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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血顺着拔出的银针滴落在了地上,手边燃着的香散发着清苦的药香。
屋外盘绕在柱子上的长蛇烦躁地吐着信子,高高昂起头警惕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过去多久了?两个时辰?还是更久?稍远些守着的几个巫祝在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抬起头往这边看,但无人敢上前来打搅。
那些盘踞在经脉纠结深处的毒物被药物一激,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在被银针引导的内力的包围下无处可逃。
两股力量的对峙叫那人嘴角溢出了丝丝鲜血。
她身后的人地拔出了刺入她肩头的几根银针,另一手快速地在其余的几处穴道上点了两下。
盘膝坐着的人闷哼了声,紧咬着牙关忍下了内里两股力量冲撞的不适。
香炉里点着的香将将要燃尽了。
医女深吸了口气,将内力汇于掌心缓缓抵在了对方后心口。
残余的那点淤血就这么给她逼了出来。
她像是松了口气般收了针开口道:“感觉如何?”
肩膀上仍旧有些残存的痛感,少巫睁开眼反手摸了摸,嘴角勾了下道:“还不错,苏姑娘不愧是药王谷的高徒。”
后者礼貌性地应了声,伸手过去小心端起熬好的汤药搁在她面前,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起自己的针囊。
少巫端起汤药,皱起眉将这碗黑黢黢的东西饮尽,没忍住咳嗽了声,抱怨了一句:“你这放了什么啊我记得蛇胆没这么苦的?”
苏念雪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瞧着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悠悠道:“少巫大人还怕苦吗?”
“我也只是个凡人,如何就不能怕苦了?”少巫白了她一眼,将散乱着的衣物穿好,“再者说了,我们苗疆的蛊术又不是你们中原的那些医道,动辄就开些劳什子汤药的,没给毒死都给苦死了”
苏念雪闻言眉一挑,不由反问了句:“谁说中原的医道都是开些汤药了?而且蛊医便不用试药了?”
“自然是用的,但也不至于同你们这些中原人一般频繁,如若不然,我们养蛊做什么的?”她掰了个橘子扔进嘴里,“而且苗疆山高水远,也没有你们中原那些破事儿,原本伤得就少,至多不过是些伤风之症,要不是还担着荆楚的那层关系,也不用再去研究那些诸如纤竹蛊之类的东西了。”
“除了纤竹蛊还有旁的类似的吗?”
“有啊。”女子支着下巴眯了下眼睛,“纤竹蛊无非便是一命换一命,因为其过于霸道,用得自然是极少,但他们这些鬼差从前西面还乱着的时候,伤得可比现在要重得多,又不能不管,便从纤竹蛊的制法里提炼出了另几样有些相似的东西,虽也需要旁的作为代价来饲蛊才能发挥用处,但可比直接丢了性命要好得多了。”
她像是想起什么,打了个哈欠懒散道:“不过现如今那些也用得少了。”
苏念雪将针囊收好,这才坐正了身子,道:“你说的代价是什么?”
“说不准,每种蛊不一样。最常见的以血饲蛊吧。”少巫低笑了声,抬眸饶有兴味地望着她,“怎么?你对这个感兴趣?”
她摇了摇头,道:“只是问问。”
“问问?也好,毕竟日后会不会用得上还说不好。”她伸手捻起了手边的一支哨子,抵在唇上吹了声,“谁叫你迟早是荆楚的人呢?”
这般直白的话叫端坐的医女忍不住红了脸。
“脸红作甚,我这可都是实话。”她笑吟吟地一挑眉,“差不多了,我叫人送你去祭坛吧,那位鬼差也该到了才是。”
不过还没等对方多揶揄几句,就有人跟着方才的竹哨声敲响了门。
是石汶。
他冲着苏念雪微微一颔首,道:“山上还没消息。”
“嗯?”少巫闻言一皱眉,追问道,“这个时间不应该啊。有让人去看看吗?”
“已经让南烛上去过一次了,但是据他所言”石汶没忍住瞥了两眼旁边的苏念雪,叹气道,“来接人的,是”
“是谁?”
“祈归大人。”
少巫没忍住倒抽了口凉气,她牙一咬撑着身子站起来,咬牙切齿道:“这家伙又来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
说着便要往外走,却被一旁的苏念雪伸手拦了下来。
“你伤还没好。”
“无妨,走这点路还是可以的。”她顺手抄起了笛子,一面不忘吩咐石汶,“寨子里有什么你先管着,回头再跟我讲!”
言罢,也不管对方是个什么表情,她打了声呼哨,院子里的白狼就顺着跃了上来,紧跟在它后头的还有另一匹未曾见过的灰狼。
还真是整的什么玩意儿啊。石汶忍不住叹了口气,认命般跟着下了楼替她去收拾寨子里的杂务。
拔毒费了几乎一整日的功夫,如今山道上已经可以透过树影瞧见夕日的余晖。
白狼呜咽了声,终是在半山腰停了下来。
还不待人从它背上跳下来,已经有人悠悠地开了口。
“哟,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苗女从树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眼尾的蝶翩跹欲飞,“唔,又是个中原人?”
少巫皱着眉一把将人揪了过来,没好气道:“少在这儿给我端着,你累不累啊?早些时候的人呢?你放没放?为何山下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一连串的问题叫祈归咯咯笑出声,她凑近了些,耷拉着一双眼,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笛子,道:“放了啊,你没瞧见这里没人吗?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爬到石宮前了吧。”
爬?苏念雪愣了下,不由上前追问了句:“姑娘你这话何意?”
少巫却是冷着脸忍着没在她脑袋上来个爆栗,咬牙切齿地解释道:“谁让你”
“我给了她选择。”祈归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又瞥了眼苏念雪,“要么按照寨子里的大家祭祀的规矩五步一叩首十步一长跪这么上去,要么闯机关或者杀了我,她自己选的,怨不得我。至于你的那块牌子奶奶说了,我可以不听你的。”
这话说得十足的孩子气,但在这种时候却委实叫人不大舒服。
苏念雪在她前半句话落下的时候就御起了轻功往山上追了过去,连叫人拦着的机会都不给,她太清楚这种选择下晴岚会选什么了。
“回头再找你算账!”少巫叹了口气,连忙想追上去,但内里的一阵刺痛感却叫她不住咳嗽了两声。
身后的姑娘见状轻哼了声,伸手去抓住了她肩膀的衣料。
“受了伤就不要逞强,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她轻轻松松地将人带了起来,沿着山路追了上去。
难道不是吗?少巫没忍住在心底腹诽了句。
“机关是骗她的,就算真的开了,她手上不还有你给的图?有那张图在你还担心解不了机关吗?”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祈归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少巫侧过头,略显无奈地瞪了她一眼,道:“那究竟为什么为难她?”
然而祈归没理她。
用轻功上山其实挺快,不多时她们便瞧见了远处缓缓前行的人影。
也正如祈归所言,这个时间的确是差不多是从山腰一路长跪至祭坛前所需的。
先前帮少巫拔毒时耗损的内力让苏念雪在落地的时候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子,她来不及多想,匆匆忙忙地往前跑了过去。
说是祭坛,但以这样的形制,叫石宮更恰当些才是。晴岚仰起头,撑着墨尺站了起来。
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她转过身,有人就这么扑进了她的怀里。
“阿雪?”长时间的跪伏让她没忍住往后退了两步,她垂下眸子,眼中倒映着对方的眉眼,“怎么了这是?”
苏念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抬手替她抹去了额上沾上的尘土,轻轻摇了摇头。
“你就这么跪着上来的?”
此话一出,晴岚自然也就知道她也是遇见了先前那个苗女,她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道:“放心,我没事。”
后头有轻微的响动,她抬起眼,见到来人时一挑眉。
“依你所言,五步一叩首十步一跪上来的。满意了?”
祈归松开了抓着的少巫,还顺手将自己的笛子塞到了人手里,道:“嗯,我想求的东西我也看到了。东西借我一下,不介意吧?”
她指着的是晴岚腰间别着的一把短刀。
年轻的剑客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解了刀扔给她。
不等其余人问话,她反手将那把刀抽了出来,又快又狠地扎进了自己的肩膀。
血顷刻涌了出来。
这一变故来的太快,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
苏念雪原本心中对这个苗女的怨气也随着这一刀化作了满满的愕然。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唯独晴岚看着对方的目光很是复杂,她垂眸看了眼地上浸润的鲜血,叹息道:“你这又是何必?”
“咳咳”祈归却是笑了,“我知你们这些中原人有自己的坚持,所以我也有。我当然知道之前那件事与你无关,可人都是会变的,原先我见到周秦的时候,他也不是这个样子。在你身上,我能感觉得跟他相似的气息,所以我想看看你跟他一不一样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他,哪怕是时怡仍在的时候的他,他也不会跪,你信不信?”
后者则是沉默不语。
未曾发生的事情,何来如果?
少巫似是猜到什么般皱起了眉头。
“你想求证的,无非就是如今的我们仍旧肯甘愿做影子,而不是因过往所做的那些自命不凡,或因不被世人理解而心生怨怼。”晴岚捏了捏苏念雪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但是为什么要用这种两边都不讨好的法子?我的答案,在山下寨子里的那些事情你已经可以看得分明。”
刀已经被她拔了出来,没刺中要害,但是墨客的短刀都是自制的,相比寻常的刀刃可要锋利多了。
“并没有什么理由,我只是想亲眼看看。我仍旧不喜欢寨子因为你们惹上了事儿,但”她捂着伤口直起腰,脸色因为失血而有些发白,“刻意刁难你,让你舍了那所谓的自尊,这一刀,算作歉意,若你还有什么不满,我也不介意再多来几下。”
晴岚弯下腰把染着血迹的刀拿了回来,缓缓摇头道:“不用。”
苗女勾了下唇,像是赶人一般摆了摆手,道:“那就滚进去吧,大巫祝在里面等你们。”
她跌撞着背过了身,赌气似的看都不看一眼少巫扭头下了山。
苏念雪有些头疼地看完了这场闹剧,颇为无奈地往少巫手里多塞了瓶金疮药,道:“不管怎样,多谢少巫大人引路了。”
至于祈归,她不大想多谈,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之余却又没法真的恼,只能真如她所言一般当做两清。
“疼不疼?”她将目光转回晴岚额头上因为长跪而磕出来的印子,皱眉道。
“不疼,不必担心。”晴岚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安慰般笑了下,“进去吧。”
石宮的门上有着个缺口,正是先前少巫给的那块牌子的形状。
晴岚将那块银质的牌子置入其中,拉着苏念雪后退了两步。
厚重的石门应声而开,墙壁上的点点篝火霎时燃起。
有声音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
“过来吧,荆楚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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