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历史上,北京内城失守的消息传来之后,李邦华心灰意冷之下,对着文天祥的木主作了三个揖,接着便写下一首绝命诗说:“堂堂丈夫兮圣贤为徒,忠孝大节兮誓死靡渝,临危授命兮吾无愧吾”,然后投缳而绝。
可以说,这是一个用命来证明自己忠心和气节的老臣,在满城先投闯,后降清,毫无底线可言的明末官僚中,可谓是一股难得的清流!
而如今,朱慈烺煽动的蝴蝶翅膀,已经使得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常登贵,林昌峰这些历史上不知名的小人物如此,周世显,李邦华这些皇亲国戚,经略大臣,同样是如此。
但因为事发突然,他并没有太多时间筹备突围的事宜,整个过程显得十分匆忙和草率,便是南下重建朝廷的班子,也完全没来得及组建。
所以,当朱慈烺听到周世显的禀报,立刻就有了要带着对方一起南下的想法,李邦华对于他这个皇太子来说,可比崇祯有用得多了。
这点政治敏感度,他还是有的。
同时,朱慈烺也很清楚自己突围南下之后,将会面临的巨大困境,南方同样有他的敌人,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早就已经有人垂涎。
他虽然有着皇太子的身份,在法理上是大明王朝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他现在手下只有二十四骑,在明末官僚体系中,几乎毫无地位可言,周世显算是皇亲,可地位同样不高。
因此,朱慈烺南下之后,还得想办法拉拢各方势力,为自己所用,否则,很难迅速组织起足够的力量扩军备战。
而德高望重,文武全能,和南京的留守官员,甚至是京营出身的黄得功等人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李邦华,便是他十分重要的倚仗,甚至能毫无争议地压倒南京群臣。
东直门西面的大街上,李邦华看到英姿勃发,虎虎生风的朱慈烺,一时激动得难以自已。
他也是见过皇太子骑马射箭的,但没想到对方披甲之后,居然如此有威严,眉目宛如鹰虎一般,气势逼人。
“老臣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慈烺当即上前将李邦华扶起,一脸欣慰道:“孟翁能和本宫一起南下,实乃我大明之幸也。”
“殿下这是折煞老臣了......”李邦华闻言,当即又要跪下。
“孟翁的气节操守,值得本宫如此尊称,何来折煞之说?”朱慈烺摇了摇头,然后又道:“现在局势危急,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李邦华到底是历尽千帆的老臣了,他也很快就从惊奇中恢复了过来,看了看朱慈烺,又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二十几骑,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道:
“殿下此番是要......突围出城吗?”
朱慈烺看到李邦华如此神情,哪里还不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这可是一個知兵的老臣,执掌过京营,十几万人马都治理得卓有成效,对于他二十几骑就想要突围出城的想法,自然是觉得异想天开的。
“本宫奉父皇之命,趁乱突围出京,南下应天继承大统,还请孟翁随本宫南下,辅佐本宫中兴大明,恢复河山。”
朱慈烺语气十分坚决,随即也和刚刚对周世显一样,将崇祯要殉国的决心,说了出来。而想要说服李邦华这样的老臣,他自然还得再借一借崇祯的名。
其实,李邦华并非固执己见的人,也绝对不迂腐。
早在二月,他便秘密上书,请求崇祯皇帝固守京师的同时,仿照永乐旧例,让太子到南都监国。
而好几天没有得到崇祯的回复之后,他又请求把定王,永王分封到南直隶的太平,宁国二府,让他们拱护南京。
崇祯皇帝收到奏疏之后,其实是动了心的,但最终还是因为不愿背负丢弃祖宗社稷的罪名,想要大臣在朝堂上主动提出,以便今后出现争议的时候甩锅而错失了时机。
要知道,这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可全都是人精啊,谁又愿意承当这个责任?
于是乎,李邦华的提议都没能落实,一直到李自成攻破昌平,兵临北京城下,时局再也无可挽回。
但现在,崇祯要殉国,他作为臣子,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大的台阶下。否则,他自己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更别说让其他人闭嘴了。
如果说别人不在乎所谓操守,那一生廉洁奉公,为了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李邦华,恐怕就是真的在乎了。
所以,这个“托孤大臣”,李邦华必须要当,而且也只有当了“托孤大臣”,他才能在南下之后,执掌大权,为朱慈烺实现政治目的出力。
政治上的事情,名正言顺是最重要的,否则一定会处处受到掣肘,特别是朱慈烺的权力,原本就来自于明廷的法统。
李邦华听罢,其实也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但他还是有些犹豫。蝼蚁尚且偷生,他又如何一心求死呢?
而且,他通过刚刚周世显的话,以及对周围这十几个京营将士的观察,已经看出了端倪,至少这个皇太子殿下在操控人心,驾驭部下方面,能力是极强的,否则根本控制不了这些临时召集起来的丘八。
崇祯皇帝他太了解了,王承恩又是个老实人,而王之心,朱纯臣等人,心思全不在忠君报国之上,再加上驸马都尉周世显这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李邦华管过京营,知道那些小军头和老兵油子有多难管控,但若是能让他们服气,这些人远比那些所谓见多识广的中高层将领,更加可靠。
“殿下,突围出京,若是没有劲旅护卫,恐怕就只能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
李邦华犹豫一番,最后还是想听听朱慈烺的计划,他始终觉得仅靠这点人马就想突围出京,太异想天开了,根本不可能。
其实,担心的又何止是他?周世显同样心中不安,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还想再搏一搏那一线生机罢了!
“孟翁所说的劲旅,需要多少?”朱慈烺沉声问道。
而他话音刚落,城西方向又是一阵巨响,西边的夜空中光线一亮,然后又迅速暗了下去。
不过,不管是朱慈烺,李邦华,还是周围的京营将士,都没有人扭头去看,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些炮声。
“至少需要三千精骑,否则绝难突破闯贼的包围。”李邦华叹了一口气,苦着脸道:
“而且,现在天津也已经陷落,便是运河枢纽静海,都落入了闯贼的手中,想要南下只能是走陆路,那就需要从沿途的驿站获得补给,同时至少保证一人三马。”
朱慈烺听罢,不由笑了笑,李邦华果然是名不虚传,已经猜到了他的计划,但这种时候,吴三桂恐怕也没有三千精骑,他要是有,早就杀出城去了,还用得着这般小心翼翼。
要知道,李邦华口中的所谓“精骑”,其实就是家丁骑兵的意思,而关宁军在辽西那么多年,屡屡入关平贼,其实靠的就是崇祯初年练出来的那近万“精骑”,剩下的那几万人马,除了少数披甲战兵,其实大部分是无甲的辅兵民夫。
在原本历史上,“一片石大战”前期,李自成的大顺军之所以攻势迅猛,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吴三桂当时手里只剩下两万余关宁军,其中还有部分是山海关守军,其他都是地方乡绅召集来的壮丁,战力自然不行。
“孟翁,,若是有三千精骑,本宫就不必等到今日了,大可直接在白日的时候突围出城,李自成那几千老本骑兵,拦得住本宫?”
“这.....”李邦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朱慈烺见状,看着对方,语气严肃问道:“孟翁,我这里虽然没有三千精骑,但有二十四骑赤胆忠心的义士,你敢不敢跟着本宫突围?”
“殿下......”李邦华满脸惊骇,朱慈烺有如此胆识魄力,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不知怎的,他心底居然也生出了一股豪气,明知不可为,但却还是想要赌一把,就算是为了报君恩,也值了。
而朱慈烺并没有因此停下,反而是拔出了腰间佩带的云梯刀,直接递给了李邦华:“孟翁,可还能操刀?”
李邦华见状,先是一愣,然后摇头苦笑了两声,最后居然是一把接过朱慈烺递来的刀,非但没有任何疲弱不支的模样,力道准度还和常人无异,接着朗声大笑起来。
“老夫两年前还在江南主持军务,随军作战,与士兵同甘共苦,日行数十里,前后数月,斩杀的乱贼逃兵不计其数,操刀算什么,便是策马杀敌,也不在话下!”
说着,李邦华便直接脱下了身上穿着的官服,作势要披甲。
朱慈烺看着这个已经年近七旬的老英雄,心中不由得有些惊讶,他原本是想让对方坐上马车,拿把刀也不过是防身罢了,现在看来,倒是他小瞧人了,随即也大笑道:
“哈哈哈,好,如此一来,同本宫一同突围南下的,便是整整二十五骑了!”
就在这时,鼓楼之上正在眺望城西,城北方向顺军行动的哨兵接连吹响了军号,这两个信号一传出,便也就意味着城西,城北方向都有城门被顺军攻破了。
“殿下,东直门的守军末将已经买通,城门现在已经打开了,咱们走吧!”常登贵闻声,当即拱手抱拳道。
朱慈烺听罢,点了点头,随即面色平静地对着手下的护卫发号施令,等到下完命令,他才看向了同样镇静自若的李邦华,信心十足道:
“孟翁,待会突围之时,跟紧本宫,本宫此番南下,还需要孟翁这样的名臣辅佐,方能恢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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