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贺星星又一次体验到什么叫被溜得敷衍。
问就是出门就被催拉屎,拉完立刻打道回府,不仅不给它撒欢的时间,连酝酿的时间都很拮据。
主打一个速度,好像被溜过,又好像没被溜。
贺星星很失望,从一回来就无精打采地挤进门,无精打采地往地上一瘫,无精打采地用尾巴吧嗒吧嗒敲击地面。
以及无精打采地看着它爹再三跟那个带回来的“好朋友”确认一个人进浴室洗澡是不是没问题。
果然人和人的悲喜无法相通,人和狗就更不能了。
贺楚洲可不知道自己无意的举动给狗子脆弱的心灵造成什么伤害。
拿了睡衣给裴悉之后,他转身进了厨房开始有条不紊准备醒酒汤。
只是效率不太高,做着做着,眼神和注意力就会自动巡航飘到手上。
过了这么长时间,都溜完一圈狗回来了,怎么好像掌心里残留的触觉还没有消失?
他将右手握了握拳又摊开,用目光丈量着从掌根到指尖的长度,从拇指到小指的宽度。
不由心生感慨,脸真小。
小得可怜,小到只要他张开五指,就能将裴悉一整张脸都盖住。
而比这更值得感慨的,是他竟然会毫不违心地夸一个成年同性可爱。
这要是被贺霭月知道了,不得小笔一挥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编排他三天三夜。
可也是真的可爱。
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眸子睁得圆溜溜,认真专注盯着他看的时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他奶奶家里养的那只猫。
那只长毛,蓝眼,究极挑食,究极爱撒娇,购入价格也究极昂贵的猫。
电话响得突然,他甩甩手顺道甩甩脑子,把火关小了才拿起手机。
上面显示一串号码,没有备注但很眼熟,是刚刚在车上时他拨了三四遍都没人接的号。
“你好,我是裴岩松。”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得出上了年纪,带着习惯性的上位者的语气,不算和蔼:“你是哪位?”
贺楚洲报了自己的名字。
“贺总。”裴岩松知道他,但并没有多做寒暄:“找我是有什么事?”
贺楚洲:“您儿子最近出了点小意外,身体不太舒服,现在正在我家。”
“裴悉?”裴岩松:“他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不算严重,也许是不想让您担心。”
贺楚洲:“不过情况有点特殊,电话里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您方便的话,我现在就送他回您那。”
裴岩松:“抱歉,不方便。”
贺楚洲:“...什么?”
裴岩松过于干脆的拒绝让他不由皱眉。
“现在不方便。”
裴岩松声音没有波澜,听起来对儿子出了意外这件事并不十分在意:“我在国外,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赶回去。”
裴岩松:“如果裴悉给你添麻烦了,我替他向你道歉,贺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如果真有解决不了的事,他会自己给我打电话。”
贺楚洲皱眉更深,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一道年轻的女声在叫裴岩松。
而裴岩松在应声后很快就挂了电话。
贺楚洲实在不能理解裴岩松这个反应。
作为一个父亲,听见自己儿子出了意外身体不适,这是正常应该有的反应?
算了,别人家事他无权多做过问,只是眼前的事情就变得棘手起来。
裴悉的父母不在国内,裴悉朋友那边又得瞒着,前路后路都被堵死,难不成真要把人一直留在这里......
咚。
熟悉的撞击声从客厅传来,是狗子踩翻狗碗的声音。
贺楚洲警告地喊了声“贺星星”,放下手机打算先出去训狗,转身却看见了身后不远的裴悉。
穿着不合身的睡衣,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贺楚洲脚步顿了顿,第一眼注意到他的头发:“怎么又不吹——”
话音戛然而止。
裴悉倏然红透的眼眶让他瞬间失声。
“怎么了?”
什么狗碗狗粮立刻被抛在脑后,他大步走到裴悉面前,抬手去摸他的脸:“我看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嘶!”
钝痛从手掌一侧传开,他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随着钝痛一同落下的,还有接连不断的眼泪珠子。
裴悉睫毛一颤,那些含不住的眼泪就全砸到了他手上,明明是微凉的温度,却烫得他激灵。
他忍着痛弯腰靠近,用另一只手去抹裴悉的眼泪:“怎么回事啊祖宗,怎么洗个澡还洗伤心了,水太烫?还是这套睡衣不喜欢?”
咬合的牙齿松开了。
没有咬破,但是多了两排跟明显的牙印。
裴悉:“我听到了,骗子。”
贺楚洲:“什么?”
“你给我爸打电话,想送我走。”裴悉一字一顿:“你明明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他很少有这样毫无保留宣泄情绪的时候,已经难过到了极点,眼泪止不住地滚落。
睫毛濡湿,呼吸急促,极力保持冷静的声音里依旧是压抑不住的哭腔。
“贺楚洲,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贺楚洲慌了神,顾不上手有多疼,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眼泪:“没啊,没有不要你,别乱想。”
“就是我最近......呃,最近工作忙,可能没办法一直照顾你,想着送你回家去住一段时间,对,就住一段时间。”
裴悉太能哭了,眼睛里像是装了个水龙头,贺楚洲哄的还不够他往外流的。
只是他连哭得过分安静,紧咬着唇瓣不会发出一点声音,除却偶尔吸气时带着轻颤和哽咽的呼吸。
贺楚洲束手无策,甚至已经有了打个电话求助楚女士的想法,黔驴技穷之际,他无意看到了裴悉推他时手里捏着的那张纸。
是他书房抽屉里的那一摞便签纸。
原本平整的纸面被捏出许多道褶皱,但依旧可以看清上面用公整漂亮的行楷写下的内容。
是一份保证书。
是裴悉在车上承诺他的,绝对不会拉黑他的保证书。
乍起的一丝波澜荡过心口,有点酸,有点软,像被初生的小动物脑袋拱过的感觉,微微发胀。
他盯着保证书看了几秒,终于闭眼长吐了一口气,在抽走那页纸的同时,掌心贴上裴悉的后背。
轻轻一扣,就把人搂进了怀里。
“行,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吧。”
想留就留下吧。
他抱着裴悉,让他可以靠在自己肩膀上:“是我的错,应该提前跟你商量的。”
家里多个人也不占什么地方,反正现在的裴悉这么乖,就当真接了只猫回家吧。
“别哭了,一会儿眼睛要哭肿了。”
裴悉被顺着背脊耐心十足地哄了许久,总算慢慢平复下来,回抱住贺楚洲,默默无言地将眼泪全擦在他肩上。
贺楚洲松了口气,大掌扣着他的后颈揉了两下:“不难过了?”
裴悉好半晌才闷闷嗯一声。
贺楚洲:“那就回房去把头发吹干?一会儿出来喝点醒酒汤再休息。”
裴悉又不答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问:“你真的想养猫吗?”
“没啊。”贺楚洲无奈:“哪有猫给我养。”
裴悉:“不是跟朋友说要接一只很漂亮的三花吗?”
“这不已经接到了么。”
贺楚洲拍拍他的背:“好了裴三花,快去吹头发了。”
“?”
裴悉抬头:“裴三花?”
他眼泪干了,可眼睫毛还没干透,眼眶和鼻尖的红色也没有消退,和周遭的皮肤对比鲜明。
贺楚洲想起以前听人说过三花猫是猫界大美人,觉得这称呼安在裴悉身上还真是意外无死角的契合。
“是啊。”他半开玩笑地忽悠人:“老人说猫狗不能养太多,我养你养贺星星就够了。”
裴悉愣愣哦了一声。
没过会儿想到什么,又认真对贺楚洲补充:“放心,我不打狗。”
*
*
裴悉在贺楚洲的监督下吹干了头发,喝了醒酒汤就回房间了。
但贺楚洲洗完澡进去就发现他并没有躺下,而是靠坐在从床头等待,见他进来了,勾勾手指示意他过去。
贺楚洲刚走近,面前就被递上一份保证书,附带一支红色签字笔。
“我的已经签好了。”
裴悉点了点柜子上贺楚洲昨晚写的那份,上面多了一个红色签名,是裴悉的名字。
“还挺有仪式感。”
贺楚洲接过裴悉那份,在落款裴悉的名字旁边龙飞凤舞签下自己的大名。
裴悉将两份保证书收起来,拉着贺楚洲在身边躺下,钻进他怀里,默默将他的手横在自己腰上。
一种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希望贺楚洲可以抱着他睡。
至于贺楚洲,一回生二回熟,他打算故技重施,和昨晚一样等裴悉睡着了就走。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今晚的裴悉没那么好糊弄了,每当贺楚觉得他睡着了准备撤退时,轻轻一动他就会立刻睁眼。
像只警觉的鹿,又或者也许,是贺楚洲给裴岩松打的那通电话给他留下的后遗症。
总之几次三番下来,贺楚洲放弃了,长臂一收抱住裴悉,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我不走,睡吧。”
夜渐深,两道呼吸在相拥中逐渐平稳,绵长。
贺楚洲梦见自己真养了只长毛三花,闹腾又粘人,睡觉的时候老爱往人怀里钻,少撸一下就要扯着嗓子喵喵叫。
贺楚洲被磨得没脾气,迷迷糊糊感觉日光大亮,下意识也是去捂“小猫”的眼睛,嘴里含糊地低声哄着。
结果下一秒就被一脚踹下了床。
他裹着半条被子坐在地上,大脑空白,懵逼地抬起头,意外对上了一双怒气沉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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