚可怜的神色。
张京墨见状,却是面露讥讽,他当年可是记得这只大妖的风姿,每次要杀他,都要废张京墨不少的功夫,甚至偶尔还会和于焚反目成仇。
倒是从未见过,它如此示弱的模样。
张京墨到了府邸,随手便将这白狐扔到了地上。
白狐知道自己逃不掉,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那蓬松的尾巴,遮住了半个身体。
陆鬼臼从屋外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
张京墨坐在椅子上神色冰冷如霜,他的面前趴了只毛茸茸的狐狸,那狐狸白皮黑眸,眉间还有梅花般的黑色毛发。
陆鬼臼愣了片刻后,道了声:“师父,这是?”
张京墨没有回答陆鬼臼的问题,而是声音冷冷的问了句:“鬼臼,你说,若是你不想你的朋友同一个妖在一起,你该如何?”
陆鬼臼眨了眨眼睛,看眼地上的狐狸:“公的母的?”
张京墨道:“公的。”
陆鬼臼笑道:“公的还不简单吗,阉了不就好了!”
白狐狸听到阉了这两个字,感到自己某个部位隐隐作痛了起来。
张京墨倒是没想到过这个解决办法,他沉思了几秒,然后点头道:“不错!可以试试!”
白狐狸:“……qaq”不要啊。
张京墨见白狐狸默默的缩的更紧了,冷冷道:“缩什么缩,你以为你是乌龟?”
白狐眼眶瞬间布满了泪水,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张京墨听着他的哭声觉的心烦,他怒道:“哭什么哭,再哭就真的把你给阉了。”
白狐赶紧噤声了。
张京墨眯起眼睛,看了白狐许久,忽的道了声:“鬼臼,去我丹房,把丹房最上层的那个架子上的黑色瓶子拿来。”
陆鬼臼说了声好,便出门去了,没一会儿就带来了张京墨要的东西。
张京墨接过瓶子,从瓶子里取出一枚药丸,然后抛到了地上,对着白狐冷冷道:“要么吃下去,要么就去死。”
那白狐犹疑片刻,似乎在估量这药丸到底有何用处。但张京墨冷漠的视线在告诉他——如果他今天不吃下去,大概是真的没办法活着。
白狐微叹一口气,却是在心里狠狠的记上了张京墨一笔,然后不情愿的伸出舌头将掉在地上的药丸一舔,便咽进了肚子里。
那药丸吃下肚后,白狐便感到腹中一股凉意……
张京墨道:“不是什么□□,等到时候,你就知道这药有什么用处了。”他不能将这狐狸从于焚身边带走太久,否则一但这狐狸哪天想不开要自杀,于焚就是彻底没救了。
张京墨将清风唤了过来,让他把这狐狸给于焚送回去。
白狐听到自己要被送回去,自然是无比的高兴,他乖乖的被清风抱起,然后一起出了屋子。
陆鬼臼倒是十分的好奇,他道:“师父,你给这狐狸吃了什么药?”
张京墨冷冷道:“让他硬不起来的药。”
陆鬼臼:“……”不知为什么,他的后背也感到一股凉意。
张京墨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既不能化形,又硬不起来,到底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陆鬼臼并不能完全明白张京墨的意思,但他也猜出了一二,他小心翼翼的咽了口口水,不知为什么居然感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好在张京墨脸上的冷意,在看到陆鬼臼后,便柔和了下来,他道:“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陆鬼臼这才点了点头,道了声:“好了。”
张京墨道:“那我们便三日后出发吧。”
这百年来,陆鬼臼的修为已经提升的差不多,再积累一段时间,便可以为结丹做准备了。
而次出行,张京墨一是想寻到为陆鬼臼意志灵魂的灵药,二便是想寻些药材,到时回来炼丹。
陆鬼臼点头称是,便退了下去。
清风将白狐送回了于焚那里时,于焚十分的惊讶,之后找上门来问张京墨为何给他送回来了。
张京墨面无表情的说:“君子不夺人所好。”
于焚干笑道:“清远,你这是生气了么?”
张京墨摇头:“我不是生气了,是三日后,便会和陆鬼臼一同离开。”
于焚道:“你这才回来没多久,怎么又要走?”
张京墨淡淡道:“我也不想走。”如果陆鬼臼的灵魂没有受伤,他倒也可以再在凌虚派内待上一段时间,但出了这个意外,张京墨不得不将行程提前了。
而且枯禅谷的天麓应该在近期会出关,他若是出来了,恐怕张京墨就走不了了。
于焚知道张京墨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解,只是叫他千万要注意安全,凡事不可勉强。
张京墨听着于焚的嘱咐,却是笑道:“我的事无须你担心,反倒是你自己……可得好生的思量一下。”
于焚听的懵懵懂懂,并不知张京墨所说何事。
之后,张京墨又同吴诅爻交代了些事,说他可能要带着陆鬼臼出门一段时间,让吴诅爻在府上不要拘束。
吴诅爻没问张京墨要去哪,也是叫他万事小心。
准备好了这些事,张京墨又在离开的前一晚将阴魔窟取了出来,敖冕化形出现,见到四周的景色便知道他已经离开了那幻境之内。
张京墨道:“我过些日子,便会去寻那聚神木,辛苦前辈且再阴魔窟里将就些日子。”
敖冕点了点头。
张京墨道:“阴魔窟里的那一男一女现在如何了?”
敖冕冷冷道:“活着。”
张京墨道:“他们暂时还有些用,麻烦前辈留下他们的魂魄。”
敖冕道:“尽量。”
他说完这话,便又化为一缕黑烟,遁入了阴魔窟里——从头到尾,敖冕都对张京墨十分的信任,似乎丝毫没有怀疑张京墨会对他不利。
张京墨也没有辜负敖冕所托,他敢断言,天下能找到聚神木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而他便是其中一个。
第二天,依旧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张京墨和陆鬼臼二人一同出了山门,朝远处去了。
吴诅爻和于焚在山门处替二人送行,见到两人走远了,才结伴回了府上。
陆鬼臼并不知此行去处,只是跟在张京墨的身后。
此时天地之间,全是一片茫茫白雪,张京墨和陆鬼臼两人穿行其中,显得格外的渺小。
张京墨和陆鬼臼一直行了五日,直到彻底离开了凌虚派所在的国家,才停下来准备休息一天。
此时俗世之中,几国混战,烽烟四起,民不聊生。
张京墨还是改变了一下自己的样貌,显得没有那么显眼,而陆鬼臼也化作了一个面目普通的大汉,跟在张京墨的身后。
因为战争,商业凋敝,张京墨入住的酒楼里几乎见不到什么客人,倒是和他上一次入俗世时,有了鲜明的对比。
那酒楼的小二也十分的懈怠,问张京墨想要点什么。
张京墨道:“来忽热酒,来两斤牛肉,再来一叠豆子。”
小二记下菜谱,转身下去了。
菜很快便端上桌,只不过酒有些劣质,肉也不太新鲜。张京墨倒也不挑,开始给他和陆鬼臼倒酒,又摸出几枚铜板,送到小二面前,道:“同我讲讲新鲜事。”
这几枚铜板是小二一个月的月份了,现在又没有什么客人,他自也乐意和张京墨说些什么。
于是小二便在一旁绘声绘色的说起了近来的战事,当他说到赵国战败灭国的时候,张京墨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他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小二道:“战败是十多年轻的事了,但灭国却是近来的事。”
张京墨听了后,喝了口酒,道了声知道了。
陆鬼臼道:“赵国有师父的旧友?”
张京墨淡淡道:“算是吧。”
陆鬼臼一直都觉的他对张京墨的了解少的可怜,现在这种感觉越发的浓重了。张京墨对所有的事,似乎都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甚至觉的世间没有什么事是张京墨所不知道的。
小二见张京墨对赵国比较感兴趣,便又说了些关于赵国的趣事。
张京墨一边听,一边喝酒,却忽的道了句:“不如我们去赵国看看?”
陆鬼臼道:“都听师父的。”
张京墨道:“时隔这么多年,你不想回家看看?”
陆鬼臼神色一滞。
既然入了这修仙一途,便要同世俗划上一道界限,百年对张京墨陆鬼臼来说不过是弹指之间,而对凡人来说,却是沧海桑田。
不用想,陆鬼臼的父亲和兄长肯定已经不在世上,只是不知其余的陆家人,到底境况如何。
见陆鬼臼面露犹豫之色,张京墨淡淡一笑,他道:“若是想看,便回去看看吧,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陆鬼臼最终还是道了声好。因为小时便有记忆,他其实是个对家人比较眷恋的人,四岁入派后也没有忘记父亲和兄长,直到后来百岁筑基,对于家的想念,才淡了下去。
张京墨也知道陆鬼臼恋家,所以才会问出这么一句,况且去一趟陆家,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陆家所在之处和赵国正好相反,二人在定下行程后,便在酒楼里休憩了一晚,第二天又上路了。
两百年间,世间万物轮回不息。
当陆鬼臼再次踏到那条小时才走过的街道,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到了陌生。
街道上的建筑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只是街边依旧有着小贩在兜售糖葫芦。
陆鬼臼盯着那糖葫芦看了许久,张京墨淡淡了问了句:“想吃?”
陆鬼臼笑着嗯了声:“有些忘了这糖串子的味道了。”
张京墨闻言,便摸出两个铜板,买了两串糖葫芦,递到了陆鬼臼的手里:“吃吧,也不知道下次吃,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是百年之后,或许是千年之后。
陆鬼臼接过了一串,含在嘴里轻轻的咬开,那糖葫芦糖衣甜蜜,果肉微酸,倒是十分的美味,不过和陆鬼臼记忆中的那个味道,却有些不同了。
张京墨倒是隐约记得陆府的方向,他手里也捏了根糖葫芦,放在嘴里要开一颗,缓慢的咀嚼了起来。
陆鬼臼见张京墨也吃了,有些好奇:“师父也爱吃这个?”
张京墨看了陆鬼臼一眼,缓缓道:“好久没吃了,尝个鲜。”
陆鬼臼笑的眯起了眼,他现在的模样没有他本来的样子英俊耀眼,但在张京墨的眼里却莫名其妙的顺眼了许多。
张京墨一边往前走,一边又吃了一颗,二人拐过小巷再走几步便是陆府所在的位置。
陆鬼臼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他跟在张京墨身后的脚步,也快了起来。
然而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当两人穿过小巷,看到面前破败的府邸后,陆鬼臼愣在了原地。
只见陆府虽然在,但那扇大门却是破旧不堪,门锁似乎已经锈死,屋檐之下,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陆鬼臼的表情有些茫然,他说:“师父,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张京墨抿了抿唇,并未说话。
陆鬼臼上前去,敲了敲陆府的门,咚咚几声后,意料中的没有回应,他又扭头看向陆府门口的石狮,他道:“师父,这真的是我家。”
张京墨道:“人有旦夕祸福,这都是命数,不要太放在心上。”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陆鬼臼。
陆鬼臼沉默了片刻,手上微微用力,却是硬生生的推开了陆府的大门,他说:“我还是想进去看看。”
张京墨道:“走吧,我陪你一起。”
说着,他便同陆鬼臼一起进了陆府。
他们果然没有找错地方,陆鬼臼在看到院中的那口井后,便知道这就是他家了,当年的他最喜欢在井边玩耍,他爹偏偏又害怕他出事,于是干脆叫人在井上搭上了网。
府内草木茂盛,显然已是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陆鬼臼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不过是六岁,此时已相隔两百余年,他却依旧清楚的记得这府里的每一个角落。
陆鬼臼的哥哥和父亲,肯定早已不在世,而陆府如此荒凉,想来也是失势很久了。
陆鬼臼忽的问了句:“师父,你的家人也在修仙么?”
张京墨道:“我的家人,都是凡人。”
陆鬼臼道:“那你如何舍得看他们生老病死?”
张京墨道:“为什么舍不得?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况且于凡人而言,寿终正寝,应是最幸福的离开这个世界方式了。”
陆鬼臼叹道:“我倒是没有师父豁达。”
张京墨闻言却是在心中苦笑,他这豁达,还真是被逼出来的。
陆鬼臼踢了踢路边的杂草,低低道:“我还以为,这次回来,能看到陆家繁盛的情况呢。”
张京墨听到陆鬼臼这话,忽觉的想起了某件事,他眉头一皱,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口处传来喧哗的声音,陆鬼臼和张京墨朝喧哗处望去,却见几个官兵正从从门口朝着他们走来,口中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陆宅!不想要命了么!”
张京墨眉头一挑:“看来事情不像我们想的那般啊。”
他话语落下,那几个官兵身后便走出一个管家似得人物,那人六十多岁,却是精神矍铄,冲着张京墨和陆鬼臼张口便骂:“你们两个竟敢破坏了门锁,擅自入内,也是嫌命大?来人啊,把他们两个都给我绑了!”
陆鬼臼皱眉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管家似得人物道:“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你们就敢闯进来?可知道若是让陆将军知道你们所做的混账事,非得被扒了层皮么?!”他一挥手,身后站着的官兵们便冲着陆鬼臼和张京墨走了过来。
张京墨这才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他道:“陆鬼臼,看来这事情,不像我们想象的那般啊。”
陆鬼臼依旧皱着眉头:“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张京墨淡淡的道了声:“你可还记得,我当年走之时,留给陆家的那道符箓?”
陆鬼臼眼前一亮。
张京墨道:“这百年间,我都未感觉到那符箓的召唤,想来……你们陆家也是过的不错。”
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荒废了主宅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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