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楼梯上一连串慌张凌乱的脚步声。
叶渝州和郑云娘两个,原本也是跟在老说书后面不远下楼的,云娘走前,叶渝州靠后一些。
结果,刚过楼梯拐角,云娘就被下方的两列伏阶卫和那一声“参见”给惊吓回来了。
一阵忙跑,蹬得楼梯木板咔咔乱响。
“哎哟,吓死人!吓死人!”郑云娘一把紧紧抓住叶渝州衣服,奔逃的脚步借力停下,弓着身大口喘气说:“那一群兵,哎呀个个虎狼一样的,突然一下吼起来,就跟要上阵杀人一般。”
她平日里唱得许多沙场、枯骨的描述,但皆曲词而已,实际并没有那样的心怀和胆识。
“还有刚才啊,那大个将军跑来找我拿袋子,耙子样大的手掌横抓过来,怕不得扫打一下,就拍碎人的脑袋,真真吓死我了”
“哎?蜻蜓那死丫头,怎么还跟去了?!”
难得一次看到平日里怼天怼地的家姐这般弱小模样,叶渝州在心里好笑的同时,伸手拍了拍她后背,帮着顺气说:
“谁说不是呢?当真吓人得很。还好已经走了。”
说罢,一手托起姐姐手臂。
冬日里穿的大袄臃肿、紧绷,手臂鼓起来像腿一般粗,正好使得上力,叶渝州搀着云娘重新走下楼梯,过大堂,往茶楼门外走去。
茶楼老板带着一名伙计在他们身后急匆匆跑上二楼,一左一右扒着门框,朝里喊:
“刚才那只茶碗,扔碗出去的客官,得赔啊,十十五文,那可是上好的,上好的本地土瓷。”
这便是典型的固城人了。
不管眼跟前发生的事情有多大,多么让人意外、震惊,他们都不会忘记仔细算计自己口袋里的那点儿碎银、铜板。
叶渝州在出茶楼门口前,放开了姐姐云娘的手臂。
出门,一众在远处观望的固城百姓,仍没有半分散去的意思,不过他们中并无一个走到街面上来,整一条主街,就跟没活人了一般空空荡荡。
姐弟俩生怕被他们截下来,打听楼上发生的事,索性当做全没看见,顾自往北城门方向走了一段,折进小路回家。
说起来,老郑家和老说书的房子,其实就相隔一里多地,分开落在同一座山包的两头。
但就是这一里多地的差别,回家的时候,便不是走的同一条路了。老说书带着一队伏阶卫,往南城门方向行进一段,一样折进小路,消失在视线里。
街面重新活过来
四面八方远远围观的固城人,一下如啄食的雀儿群般飞涌过来,汇集到小茶楼门口,截住楼上刚下来的听客们,开始打听、议论起来。
“真不用把蜻蜓喊回来吗?这天都见黑了,也不知道她好好的跟去干嘛。”北边的小径上,郑云娘一路蹙着眉头,快到家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问道。
“不用喊,有说书爷在,没事的。”叶渝州轻松说:“倒是她跟去有事呢。”
“哦她能有啥事?”
“估计去跟说书爷讨东西去了。”叶渝州说着笑起来,其实不用估计,他太了解蜻蜓那丫头了。
同时间,“哎呀!”南边的小径上,李映月突然停下来住脚步,跺脚很是惋惜地哎呀了一声。
储世衍连忙扭头过来查看,关切问:“怎么了?”
李映月抬头,抬头时,狼皮帽子前沿滑落下来,挡住了眼睛。
这狼皮帽子当初做得可真大啊。用的是切下来三块冬狼皮里,脊背那一块,本身宽大,上头狼毛也浓厚。
李映月一只手揪着肩头的小布袋,另一只手胡乱往上扯了扯帽沿,仰着头,睁大眼睛说:
“刚才那场结束的时候,我忘记讨赏钱了!!!”
她说的极认真,惋惜并懊恼,以至于周围一众严肃威武的伏阶卫们,都差点儿忍俊不禁。
储世衍也不经莞尔,伸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狼皮帽子说:“下次嗯,那当真是可惜了。”
没有下次了。
李映月说:“说书爷你这就要回京城当大官去了,长安城里好吃的肯定很多,要不这袋子干果蜜饯就留给我吃吧?”
“”这突然的转折,让储世衍都愣了一下,转过弯来,笑说:“我刚寻思,得带点儿在路上就酒。”
“那,咱俩一人一半?”
“不用那么多,我只要一半的一半,就够了。我酒也不多带,人老了,总不能喝醉在路上。”
“好诶,那一会儿咱两個分。”
李映月开心笑起来,把肩后终于归了她的干果袋子甩到身前,双手合抱住。
“好。不过,蜻蜓愣就一丝儿都没想过,跟说书爷一起去长安吗?”储世衍冷不丁问出一句。
“嗯?”李映月猛地抬头,愣住。
她确实一点也没思考过这种可能,之前那会儿,先是伤心说书爷要走,再又惦记上了那袋子干果蜜饯,完全就没往这方向想过原来,可以一起去的吗?!
去长安?!
李映月本就明亮的眼睛,一下更加明亮了。
李映月是幻想过长安城的,鱼粥说过,那座城好大,好大,住有百万人,日夜都繁华,只要赚得银钱,大约什么好吃好穿好用的都能买得着对了,皇帝和他一群女人的家,也在那里。
鱼粥说起过许多次长安了,说得就好像他去过那座令人向往的雄城一样。
可能他真的去过?
可是我没去过呀!我长这么大,就只见过固城和荒原而已,要不是总有客商经过,我连人都只见过固城人而已。
对于长安城,李映月现在其实并没有十分具体的期待,比如去了要看什么,买什么,吃什么毕竟她自己现在还没的半厘银钱。
但是,就是有那样一种感觉,她想去长安,十分想。
“是的,去长安,怎么样?”储世衍认真而温和问道。
“”李映月低着头沉默几息,似乎在做思考,接着猛地一下转身跑起来,快速跑出去几十步,也不回头,喊道:“我回去问问鱼粥!”
“天黑,慢点儿!”储世衍满脸笑意,站那看着,“那要是鱼粥那臭小子不去呢?”
“那我也不去。”
小丫头这次的回答,连半分犹豫都没有,没给自己时间纠结选择,更没想到给说书爷丝毫面子。
“唉,说书爷好啊,好归好,又哪里比得过那小子。”
堂堂前鉴天阁首,前大周太傅,当场如一个喫醋的爷爷,小声哀怨了一句,站在那一直看到李映月的身影消失在小径拐弯处,才悠悠转回,将目光投到查禾山身上。
仅仅是目光切换之间,老头身上的感觉完全变换,又成为那个居高临下的储世衍。
查禾山拱手道:
“末将来时带有马车三驾,只因沿路积雪太厚,马车不好奔驰,所以落在后面,今夜一定能赶到。
“除非他们东西实在太多,否则应该坐得下。若实在坐不下,或也可以叫那少年郎学着骑马,我们还有备用马匹”
储世衍摆了摆手,“这个不急商量,还不一定会去呢。”
不去?怎么可能不去?除非那土民少年实在怯懦无用,否则谁能放弃这样的人生机遇?!查禾山心里想着,嘴上说:“能跟随阁首,是他们的福气。”
“明早看吧,鱼粥并不是会犹豫扭捏的人,他若是愿意去,明早自己带着东西便来了。”
储世衍说完转身,甩了一下胳膊,明明穿的是短裘,却仿佛着长袍,有大袖一般,迈大步朝居所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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