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天再说,老夫先回去睡一觉。”
以圣人的修为,睡眠早已不是必须。但卫惊风爱好睡觉。
&了。”他转身照呼君煜一声,向自家徒弟的院落走去。
明月初升。深秋的夜风也添了萧索寒意,林海间涛声阵阵。
从殷璧越的角度看去,半暗的天色下,两人的背影几乎并肩。
但他知道,大师兄始终落后师父一步。这是一种不可逾越分毫的敬重。
他突然觉得,作为师父的第一个徒弟,意义是不同的。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真正了解圣人,那也一定是大师兄。
第二日,洛明川论法堂讲课。讲的都是修行入门知识,类如洗经伐髓,真元运行在灵脉中的运行路径,武修如何挑选功法,灵修如何吸纳灵气。
这些都是讲给刚拜入沧涯的年幼弟子,但来听的人很多。各种境界都有。
论法堂是沧涯山上的小学堂,洛明川作为门派首徒,之前就常来这里讲些基础知识。
这里临近执事堂,往来络绎不绝,算是沧涯山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殷璧越站在论法堂门口,不时有弟子停下向他点头致意,辈分更低的还会行礼。他此番下山一趟,与人相处多了,这样的场面也能应对,不至于尴尬。
来了不多时,洛明川下课,在一众弟子的簇拥下走出来。
他没料到殷璧越会等在外面,微微一怔便迎上前,嘴角不自知的翘起。
&弟……”
周围人很快散开,洛明川身边顷刻空了。
路过的弟子也不动声色的绕开,给他们留出空间。
&很久了么?”
殷璧越摇头,“没有。”
他们都没有再提昨天的争执。
&父今日要带我出门办事……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洛明川笑意微涩,但随即诚恳恭喜殷璧越道,“剑圣教导难得,等师弟回来,定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殷璧越点点头。
不知为什么,他又开口解释起来,“我想应该会很快。”
洛明川笑起来,
&吧,我送师弟回去。”
一路无话,只有云靴踩在厚厚落叶上的咯吱声。
两人停在人迹罕至的兮华峰下。碧云天,黄叶地,秋高气爽。
殷璧越觉得自己已经想清楚了,“师兄,功法的事,等我回来再决定好么?”
洛明川不答。
他不知道怎么和神色天真的师弟解释。
&许我确实不够成熟,但这次与师父外出游历一番,定然长进很多。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再或者就像师兄说的,等我加冠?”
殷璧越自认这是他表达能力发挥最好的一次,如果师兄还是不答应,那就真的没办法了。想到这里,眼神中不自觉便带了几分恳求。
落在洛明川眼中,师弟贯来清冷的神情鲜活起来,眼眸如秋水生波,就像学府里那只皮毛松软的小猫,竟显得可怜兮兮的。
他一怔,这一刻什么也顾不得了,张口便答应下来,“好,都听你的。”
殷璧越松了一口气,笑意更深。
剑圣从兮华峰下来,正看见这一幕,轻轻啧了一声。对身后的人摆摆手,“别送了,回吧。”
君煜停在原地,却没有回去。
洛明川向剑圣行礼。
卫惊风贯来不耐这些虚礼,但这次颇为受用。甚至有些好笑的想着,管你是真仙还是魔尊,都得向老夫行礼,这圣人当的也算值了。
殷璧越想到这次回来还没怎么和大师兄说过话。他走到君煜面前,张了张口,最终懊恼的说了句废话,“恭喜大师兄剑道精进。”
君煜想了想,“师弟也进步许多。”
他神情依旧冷肃,话也显得僵硬。
但殷璧越知道,大师兄已经很努力了。
他躬身行礼,是为告别。君煜将他扶起来。两人都不是擅言之人,却自有同门间的亲近感,绝不会生疏。
&了,老四。”
他最后回头看去,见洛明川的身影立在秋日的晨光里。眉眼含笑,浅淡而温和,如暖玉生光。
**********
殷璧越原以为师父乘奔御风,跨越大陆也在一日之间,不管办什么事,定然都很快。
但事实上,他们现在在逛街。
沧涯山下的二十里外的略阳城,他们在市井间繁庶的人流中穿行而过。
昨日才下过一场雨,青砖上水泊未干,飘着金黄的梧桐叶。
高楼上酒招轻晃,烈酒的浓香溢散出来,混着路边羊杂汤滚烫的热气,足以温暖深秋的寒凉。
不少行人把手抄在薄袄里,就连最爱美的年轻姑娘们,也将夏裙换了厚实的棉布。
剑圣很应景的加了件御寒的披风,念道,
&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秋风离是短剑,做工精细,濯珠为饰,配在他腰间,就像一件华美的装饰品。
而他本人,就像个走马章台的少年公子。
殷璧越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世间见过圣人的人屈指可数。
因为人们一定想不到圣人会是这样。
念完了诗,剑圣自语道,“我记得略阳城有家红烧牛腩不错……诶,春袖楼里那个露华姑娘,小曲唱的更不错……”他转头问自家徒弟,
&四啊,逛过花楼没?”
殷璧越惊得一口气没上来,又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咳咳,没有没有……”
这一定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就像在叶城里,他误会话唠在邀请自己逛花楼。
师父修行境界如此深不可测,品行如此高山仰止,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师父带你逛花楼!”
剑圣大手一挥,拉着发怔的小徒弟拐进了大街的后巷。
天道在上!这次真不是我想多了。
穿过酒暖花深的小巷,一路上衣香鬓影来来去去。殷璧越有些愣怔,直到踏进门槛才回过神来。
春袖楼里白日里未点华灯,光线微暗。大堂里的火盆烧的正旺,噼啪作响。零散的坐了两三桌客人喝酒,操着略阳土话高声谈笑。
徐娘半老的老板娘靠在柜台里,蘸着凤仙花液涂指甲,漫不经心的扫了进门的客人一眼。
如果不是修行者敏锐的嗅觉,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脂粉香与花香,殷璧越简直觉得师父走错地方了。
这和他想象的花楼太不一样了>
说好的大爷来玩玩呢>
难道他们要在这里喝着酒坐到晚上,等些特色的夜间活动,比如露华姑娘的小曲?
不待殷璧越多想,剑圣已经带着他走到柜台前,放上一锭银子,“老板娘,‘浮生欢’还有的么?”
殷璧越惊奇的发现,他师父竟然会略阳口音!
老板娘掂了掂银子,从柜里取出一坛酒。
&当’一声,沉甸甸的落在台子上,灰尘飞舞。
两人寻了个窗边的角落坐下。
剑圣利落的给酒坛开封,清冽的香气满溢而出。
殷璧越给两人斟满酒碗,一边顺着师父的目光往外看。
窗外不时有各家花楼的姑娘提着裙摆走过,水袖纤腰,金钗步摇,巷里一片春光融融。
而在他们身旁不远,那几桌客人不知聊到什么,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剑圣喝了口酒,满足的喟叹一声。
闲聊似的问道,“最近练得什么剑啊?”
殷璧越起先答的谨慎,“最早练过沧涯剑法总诀,伐髓以后练了寒水剑四十九式,青天白日剑也学了一两分……”
后来发现师父确实是随口问问。
剑圣感叹道,“唔……青天白日,老夫的剑,好剑啊……”
再没有更多了。
&爱喝什么茶啊?”
&山云雾茶。”
&夫也喜欢那个,可惜近几年好茶不多了……”
殷璧越突然觉得自己安静下来。
从进兴善寺到守着师兄醒来,他的精神始终高度紧绷。因为不安,所以紧张。
但是这一刻,没有阴谋和谜题,没有如剑悬顶的压迫感,没有片刻不能停歇的修行压力。
就像坐在学府的槐树下,与掌院喝茶。
现在与师父身处花楼酒肆,喧嚣热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内心如那时一般安静。
喝美酒,看姑娘。
这样浪费人生的事,不知为什么,和师父一起做,好像别有种喜悦感。
酒坛已空了一半,卫惊风不再倒酒,殷璧越也随他放下酒碗。
这时大堂里响起一声地道的略阳土话,
&板娘,‘浮生欢’还有的么?”
&后一坛,卖那桌了。”
殷璧越闻声抬眼望去,正与柜台前回头的刀客对上。
双方都是一愣。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三师兄!为什么每次遇见你,不是在喝酒,就是在买酒的路上!
燕行先看见了与殷璧越同桌的人,简直怀疑自己醉的眼花了,“师…>
剑圣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空酒碗,冲他招手,“过来。”
燕行颠颠的跑过去,恬着脸,“师父给我留的?师父对我真好……”
&听说师父回来了,还正往沧涯赶呢……”
这幅有酒就是爹的模样,再次刷新了殷璧越心中断水刀燕行的伟岸形象。
不,三师兄,你没有赶,你还来花楼买酒。我们亲眼看见的。
殷璧越转念一想,他们兮华峰总共六个人,现在一半都在喝花酒。这叫什么事儿啊。
但燕行喝的很开心,又跑去点了一盘卤汁牛肉和醋泡花生下酒,一边与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谈笑,“露华姑娘,今儿怎么不唱一段啊?”
殷璧越一下来了精神,满堂张望哪里来了姑娘。
只见老板娘懒懒的答,“我今儿犯秋燥,嗓子疼,唱不了。”
殷璧越再次失语。
剑圣啧了一声,像是感叹他太天真。
这事儿我找谁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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