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姜公璞喜笑怒骂一通后,收回思绪,继续着民主话题道:“讲民主制度建设,不是说我们国家现在的政治制度是不民主的。从本质上讲,我们建立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国体就是民主体制。现在我们欠缺的,是政体方面的民主体制建设还很不完善,就是说政体和国体还不适应,不配套,就象城市里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实现形式问题没得到解决一样,民主国体的实现形式问题也没有得到解决。”
姜公璞略略停顿了一下,说道:“我这么说,大家可能觉得有点抝口,说白了,实现形式就是方法、渠道,用什么办法把人民的意志集中起来再贯彻下去。”马娓娓插话道:“现在党组织和政府各个部门听取意见的渠道多得很啦,各级都有信访办,哪儿都有意见箱……”“民主形式、渠道可不是这个意义上的。”姜公璞打断道:“政治民主实现形式指的是制度安排。说到信访办,十三亿人口有几个上信访办表达意见去的?人民大众的意志、意见又有多少是通过信访办转达上去的?有信访办、意见箱这些形式存在,正表明我们民主渠道不畅,民主制度建设不健全。人民有充分表达意志、意见的渠道和舞台,信访办和意见箱就该撤了。”刘真问道:“姜老,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我们现在实行的以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为核心的民主政体还不能满足我们人民民主专政这个民主国体的要求?”“你的理解完全正确。”姜公璞肯定道:“我们党在民主革命时期施行民主制度实践的基础上,又吸取了国内外主要是苏联和民国政府的做法,选择了以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为核心的民主政体体制,这无疑是适合中国国情的正确抉择。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民主政体的题中应有之义没有充分地发挥出来,实际操作和做法并不是民主。举例来说吧,人大代表有几个是人民群众自己选出来的呀?可能也走走过场投了票,但是十个有九个恐怕都是上头指定的吧,群众公认的代表有几个选进去的啊?王二球当了好几届省人大代表了,你说他是能代表我啊还是能代表你?他只能代表土豪劣绅,代表地痞流氓,再就是给贪官污吏帮帮腔做做陪衬。”
姜公璞继续述说着自己的思考:“我们现在的民主制度建设还不尽如人意,也不能全怨上面,咱们老百姓自己也有责任。中国人几千年习惯了,皇帝说啥就是啥。遇上了毛主席这样的英明领袖,就象过去对待圣明的皇上一样,山呼万岁,顶礼膜拜。美国人对待罗斯福,英国人对待邱吉尔,不会喊万岁,所以说,民主又是个历史的进程,急不得。”
姜公璞又强调说:“我们是历史唯物主义者,同时又是辯证唯物主义者。正因为民主制度建设,需要经过若干代人的实践探索,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历史进程,才更需要抓紧眼前的努力,而不是相反。目前,经济发展,政局稳定,天下太平,是推行制度转型的大好时机。患得患失,得过且过,坐失良机,可惜啊!”
姜公璞意味深长道:“如果能把国有企业公有制实现形式和民主政体实现形式这两个问题解决了,我们的党和国家闯过这两关去,那我到毛主席和王震那儿去报告,可以高帎无忧了,如果没解决,别说他们,就是我也死不瞑目啊!”
“这第三目嘛就是反腐败。”姜公璞分析道:“如果前面说的那两个问题解决了,是不会有腐败这个问题发生的。官员贪腐,从制度层面分析,是因为民主法制缺失,对公权的限制、监督不到位,让土豪和贪官有机可乘,权钱交易,祸国殃民了。”
“毛主席去世以后这二十来年,党风滑坡太快,无论是广度还是深度,问题都相当严重。”姜公璞深吸了口气道:“亡羊补牢,犹为未晚,现在下手还来得及。为着收拾人心,也是反腐败见效最快。党风不正,队伍不整齐,啥事也干不成。”
姜公璞就像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场上似的,怒目圆睁,双拳紧握,字字句句如同子弹崩出枪膛似的:“要派得力干部领军挂帅,调集精锐之师,以雷霆之势,将这些腐朽之徒横扫出局,干净、彻底、全部歼灭之!”
告别姜公璞,已是满天星斗。刘真仰望苍穹,那点点繁星好似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定了定神,健步向钢模具预制场走去……
这些天,二七新村人气旺盛,原本十室九空的宿舍区,户户都有了新主人。刚过了上班时间,肉孜古丽带着社区办事处有关部门的办事人员,有派出所的、工商所的、司法所的、税务所的、环卫所的,还有计生办和文教所的,一大趟子十几个人来到二七新村。只看见有几个老人在打拳,有几个小孩在玩耍,村口卖早点的小铺也没有生意。众人正纳闷村里怎么这么安静,肉孜古丽迎面碰见梁敏从早市上回来,便上前打招呼道:“梁姐,村上人都上哪去啦?”梁敏抬头一见是肉孜古丽,连忙放下手上东西,招呼道:“古丽书记一早就下村来检查工作啊!”肉孜古丽回应道:“来给移民村的落户口,顺便把社区的一些事情安排一下。”梁敏一听说落户口,便问道:“书记,我们机械厂新来的百十口人户口怎么办?”田育新回答道:“昨天跟你们书记商量了,他说厂里人员还要有些变动,暂时先在厂里落个集体户口,等定下来之后再办正式户籍手续。”梁敏道:“这么说,他们后来的反而先办了。”顿了顿,才想起肉孜古丽的问话,回答道:“今天他们农业社正式成立,都上二七礼堂开成立大会去了。”肉孜古丽朝众人道:“会上办更方便,省得一家一家跑了。”
肉孜古丽一行走进二七礼堂,只见主席台上方打着<<昆仑矿区农业生产合作社成立大会>>,库局长在主席台上坐着,刘真正在讲话。肉孜古丽暗示众人找空位坐下,只听刘真讲道:“土地资源是国家的,我们是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国家和人民是统一的,你们在昆仑安家落户生了根,你们就是昆仑这片土地的主人,就可以代表国家行使对这片土地的所有权、管理权和生产经营权。具体操作办法,昨天我们基地分党组和基地管委会筹备领导小组专题硏究了几条意见,一是农业社的领导体制由农业社社员大会根据宪法和选举法选举产生,农业社党的总支委员会由农业社党员依据党章规定选举产生,两会产生之前,由新民村原来的两委也就是村支委和村管委负责领导农业社的工作;二是基地管委会成立以后给你们作一个设立农业社的批复,把矿区三千多亩土地权证移交给你们,农业社据此到工商部门注册登记,成为一个国有性质的经济实体独立经营;.三是土地权责要具体分解到户,会后你们两委要组织乡亲们对这三千多亩耕地实测实量,登记造册,确切数字测准后,留下百分之二十,以备原来农场工人回来分配给他们,余下的凡有公民权的平均分配。土地确权后,在自愿的基础上进入流转,由承包人挑头承包经营,在座的农业社社员都作为农业工人自愿组合到承包实体打工挣钱;四是土地收益分配,矿上分文不取,原则上全部归农户,但是我们建议你们集体要适当提一点公积金、公益金,也不能分光吃光。基地分党组筹备组提出的这些指导性意见,是根据国家有关法律法规和中央的农村政策提出来的,最后经过你们充分讨论后,要制订出农业合作社章程,作为生产经营和产权分配权的法律依据。
刘真讲话时,台下鸦雀无声,话一结束,坐在台上的靳不换第一个站立起来使劲儿地鼓掌,一片掌声中,坐在前排的那位老汉举起拳头,嘶哑着嗓子喊起口号,全场跟着振臂高呼道:“共产党万岁!”“祖国万岁!”。接着, 靳不换请张祜同讲话,张祜同走到台前道:“我看社区办事处肉孜古丽书记带着办事处各个部门领导来了,请古丽书记上台讲话。”掌声中,肉孜古丽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上讲台,她代表社区办事处祝贺农业社成立,并对社区社会治安、环境卫生、计划生育等方面的工作提出了要求。肉孜古丽讲话结束后,张祜同再次走上讲台说道:“农业社的方针政策,刘真同志代表矿务局基地分党组筹备组讲了。我补充一点,马上就要秋收了,希望你们把这季庄稼收好。现在我们还比较困难,庄稼收上来,给他们几个厂子也匀一点,有饭大家吃,大家说行不行?”台下笑声一片,那个带头呼口号的老汉又嘶哑着嗓子大声道:“我们祖宗八辈子也没有过这么多地呀,到这儿吃现成住现成,乡亲们都觉着很过意不去啦!”靳不换表态道:“我看这一季粮食,咱矿上扎上犁耙息三年也吃不完。粮食收上来保证晒干扬净,给他们各家送过去。”张祜同肯定道:“好,庄稼人厚道!”顿了顿,又说道:“吃不完的拿出去卖呀,西边的几个邻国可喜欢我们这儿的水果蔬菜了,农业社可不可以成立一个贸易公司呀?”肉孜古丽插话道:“我在克尔克孜共和国的几个远房舅舅老是嚷嚷,叫我给他们那边发蔬莱发水果,我哪有功夫?你们要是有兴趣,我把他们介绍给你们,联手做。”刘真接着说道:“还应当考虑农产品深加工问题。我看了,咱们这儿玉米、西红柿子长得真好。玉米可以提炼淀粉,淀粉可以做萄萄糖,药厂、食品厂大量需要。西红柿子做成果酱,我听说俄罗斯人是喜欢吃不喜欢做,那我们做好了卖给他们嘛!”张祜同又接着说:“小靳,过一天我领你去见信用社钱主任,贷点款,把农机具收抬一下,面粉厂要开起来。”台上交谈着,台下交头接耳,喜气洋洋,人们洋溢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中……
散了会,往回走的路上,张祜同对刘真说:“省委顾仰轩书记明天来调硏,他这次来,主要的是来考察我们班子情况,定班子。我已经给省委打了报告了,我退到二线去,一线你来搞。”刘真回应说:“这次定班子,我看还是依法依规走民主程序产生比较好。分党组班子按照党章规定,由党小组、党支部、各级党委层层推举选举产生,管委会班子应当先从车间、厂子、社区选出代表组成人民代表大会或者职工代表大会,作为矿区最高权力机关,由代表大会选举决定管委会组成人选,两个党政一把手应当由党代会和职代会选举产生提名委员会,由提名委员会推选出候选人,再分别提交党代会和职代会选举决定,把党规国法授予党员和公民的民主权利落到实处,名至实归。我们自己不以个人好恶选人用人,也建议省委打破小圈子选人用人。”
张祜同表示赞成,他问道:“这么说,他来了是不是两个班子具体人选和人事安排我们就不提了?”刘真道:“可以提,只是作为个人意见,最终应当以选举结果为准,无论是矿区报批的方案还是省里批复,都应当尊重服从选举结果。”张祜同又说道:“顾仰轩秘书在电话上说,邹荣根书记引荐的外商也跟顾书记一块儿来,另外迎接五省老干部参观的事,我们得有个意见。”刘真回应说:“外商来合资,怎么合资?合资哪一块?都还不清楚,来了再说。但有一点我们得拿定主意,如果要改变企业性质,就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了,也不是省里或者中央哪个个人就能拍板的了,得拿到职工代表大会上去讨论表决,甚至可以搞全民公投,让人民来决定。迎展的事,我内心很反感,能推就推掉吧。”商量完工作,张祜同心情轻松,话题多了起来:“顾仰轩这小子总算是小媳妇熬成了婆。六八年我到局里当副局长的时候,他刚从地质学院分来,成天闷着个头,不爱说话,写一手好字,给邹荣根当了十年秘书,笔头子很硬,六九年矿务局革委会成立大会上要给毛主席发致敬电,局里组织了一个秀才班子,写了一个多月总是通不过,他一个通宵搞出来,拿上去就用了。”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二七新村村口,老远就见着郭子婵穿着那件惹人夺目的紫红碎花小褂在村口站着,手里捏搓着根茅草,很不自在的样子。张祜同先发话道:“婵婵,怎么啦?俩小孩闹别扭了吗?”郭子婵抬起头来胀红着脸说道:“没有,有点事儿想找政委。”“哦,什么事?看你这样子,就象戏上唱词说的‘欲说还羞’—”刘真故意学着京剧道白,将“羞”字拖长了音,郭子婵“噗哧”笑出了声,嘟嚷着说道:“这次分地怎么没有我们俩的, 靳不换说是你说的,马志龙他不敢来问你……”刘真一听是这么回事,连忙解释道:“局里要成立黄金生产合作社,定下由茅立剑来牵头,茅立剑点名要马志龙和鲜果子…。”张祜同插话道:“老茅点将的这两个小青年,小马子我认识,小果子是哪一个?”刘真提醒道:“你忘啦,就是上次机械厂塔吊缆绳绕住了,他爬上大臂去解,把你吓得够呛那小伙子。”张祜同想起来了,问道:“是不是在机械厂开皮卡车那小孩?长着个娃娃脸,挺稀罕人的。”刘真答道:“是啊,茅立剑要过去就是开车。叫小果子,也不算小了,好象不是二十四就是二十五,还没说上对象呢。”张祜同又问道:“光听你们鲜果子鲜果子的叫,是姓宣啦还是姓洗?”边说着边在手心上写给刘真看,刘真笑了,解释道:“鲜果子不姓宣也不姓冼,他姓葛,诸葛亮的葛,叫葛新鲜。葛新鲜,葛新鲜,果子新鲜,不就是鲜果子了嘛。”张祜同瞪大眼睛道:“噢,这鲜果子是这么来的。”刘真见郭子婵还咕着嘴站在那儿,问道:“婵婵,还有事儿吗?”郭子婵嗫嚅着道:“不给马志龙分地,那还有我呢?”刘真听明白了,连忙解释道:“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俩说,办事处肉孜古丽书记看上你了,想让你到他们团委当个小干事去,或者上幼儿园去当老师,你也不算是农业社的人了。”郭子婵一听,脸上露出了笑容,又嗫嚅着道:“我不喜欢当干部,可是当老师我普通话说得不好。”张祜同鼓励道:“那有什么难的,不就是玻、拍、姆,机、七、西那几个字母嘛,五八年我到扫盲班三个月就学会了,你听我现在说话哪还有陕北那土味儿。”郭子婵“嗯嗯”的连连地点着头。只听梁敏撩开门帘子露出半截身子吆喝道:“小婵婵,你在那缠着领导做什么?饺子都快烂在锅里了。”原来,梁敏领着几个小媳妇上山挖了好几篓子荠菜,又割了两公斤羊肉,现包的荠菜饺子,看到刘真和张祜同晃悠着过来了,便下了锅正等着他们来吃呢。刘真和张祜同领着郭子婵进了梁敏屋,一见满屋人,茅立剑一家四口,靳不换一家五口,还有好几户人家都在这儿,惊讶道:“嚯,你们这是到梁姐家来拿干潮哇!”梁敏边递饺子边笑道:“拿不干,拿不干,尽吃,尽吃。”刘真边吃边赞叹荠菜味儿鲜美,梁敏介绍道:“昆仑山上荠菜多的是,棵子肥,还嫩活。”王贵兰感叹道:“政委你没上山去看,野莱老了去了,灰灰菜,枸蕺头,节节草,野蘑菇,野木耳,尽是好东西。”吳大家媳妇抢过去说道:“我还采了这么大一块猴头。”刘真见乡亲们对昆仑这个新家已有了感情,由衷地笑了。
西域的天黑得晚,水鸪鸪们早就不约而同地挤进窩里咕咕的鸣着,地上的蚂蚁还在成群结队地穿过马路往窝里搬家,天边一片灰蒙蒙的乌云猥亵在那儿,太阳渐渐地掉进去,乌云扩散开来,就象一个疯女人的乱发被风吹得奓奓着似的,直直地向天这边戳过来了。尽管天气潮湿闷热,刘真还是穿着整齐,走到第一招待所门口,他拎了拎前后衣领,便上楼往301房间走去。房间里,张祜同陪顾仰轩刚吃完饭回来,张祜同在藤椅上坐着,顾仰轩手拿一把团扇,轻轻地摇着扇子在室内来回踱步。刘真进屋,因为下午已经见了一面,顾仰轩说了一声“坐”,便继续踱着方步跟張祜同闲聊。他掂掂手中的团扇,问张祜同:“你认得这东西吧?”只见这柄团扇古色古香的,玉色白绢扇面有些微微发黄,扇面上画着一幅山水画,题有诗句,扇柄是一枚白色棒玉,扇柄的下端坠着一个三龙戏水的玉圆盘,一眼看上去,就觉着温润柔和,很养眼。张祜同回答:“没见过。”顾仰轩笑笑说:“王二球拿来,叫我给他鉴定鉴定,估个价。”张祜同说:“扁担躺在地上,他都认不出是个‘一’字,他哪会有这古董!”顾仰轩说:“还真叫你说对了。这件东西应当在林媛媛手上,估计是那败家子弄到手,让王二球拿出来变现了。”张祜同接着问道:“唉,说起林媛媛,她现在怎么样啊?”顾仰轩说:“前两年还经常找我,问什么时候带她走,可能邹书记允过她,说是还要调我去当秘书,进京的时候带上她。这年把没见上,听谁说是神经有点不正常了。”張祜同怜悯道:“可真是糟踏个美人了。"沉吟片刻又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玉扇是林媛媛的?”“这宝贝东西可是经过我手弄到的呀。”顾仰轩踱着方步回忆起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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