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曾公亮与章衡两人的观感截然不同。
不过这倒是正常,就像是两个男孩子面对同一个女孩子,得到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正好户房胥吏的配合,正好让章衡的施政变得顺利起来。
章衡一边敦促各地赶紧巡查常平仓,一边加紧做各种筹划。
韩绛紧赶慢赶,终于在四月份中旬赶到汴京。
韩绛一到汴京,连家都没有回,便赶到户房来求见章衡。
章衡看到韩绛,顿时松了一口气,最近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忙得四脚朝天了,一方面得顾好户房这边的事情,另一方面则是要兼顾央行。
韩绛问清楚央行目前最要紧的事情之后,立即请缨道:“那我立即出发去江南!”
章衡摇摇头道:“不着急了,你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帮我坐镇央行,江南的事情另有人去。”
韩绛啊了一声道:“谁去?”
章衡笑道:“介甫去,他便在鄞县当知县呢,韩以逊已经带队南下了,介甫赶去杭州汇合,介甫在江南耕耘了一段时间了,他大约比较了解情况。”
韩绛倒是有些遗憾道:“还以为是我立功的机会呢。”
章衡笑道:“想立功还不简单啊,央行现在正处于快速扩张的过程之中,你回来便是干这事儿的,干好了,连升两级都有可能。”
韩绛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命好,总是跟在你的身后,随随便便便能够捡到功劳,这不,一回来,又直接升了一级了。”
章衡笑道:“这都是你应得的,你做事周全不莽撞,安于职位,不瞎来,能够做到这些的人已经是很难得了。
不过,这一次你回来,却是得接受新的挑战了,原本我想将央行的框架都搭起来再让你去接手,但却被调去户房搞荒政了,所以,这一次得你来发挥了。”
韩绛神情有些凝重起来:“需要我做什么?”
章衡公廨里面墙壁上挂着一幅相当巨大的地图,上面大宋各州县俱都历历在目。
章衡走到地图前面,韩绛亦步亦趋跟着过去。
章衡指着地图道:“央行接下来的工作,便是将支行铺遍大宋的每一个州县,怎么样,有没有挑战性?”
韩绛闻言呼吸一滞:“全部州县?”
章衡笑道:“怎么,被吓到了?”
韩绛苦笑道:“大宋有路一十五,州府共二百五十四,细分到县,更是多达一千二百三十四,这么多的州县需要建设支行,规模之大浩大,令人头皮发麻啊!”
章衡又笑道:“那你接不接这个担子?”
韩绛咬牙切齿道:“来都来了,还能不接么?”
章衡一时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万能的来了来了。
章衡一回头,却是看到韩绛在仔细地研究地图。
章衡便问道:“如何,有没有头绪?”
韩绛紧紧皱着眉头:“如此大规模的筹建,央行再有钱恐怕也难以同时筹办,恐怕得有所侧重才行。”
章衡有些惊讶地看了一下韩绛,这一看让韩绛都有些羞恼:“怎么居正,还真以为我就是摘你果子才有今日之官位么?”
章衡赶紧摆摆手否认:“那不能那不能,子华兄的才华是我所佩服的,我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
我刚刚惊讶地是,是没想到子华兄竟然与我想到一起去了,咱们不愧是同年啊,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韩绛白了章衡一眼道:“算了,你没有这想法,我却是有这想法,我也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确是摘了你的果子嘛”
韩绛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贱:“有人说我韩子华是章居正的跟屁虫,嘿嘿,那又如何,他们说这话是嫉妒,嫉妒没有我这样的气运,没有章衡这样的好同年,哈哈哈哈!”
章衡:“”
两人说笑了几句,然后转回正事上了。
韩绛道:“居正兄,我以为啊,可以分为几个批次来筹办,首先是经济发达之所在,即是苏扬杭,沿着大运河沿线到汴京,汴京与江南连成一线,沟通南北,如此一来,大宋朝的经济便活了。
其次是在沿海港口州进行铺设,从南至北,登州、密州、海州、明州、台州、温州、泉州、潮州、惠州进行铺设。
这些港口州因为有海贸,所以经济发展越来越快,在当地设置央行支行,对央行是一大助益,无论是吸储也好,贷款出去也罢,都比其他州要容易得多!
第三批次往内陆渗透,以京兆府、成都府、江陵府为纽带,向州县扩散开来,内陆经济较差,可以慢慢来嘛。
如此分为三个批次,央行也能够腾出手脚来,慢慢建设,也不会有太多的乱象,你觉得如何?”
章衡脸色带着赞许,但却是摇摇头。
韩绛心中一滞,心想果然我韩子华的才华还是比不上居正么,来京路上,我已经先打听了情况,这三批次的方案,是我与幕僚多次琢磨,又按照居正的经济理论进行多次推演的,怎么还是不行
却听章衡道:“子华兄的才华果然过人,才刚刚知道此事,立即便找出了最合适的方案,实在是厉害啊。
不过子华兄,此次情况有些不太一样,我之所以这么着急,实际上是有内情的。
大宋朝的旱情你也该有所闻的,贾相公差点因此而罢相,现在贾相公虽然还在位,但旱情却不因此而变。
今年的情况会很艰难,所以,为了救荒的考虑,不能按照这原来最合适的方式来建设了”
韩绛心中一松:原来不是我菜鸡
“原本该效益最大化,从经济发达的地区开始建起,但现在越是经济落后的地区,越需要央行的助力。
旱灾会造成土地失收,若是按照以前的方式处理,到时候颗粒无收的农户就不得不与富户借贷,一旦还不上贷款,便会以土地偿还,届时将多出无数的流民。
所以,咱们要杜绝这种情况,央行要扶持灾民恢复生产,保住他们的田地。
因此,央行要将支行开到最落后的地区去,保住农户的最后一口元气。
当然,如果只开设穷苦地区的支行,央行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毕竟只有贷出没有储蓄,央行再有钱也顶不住。
所以,你所说的经济发达的州县也要开起来,如此才能够以富裕地区的存款支援穷苦地区!
基于以上的原因,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同时开建全国州县的支行!”
韩绛又苦笑起来:“同时开建,这难度高到天上去了!我一时间没有思绪,得回去好好地思考一番才行。”
章衡笑道:“嗯,你一定可以的,不过,我这些时日倒是有一些想法,你听听,若是有用便用着,若是没有用,便按照你的思路来,我只管给你目标,至于中间如何实现,还是得看你自己。”
韩绛顿时喜道:“早说嘛,我就知道居正你一定有办法的!”
章衡一笑:“就是一些零散的想法同时筹办这么多的支行,困难在于人和钱。
关于人员的招募,想必你有办法,但我认为可以从京中招募与当地招募相结合,如此可以相互牵制,方便管理。
人员的招募,最好是招募读书人,大宋最不缺少的便是读书人了,可以承诺央行来去自由,若是要考科举,咱们甚至可以推荐到开封府来考,当然需要服务一段时间。
至于钱的问题,只能是节省开支了,支行在当地无须自己建房子,只需借助州县的衙门即可,一个院子,加一个坚固的仓库即可成为一个简陋的支行,等以后央行缓过劲来了,再慢慢建新的就是。
记住了,央行是朝廷的央行,到了当地,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管让官府辅助你们去办,当地有地头蛇什么的,让当地官府去处理。
若是官府是地头蛇的保护伞,你告诉我,我先办法直接将州县的头头们给掀了,也算是给百姓除害吧”
章衡说得霸气十足,虽然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五品官,但他提点户房,便是有这样的底气,不然为何户房提点会被私下称为小宰相,便是因为虽然官位低,但权力着实高得无边的缘故。
章衡陆陆续续说了很多的想法,韩绛越听心里越是有底,基本上他模模湖湖想到的困难,在章衡这里基本都有预桉了,到他这里,就是执行上的事情了,而不是策略上的困难了。
这个他熟悉啊。
他韩子华虽然不如章居正才华横溢,但在做事情上是有方法也有门路的啊。
他韩家的关系网足够大,他父亲韩亿三年前才去世的,留下的人脉还算是热乎着呢,还有他外公王旦,也是留下来不少的政治遗产的,这很方便他做事情。
他韩子华心思缜密,做事不怕困难,性情十分的坚韧,只要策略对了,就一定能够干成功,而策略是章衡提供的嘿嘿,章居正才华天下第一,他提供的策略不会错的!
于是韩绛拍着胸口道:“居正,那就交给我吧,看我给你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章衡闻言笑道:“嗯,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韩绛闻言大惊失色:“三个月的时间,这怎么可能!”
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了,现在交通不够发达,有些偏远地区,就光是赶路可能就要多达上月时间,那就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的时间,要招人,要培训,要将条陈给全部建立起来,要去当地梳理地方关系事情之多令人头皮发麻!
章衡不太好意思道:“没办法,今年秋收歉收已经成了定局,所以,必须在秋收的时候及时提供贷款,帮助农户度过最艰难的时刻。
所以,我知道时间很紧,但必须得做到,其实要求不高的,只要到时候能够将给农户的贷款给贷出去即可,其余的可以慢慢来。”
章衡这么一说,韩绛仔细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韩绛终于是咬咬牙:“好!我试试!”
章衡大喜道:“子华兄,拜托了!”
韩绛苦笑不已。
银行的事情交了出去,章衡感觉轻松了一些,但身上的任务依然很重,央行在荒政中作用巨大,但其余事情没有一件是多余的。
荒政一十二条,环环相扣,少了那一环,最终的效果都不会好,而央行在每一环里面都会承担起来很重要的作用!
章衡这边忙得飞起,但朝廷却是吵翻了天,不是因为别的,还是因为这荒政。
章衡步步为营,以最大的灾害来准备救荒,所涉及的财力物力人力是前所未有的,户房的胥吏这些时间去各个曹署百司要人要物要钱,而且要的数量几乎是一听就足以吓死人的那种。
比如说张方平那边接到了中书户房这边提交过去的今年秋天的救荒预算,他才刚看了一眼,便屁股着火一般跳了起来,直接冲到政事堂找贾昌朝去了。
张方平几乎是将那札子扔在贾昌朝的公桌上,然后咆孝道:“贾相公,照你们这么搞,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还过不过了!”
贾昌朝捡起张方平扔过来的札子,看了看试图解释道:“张公,今年的旱情你是知道的,除了极南的福建、两广有雨,其余地方几乎是一点雨都没有。
现在春耕基本就要过去了,再不下雨,今年整个北方都要颗粒无收。
可以想象到,到时候就是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了。
所以,户房那边提交的这个预算,应该是比较合理的,今年这情况,如果不救荒,大宋朝的根基可能就垮了!”
张方平一脸的哭笑不得:“这些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户房一开口便是一千万贯,一千万贯啊,这一千万贯拿出去,朝廷的日子就别想过了!
我就知道章衡这小子是个祸害,他是前度支判官,所以他知道三司的家底就是一千万贯,但他这一开口便是要将三司的家底给掏空下次我见到他,非得当面啐他不可!”
贾昌朝也是一脸唏嘘道:“得,你别啐他,要啐便啐老夫吧,这事也是因为老夫而起唉。”
贾昌朝这软话一说,张方平的怒火倒是息了:“这事大家都不想,倒是怪不得贾相您,但章衡这小子实在是过分!
他也算是老度支了,怎么这点理都搞不明白,一千万贯他若真是掏走了,别说百官要围了三司,就怕那些丘八直接将三司的大门给推了!
这还是轻的,若是严重点,大宋的根基才是真的垮了呢!”
他这意思是军队若是造反,大宋朝便真的及及可危了。
贾昌朝很理解张方平,但他还是为章衡说话:“张公,你要不去户房看看,顺便鼓励鼓励那小子。”
张方平一听吹胡子瞪眼睛:“鼓励?你还要我鼓励他?我怕我上去就是啪啪两个嘴巴子,他先人板哼!”
说脏话不雅,张方平赶紧闭嘴。
贾昌朝叹息道:“那孩子压力太大了,张公,他掌着户房,担负着整个大宋朝的救荒事宜,四处筹集粮草钱财物力人力。
这些时日来各方批评投诉,您只是闹到我这里来,有人直接跑官家那里闹去了,官家都因此下文申斥过他了”
贾昌朝这么一说,张方平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事情当真这么糟糕了?”
贾昌朝长出一口气:“川蜀的情况你应该是很清楚的,现在秦风路、永兴路、河东路、河北西路与去年的川蜀类似,你觉得呢?”
张方平倒吸了一口凉气。
去岁川蜀也是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旱灾,当时他便在川蜀当转运使,还数次上书请求朝廷免掉当年川蜀的税赋,这才算是让川蜀缓了一口气,但依然饿死人无数,昔日的天府之国,几乎沦为人间地狱!
现在是北方四路都是这般情况,那问题可真是严重了,而且据张方平所知,现在几乎是长江南岸都在遭受旱灾,这就意味着江淮一带也是类似的情况!
想及至此,张方平哪里还有愤怒,只剩下惶恐了。
“这这大宋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遭受这样的天灾啊!”
张方平颤抖着声音道。
贾昌朝沉默不语。
张方平出了贾昌朝的公廨,本想回三司去,但想了想,脚步一拐去了制敕院,有人看到是张方平,赶紧迎上来,张方平示意不要引起人注意,那人便赶紧离开。
张方平悄悄来到户房,便看到有许多人围在门口争吵,张方平眼尖,看到有些熟悉的胥吏,好像是各个曹署的主事管事之类的,而户房的三个堂后官拦着他们,似乎也在解释着什么。
张方平悄悄绕过,进入了户房里面,有人看到他身上的官服不敢拦阻,让他顺利直达章衡公廨门口,从外往里看到了伏桉工作的章衡。
好些日子不见,章衡竟是瘦了一大圈!
往日合身的衣衫,现在看着竟然有些空荡荡的。
这幅景象就像是一拳打在张方平的心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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