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大会结束,古桦、蒋紫龙、陆遥陆陆续续地离开,方言都会到燕京火车站送一送。
挥手送别以后,再回到《十月》编辑部。
办公室里最大的变化,就是张仲锷终于回归中长篇小组,不用继续在家反省。
《苦恋》风波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都回到从前,照样中午的时候,聚众打牌。
每次打牌,方言总会拉上张仲锷,借着热闹的牌局,让张仲锷重新融入到大集体当中。
陆元炽、章守仁、田增翔等人也是看破不说破,非常愿意配合,打得是其乐融融。
一三五,打桥牌。
二四六,打升级。
周日在家反思,方言啊方言,你怎么如此堕落呢!专业作家的创作任务你都忘了吗?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接着奏乐,接着舞。
“现在不只是《十月》,很多期刊和报纸都开始重视爱情这个题材的作品。”
陆元炽扫视三人,终于谈起了工作。
章守仁放下牌,“据我所掌握的,光是燕京报刊,《人民文学》、《当代》、《燕京文学》、《青年文学》这十几家,都在争夺爱情文学的稿子,显然上面也意识到堵不如疏,与其禁止琼谣,倒不如满足广大读者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估计接下来这把火会烧到全国。”
“是啊。”
陆元炽感慨:“虽然出版社有小方的《山楂树之恋》拔得头筹,但如果后续找不到和《山楂树之恋》匹配的作品,后劲不足啊。”
方言笑着说已经跟约了两篇稿子,一篇是王朦的《相见时难》,一篇是张婕的《方舟》。
陆元炽沉吟道:“单单这样,恐怕还不够,有没有别的什么法子,能让《十月》在这次爱情文学风暴之中,脱颖而出?”
田增翔、章守仁、张仲锷等人纷纷看向方言,方言挑了挑眉,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陆元炽问道:“小方,你怎么看?”
方言思考了会儿,“参加了优秀中篇奖以后,我有了这么个想法,《十月》是不是可以像《文艺报》一样,也办一个文学奖?”
“创办文学奖?”
陆元炽、章守仁等人心里一惊。
“对,目前的文学奖,全是由作协以及旗下单位创办的,还没有任何一家文学期刊创办过文学奖,如果《十月》能先下手为强”
方言说左看看,右看看。
章守仁顺着他的想法往下说,用评奖的手段来吸引和凝聚作者、读者,就可以提升《十月》在业内和读者群体里的口碑和影响力。
毕竟,《十月》是第一个吃螃蟹的!
“可是目前已经有优秀短篇、中篇奖,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很快也会成立。”
张仲锷皱了皱眉。
“张老师说的对,不管是数量、门类,还是关注度和影响力上,我们怎么能和重大文学奖项相比呢?”贺新提醒了一句。
众人议论纷纷,支持也有,反对也有。
文学奖的成败,跟《十月》的兴衰荣辱、名声口碑挂钩,一旦失败,可就成了笑柄。
“我们可以不从篇幅入手。”
方言说:“而是从题材和类型下手,比如谍战、军事、历史、乡土,现在既然爱情题材这么热门,就先从‘爱情’开始,遴选一批作品,引导创作,从而推动爱情这股文学潮流。”
“岩子这個建议好啊!”
“不管其他报刊登了多少爱情,到头来由我们来评选,等于我们借了他们的力,把《十月》打造成爱情的主阵地。”
“没错,《十月》文学奖就成了风向标。”
“…”
田增翔他们一经点拨,思路大开。
章守仁赞同道:“不只是风向标,引导潮流、宣传刊物、聚拢作者,都可以借助这个文学奖,如果办成了,《十月》在全国的局面就打开了。”
陆元炽颇为满意,“而且《十月》敢为人先,给其他文学期刊奖的设立提供了范例和参考,不管成与不成,对文学界都是大功一件。”
“时间上,最好能在10月颁布公告。”
方言建议首届《十月》文学奖,在1982年2月底,也就是年底正式公布获奖作品。
此话一出,瞬间引发所有人的讨论。
方言看到这一幕,眯了眯眼。
现在是爱情题材,以后可以搞个悬疑奖、科幻奖,像爱情一样得到正名。
这年头,悬疑、科幻等题材在华夏文坛,还是一片荒地,需要有一个又一个拓荒者。
“小方到底是年轻人,脑子活,主意多。”
陆元炽忍不住多夸几句。
章守仁、田增翔等人无不赞同,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的能力,再过个几年还得了!
“诶,赢了!”
方言这把不控分,杀了个痛快。
“好你个小方。”
陆元炽哭笑不得,“刚夸完你,你这个年轻人就这么欺负我们这些老同志?”
《十月》文学奖的方案和评选标准,编辑部整整讨论了一个下午,渐渐有了个轮廓。
太阳落下,方言骑车回到南锣鼓巷。
就见邮递员正在挨家挨户地送信,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位经常给自己送汇款单的胡师傅。
“方老师!”
胡师傅也注意到他,从邮包里找出一封信:“刚准备到您那儿去,这是您的信件。”
方言扫了眼,地址来自燕京大学,没有第一时间拆开来看,而是想到了陆遥的提醒。
于是掏出烟递了过去,边走边聊。
“别提了,邮递员的糟心事多了去了。”
胡师傅苦笑:“不说别人,就说我吧。”
方言给他点火,耐心听着。
就听胡师傅唉声叹气,儿子小胡今年又落榜了,不准备支持他三战,想让他顶了自己的班,子承父业,当邮递员,自己也好退休。
这年头,邮递员不仅是铁饭碗,更是金饭碗,邮局会配备凤凰牌自行车,相当体面。
“这是好事啊。”
“是啊,方老师您也这么觉得是不是,可这个小兔崽子竟然瞧不上。”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嫌邮递员风里来,雨里去,又苦又累,嫌我干了大半辈子,没有升职进步,就连封表扬信都没有,您瞧瞧他这什么思想觉悟。”
“胡师傅,您也别太生气。”
方言劝了几句,“他还只是个孩子。”
“是啊,小孩子不懂事,哪有自己给自己送表扬信的,害不害臊。”胡师傅说,“就算要颁表扬信,那也是该先颁给那些乡间邮政所的邮递员,他们更值得这份荣誉。”
“乡间邮政所?”
方言隐隐约约来了丝灵感。
“您别看我这邮递员风里来雨里去,很辛苦,可好歹是在大城市里边,我一个战友在乡里当邮递员,那才叫一个辛苦一个累。”
胡师傅抽着烟,絮絮叨叨。
那时候乡里电话少,村通网就更不可能了,跟外界的联系基本靠写信,有时候一封信甚至要等上十几天,乡间的邮递员就成了维系山里山外、村里村外亲朋好友之间的桥梁。
包里装满信封,也装满人们满满的期待。
“好一点的还有头驴,差一点的干脆就是靠脚底板,非常辛苦,挑着邮包,长年累月奔波在山里水里,跑一趟邮要四五天,老婆孩子经常见不着面,这么一走,就是几十年。”
胡师傅吐了口烟,“跟我战友一比,跟他们一比,我哪还有脸要什么表扬信啊。”
“都值得,你们都值得。”
方言说:“都是在为人民服务。”
胡师傅笑道:“可不是嘛,还是您觉悟高,不像我家那个兔崽子,思想觉悟忒低了。”
“他以后慢慢就会了解您的苦心了。”
方言又递了一根烟,
“但愿吧,但愿吧。”
胡师傅把烟放在耳朵旁夹住,“不能再抽了,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接着送信了,谢谢您的烟,也谢谢您愿意听我这么絮叨。”
“应该是我谢谢您。”
方言道:“谢谢您给我讲了这么多好故事,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把您和您战友的这些故事,借给我写成?”
“方老师您打算写咱们邮递员?!”
胡师傅也听过邮电系统找专业作家的事。
方言笑着点了下头,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敢情好啊,我到现在都没看过一本写我们邮递员的,您要用,尽管拿去用。”
胡师傅问到时候出了样刊,能不能给他一本,准备拿给他家儿子好好看,好好学。
“当然可以!”
方言满口答应下来。
胡师傅连声道谢,挥手道别。
方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身材瘦小,佝偻着背,肩膀塌着,夕阳下,却像一座山一样。
若有所思地迈进屋,看到墙壁上的方援朝遗像,再回想自己的上辈子,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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