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象名为水鬼,天生通水性。
只要生了珠子,便得了神通,有御水的本事。
能吐雾,赶潮,水遁,还可以用水幻化分身。
每头罔象会的都不一样,珠子越好,神通越多。
刚才那两头罔象一出来就吐出了浓雾,将整个屋子笼罩,又是一声叫唤,引出了水府之中的水气。
水不断地从墙壁,屋顶,柱子里渗出来,在地面汇聚,很快涨到了寸高。
徐让看着没过脚背的积水,心情很是不错。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集这么多水气,说明这两头罔象体内的玄珠真是极品。
“想不到一来龙昌县就开张了,有钱人就是大方,这样的好东西说送就送。”
他笑了笑,一双金色的傩眼穿过迷雾,找到了那两只漆黑矮小的身影。
接着他左手在胸前掐傩手诀,踩着积水缓步往前。
桌上美酒佳肴一片狼藉,两个身材矮小的怪物正在大口吞吃桌上的菜肴。
它们身形如三岁小儿,皮肤黑亮滑腻,面部和后背生有鳞片,尖耳,长臂,爪子鲜红,像是沾了血一样。
一双猩红的眼睛,在雾中散发着红光,眼神中满布凶残和嗜血。
忽然,它们动作一顿,瞬间转头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猩红的眼睛里红光大放,一张嘴裂开,露出满嘴尖牙,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在恐吓,又像是在恐惧。
徐让眼睛金黄而冰冷,脚步不停,手持傩手诀,大步向前。
背后赤霞剑的剑格上朱玉晶莹,在浓雾中也像是一只鲜红的独眼,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他每走一步,便在心中念出一句咒语,“大傩敕令:傩。”
咒声一出,体内法气被引动,汹涌澎湃,沿着他左臂的经脉汇入他左手的傩手诀中。
一团无形的力量在他手诀中凝聚,含而不发,伺机而动。
他一连走出三步,心里连续念了三次。
三重法咒在手诀中凝聚,法气在掌指间流淌,让他的左手生出一种肿胀麻木之感。
他用的是傩字咒,傩师最常用,也最熟练的一种傩咒。
大傩法咒之中,食鬼咒最诡异强大,傩字咒则是最根本的。
在上古之时,人族弱小,需成部落而居,当遭遇野兽妖魔侵害时,会群起而攻之,聚集众人之力驱赶野兽。
他们为了壮大声势,会齐声大喊,“傩,傩,傩。”
这声音从上古先民的心灵深处发出,象征着他们驱赶野兽妖魔的决心和勇气。
后来出现了一位神灵,以“傩”为名,担负起了驱赶妖魔的职责,就是傩师血脉的源头——傩主。
傩字咒与傩师的来历有关,是傩咒中最基本的咒,也是最复杂的。
此咒拥有四重法意,驱退,驱散,驱杀,驱逐。
徐让现在持的是驱退之法意,能震荡虚空,击退敌人。
随着他三步踏出,手诀中聚集了三重傩字咒咒力,他身上都生出一种奇异的法意。
所过之处,雾气都被排开,形成了一个无雾的真空区域。
这就是傩字咒的驱退之力。
两只罔象低头嘶吼一声,察觉到了危险。
一只不退反进,双腿一蹬,直接朝他扑了过来。
一只跳入水中,漆黑的身子入水就消失了,连个浪花涟漪都没有。
接着水中射出三个拳头大的水球,直射徐让面门而来,速度比那只扑来的罔象更快了三分。
这是鬼弹,罔象的神通之一。
罔象吃活人,也吃死尸,体内蕴藏尸毒,与水弹结合便是一种很厉害的手段。
不光腐蚀血肉,而且势大力沉,江河中的船挨一下,都要打出个窟窿。
若是打在脸上,脑袋会像西瓜一般爆碎,然后化成尸水。
前有鬼弹扑面而来,后有罔象利爪相随。
攻击未至,腥风先至,其中夹杂着浓烈的尸臭味。
徐让停在原地,没有侧身闪避。
他走不了了。
积水如水草般伸出,将他小腿以下紧紧缠住。
他的双腿仿佛深陷沼泽之中,想动也动不了了。
鬼弹临近,罔象怪吼,生死只在一瞬。
主位桌上悬浮着一面水镜,显化着雾中的场景。
有人修为不够,看不穿这片迷雾,于是宋文景亲自施法造了这面水镜。
众人从镜中看到这一幕,都睁大了眼睛,呼吸都停住了。
于剑萍紧紧抓着哥哥的手,手在颤抖,手心冷汗直流。
她以前走镖的时候遇到过这种怪物,见过那些被杀掉的镖客。
恍惚间,她仿佛见到了徐让被尸毒腐蚀得肢体不全,被罔象开膛破肚的样子。
就在此时,水镜之中的徐让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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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让浑身金光涌现,金罡气化成护身气膜覆盖全身。
他的右臂上金光凝实如金,右袖上的金光也明亮凝练,仿佛变成了金线织成的袖子。
电光火石之间,他右手猛地挥出,速度极快,势大力沉。
金袖随之甩出,带起一阵狂风,将前方的雾气都给吹散了许多。
这是通臂铁袖,结合了通臂拳和流云飞袖的特点,既有通臂拳的刚猛脆劲,又有袖功的柔劲和变化,是他师父徐矮仙的绝活,配合金罡气使用威力更强。
砰的一声,三颗鬼弹被通臂铁袖扫中,如气泡般瞬间破碎,化成水雾消散了。
那罔象紧随而至,伸出细长漆黑的手臂,五指如钩,直抓徐让的心口。
徐让有金罡气护体,不闪不避,没有去格挡。
他忽然仰头,左手猛地朝上一伸。
手诀未开,力量未散,却有一股神意荡开了迷雾。
只见一只黑色爪子落下,小而尖,覆盖黑鳞,指尖鲜红如血。
接着便是一张布满黑鳞的狰狞面孔,那双猩红的眼睛露出残忍,却又忽然生出了一点诧异。
徐让早等着它呢。
他灵觉敏锐,知道之前那罔象虽然跳入了水中,却没有呆在水里。
而是施展了水遁之术去了屋顶。
这屋子本就是水府,水泽之气浓郁,和江河湖泽没区别。
他知道它打的什么主意,是想趁着他应付身前这只罔象的时候,从屋顶跃下,出其不意,直接掏他的天灵盖。
这一刻,迷雾散开,四目相对,金眼对红瞳,傩师对怪物。
生死一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罔象察觉到了左手蕴藏的危险,眼中红光大盛,张开大嘴猛地一吸,茫茫雾气涌入,肉眼可见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水球。
眨眼之间,鬼弹已成。
可惜,它没有机会了。
徐让心念一动,五脏中的雷霆之气瞬间引动,胸腹之中电光闪烁,隔着衣服和肚皮也能看见。
轰隆隆。
雷声轰鸣,沉闷震耳。
这雷声是他五脏雷气激荡的声响,五声如一声,在他肚子里响起,却没有散出来。
而是被他收拢,引导,奔涌,最后从他口中宣泄而出,化作一道惊雷般的大喝。
“傩。”
这一声既是雷音,也是咒声。
两相交织,不分彼此,神意交融,威力倍增。
咒声出来便有驱退之意迸发,瞬间将雾气推开了。
屋子里迷雾消失,瞬间变得宽敞亮堂。
主位上一双双眼睛看着屋子正中,眼神震惊。
此刻他们终于看清了屋子里的景象。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画面仿佛定格了。
徐让站在屋子中间,眼珠金亮,浑身金光,宛如天神下凡。
他高举左手,手掐傩手诀,仿佛擎住了一方天地。
他头顶有一头下落的罔象,嘴巴大张,长臂下抓,指爪距离他天灵只差三寸。
他身前有一头罔象飞扑,五指如钩,直取他的心口,距离他胸膛只差七分。
徐让手诀手指放开,那猛烈的咒气散出。
轰隆隆。
忽然惊雷炸响。
随着这一声惊雷响起,虚空震动,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徐让手中彻底迸发四散。
傩字咒的驱退之力爆发,三重法咒叠加,再以雷鸣之声加持,威力超乎想象。
两只罔象直接被这狂暴的力量推了出去,速度飞快,瞬间消失,像是瞬移了一样。
屋中寂静无声,只剩下雷鸣过后的余音。
主位上的人神色各异,宋文景是震惊,其余几人则眼神呆滞。
这是被雷鸣震动了神魂,意识模糊了,还没恢复过来。
徐让喘息着,三重傩字咒非常消耗法气,刚才这一击让他有些脱力了。
他引动五脏雷气时,好像牵动了眼中的雷灵珠。
刚才那咒声吼出来,所挟雷威远超他的估计,一定是雷灵珠带来的雷法加持。
不然傩字咒的驱退之力不会那么强,像是直接将那两头罔象挪移走了一样。
忽然,他感应到头顶有东西落下,后退一步避开了。
一滴鲜血落下,滴在地上的积水中。
他心中涌生出不好的预感。
抬头一看,只见雕着金龙的穹顶之上,沾着一团模糊的肉泥,四面鲜血散开,就像一朵血肉绽开的花。
“完了,我珠子没了。”
珠子没了,两颗都没了。
两只罔象都成了肉泥,一滩在穹顶,一滩在墙上。
玄珠是水气之精,和老蚌的珍珠一样,是易碎之物。
刚才两只罔象被狂暴的咒力推到了穹顶和墙上,再经过挤压,瞬间成了肉泥。
骨头都碎成了渣子,更何况那两颗玄珠。
徐让看到那两团猩红如血花的肉泥,心都在滴血。
极品玄珠灵气充裕,市价五十块灵石一颗,其中蕴含的法术印记不同,价格还能往上加。
那两头罔象共有吐雾,控水,水遁,鬼弹四种神通,加在一起价格起码要翻一番。
也就是说,他刚才吼那一嗓子,至少吼碎了两百块灵石。
徐让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却大骂自己是败家子。
刚才他有心在这些人面前装一下,显一显傩师的本事,才用三重傩字咒融合雷音施法,没想到引动了雷灵珠的气息,装过头了。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有些难受,更多的是高兴。
“有这对雷灵珠在,以后财源滚滚,不怕挣不到钱。玄珠没了就没了吧,好歹还剩下两团血肉,待会儿可以喂食鬼咒。”
他心中安慰自己,抬头看着穹顶那团血肉,一摸腰间如意袋,手里多了一个坛子。
坛子漆黑,坛口贴着两道交叉的黄符。
他左手托着坛子,右手取下一道黄符贴在胸前,再取下一道黄符捏在指间。
法气自指尖吐出,融入符中纹路,瞬间将符纸点燃。
他将燃烧的符纸丢入坛子里,坛子底部瞬间亮起了红光。
接着他抬手一指,指向穹顶上那团肉泥中。
“收。”
话音一落,坛子里的红光大盛,生出一股吸力。
屋顶那一滩骨肉鲜血化作一片红光落下,飞入坛中,一滴不漏。
再看那雕着金龙的穹顶上,已变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秽。
徐让抱着坛子走到墙边,将墙上那团血肉碎骨全都收了。
然后撕下胸前那一道黄符,贴在了坛口。
黄符灵光一闪,散开一片土黄色灵光,如盖子一般将坛口封住,一点血腥之气都闻不到了。
徐让拿着坛子,左手微微颤抖,其中传出一种饥饿和欲望。
这是食鬼咒在动。
他压制着这种冲动,没有让咒印冒出来。
八当家和那个白衣女子都是学的鬼法,身上都养着鬼,他不想把这两人给吓跑了。
于是将坛子收入如意袋,站在原地,开始闭目摄食周遭水气。
他要恢复体力和法气,待会儿好和八当家切磋。
一想到待会儿能和九嶷山的人交手,他就觉得兴奋。
在他十五岁之前,一直和师父在武陵州闯荡江湖。
对于武陵大名鼎鼎的三不惹,他是清楚的。
春宵一刻楼,药仙堂,金钩赌坊,背后分别是入梦道,药仙会,九嶷山。
这三个势力分别代表着梦法,药法,鬼法。
金钩赌坊是九嶷山过阴官一脉,学的是无常勾魂法。
三道钩子代表着勾魂,借寿,盗运。
徐让之前见到八当家那标志性的光头,就认出他了,知道他排行第八,只得了勾魂之法。
傩师体质特殊,对于瘟疫,疾病,摄魂,诅咒都有很强的抵抗力。
他想试试自己对于勾魂之法的抗性有多高,能不能扛得住过阴官的叫魂咒和勾魂术。
这也是五年前他师父和他分开时的交代。
师父说,他只有见过武陵州各门的法,会过武陵州各家的人,才算真的出了师,有了行走天下的资格。
今天徐让在这里和于剑萍约斗,说要见识八当家的金钩,意气之争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他真正想做的是见识他们的法,见识他们的道。
他是将他们当成磨刀石来磨砺自己,来成就自己的法,成就自己的道。
在他眼里,他的对手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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