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师兄绕开沉钰破水而出,掺了一半月色的湖水溅起洋洋洒洒一群雪白浪花。她居高临下,风姿卓然清华,“沉钰,我师承因邈佛祖,修的是无欲梵行,你若是再纠缠本神君,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罢便要走。
她这一番话说得让我十分唏嘘,我六师兄曾经同我探讨起孟泽的小老婆来,从眉眼到身材,倒不像是个修无欲梵行的神仙。
沉钰旋身而出,扯了唇角笑了笑,正欲开口同六师兄讲什么,我手腕处的佛珠却忽忽闪了两下,师父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小九,你如今看到的这些场景便是沉钰要忘了的场景,且拦住他俩莫要让他再想其他的了。”
我登时回过神来。
湖上沉钰此时嬉皮笑脸道:“青青,我随你去见一见因邈佛祖啊,我要感谢他老人家照顾我老婆这么多年哇!”
我浑身一震,轰然冲出湖水想扯住六师兄跟沉钰的胳膊,手掌穿过他们俩,什么也抓不起来。
眼见六师兄拂袖欲走,沉钰亦要颠颠儿跟着她离开,只觉慌张若乱麻绕心生长,本神君这样一个虚空的元神,却是如何才能将他们俩留住。
我摘下佛珠反握在掌中,有血丝从佛珠上丝丝缕缕营生,缠绕上我的手指,这掺杂的熟悉的气泽是师父没错。我不晓得他听不听得到,却是反复在在心中默念一句话——
“师父,您告诉小九该怎么做……师父您告诉小九怎么做……”
师父却是久久没有回答我。只剩佛珠上的血丝依旧沿着手指渐渐往上缠绕,诡谲得很。我不晓得师父此时施血是在做什么,也不晓得他是否安然无恙。我强迫自己震惊,追上沉钰翻身跃到他们面前十步距离。握着佛珠的手指拈了归心诀印上自己的眉心,我并不晓得这个诀用在一个元神身上是否有用,但权且一试。佛珠上的血越来越盛,有几滴竟然从眉心滑到眼睛里,视线一片绯红。
眉心生出刺痛,我握紧佛珠旋了半步狠狠撞上沉钰——
只觉脑海中佛光鼎盛轰然盛开,我全身虚浮,周遭被这金光照得看不清任何东西。外面传来六师兄的声音:“既然你不走了,就呆在这儿罢,别缠着我了。”
“六师兄!别走!”我喊道,却发现发出的声音竟然是沉钰的。
六师兄的声音又传来,声音诧异不已:“你方才唤我什么?”
我陡然反应过来,在这虚浮的金光之中扑棱挣扎了会儿谨慎开口道:“……青青……你、你再陪我一会儿……”说完自己抖了抖。这一声青青叫得我自己心肝儿都差点打颤奔出来。
“我凭个什么因由陪着你?你这是中了魔风了罢!”
此时我却真的不知道自己能编出个什么因由能让我六师兄留下了,我急出一阵虚汗,最后心一横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师妹良玉犯了一桩……一桩大事么?”
金光散去,我顶着沉钰的躯壳竟能缓缓看清六师兄眼珠若铜铃的惊讶模样。六师兄浑身一抖,颇不可思议道:“她一个不到两万岁的姑娘能犯什么大事?”
我厚着脸皮道:“你且在这儿陪我一会儿,我便……我便告诉你。”
六师兄登时警觉:“你怕是拿她诓我罢?!”
我试着动了动沉钰的胳膊,又甩了甩沉钰的手,然后一把拉住六师兄,“我没有诓你青青,你师妹,良玉她、她怕是早恋了。”说完我直想抽自己一巴掌。六师兄和沉钰哇,本神君为了你们俩的情缘连自己这张老脸都豁出去了。提到早恋,我登时想到那早恋的小凤凰木,心中十分酸涩,也十分挂念。不晓得他同睡莲妹妹怎么样了,不晓得苏苒姑姑有没有给他做荷包蛋吃。我摇摇头,眼眶有些微微潮。
六师兄却又是一惊:“莫不是小九抢了你的心上人……你怎么哭了?”
我登时热泪滚滚而下,使劲握住她的手:“青青,我这是、这是喜极而泣,良玉她终于有了心上人……而我的心上人是你,旁的神仙是入不了我的眼的。”
六师兄眼珠子似要奔出来,“你且告诉我她早恋上了哪位神仙,那个神仙是否……”她说道此处顿了一顿,又憋了一憋,最后十分肉疼地挤出四个字——“是否耐揍?”
我热泪盈眶,纵然少时常常揍我六师兄,但没想到给她留下这样深刻的阴影,亦是没想到她一顿一憋挤出来着四个字。打了十二万年光棍的本神君,头一次觉得这般无地自容。我硬着头皮回道:“她瞧上了我师父……应该十分耐揍……”
“你师父是何方神圣?”
“青青,你随我去水中一坐,我们观着萤火,我慢慢告诉你可好?”
六师兄一犹豫,竟然点了头。我晓得她对我是十分上心的。
我拉着六师兄沉入湖水中,借着沉钰的身体施了个结界严严实实罩在湖面上,这个结界本神君选得十分谨慎,特地选了个六师兄此时这不过三万岁的年纪还不会的破解的结界。沉钰会不会破我不知道,但祈求他安安稳稳同六师兄在这儿呆一晚,绝情丹看不到他同六师兄之后的种种,等明日他醒过来,绝情丹药效便散了,那这一关沉钰他就能过了,也就不会忘记他跟六师兄之后的情意。
本神君良苦用心,这湖中的六师兄却一点也不领情。她见着结界罩下来严严实实遮住湖面,不容分说便一拳轰上我的眼睛,虽然借在沉钰的身上,此刻却是我真真切切感到了疼。我活了十二万年了,这是头一回挨我六师兄的揍,我其实有些开心。我少时欺负六师兄良多,如今晓得了她是女儿身,便觉得以前自己欺负她的那些果真十分混账,不羞愧是不可能的。
所以不晓得是我说的还是沉钰说的,只是觉得这句话从脑海中一过便听到漫漫湖水之中,那有些开心的声音缓缓淌过——“青青,你若是开心就多揍一会儿罢。”
等我终于借着佛珠之力从沉钰身体中出来,越过结界,又从沉钰梦境中摸索出来的时候,依然是精疲力竭。枕边的六师兄依然静静偎在沉钰身旁,双眸轻阖,那娴静的睡容,清雅不染纤尘,那及腰墨发亦是一丝不苟分列左右,徒留一束同沉钰的一束头发打了个结。凡间有句诗唤作“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彼时看到这句并未有太多感触,如今瞧见六师兄同沉钰这副模样,如果不是虚浮元神,此刻怕要流眼泪了。床边有两根喜烛不晓得是六师兄什么时候点上的,此时正燃了一半。此刻看着他们俩,除了他们的衣裳一青一玄,有些太素单,其他都十分像一对新婚夫妻,一切都是结发到白头的模样。
我悠悠飘到后院厢房,十分顺当落回自己身体里,沉重感自四肢融入百汇,十分踏实亲切。只是此刻心中十分担忧师父他老人家。我低头看着那串沉香佛珠,同那日师父给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可是我却不曾忘在沉钰梦中时候,那缕缕营生的血水。我顾不得歇一歇,去六师兄厢房的喜烛中添了安神香,让她同沉钰好生睡一觉便奔了大梵音殿去。
大梵音殿千盏佛灯燃得彤彤,师父却是坐在我以前在大梵音殿时候那个刻了《无量寿清净平等觉经》的殿柱旁的位置打坐。佛光忽明忽灭,我进门时候挂过一阵邪风。我不敢打扰师父,却觉内心如锥刺般疼。因为我看到如注血水染了金色佛光从师父他合十的手掌中流出来。这掌中血晃得我眼睛生疼,我没曾想过,师父他又用了这十分邪佞的寻引术。
我捂住嘴,连声音也不敢发出来,怕有丝毫声响就会让师父分神,也怕有丝毫差池,这个疼我的师父,这个从一只毛都长不全的雏凤养到这样大的师父,这个进了崆峒幻域只为替我找丢失的心脏的师父,就灰飞烟灭了……
大殿之中彤彤佛灯内火焰随风抖动,金色佛光渐渐湮灭,血气也渐渐厚重,金身佛祖也被幻漫的血雾笼罩。而殿外却忽然狂风疾驰,引了十里雷声轰然作响,万朵浓云密布,一道天火剪开云幕,雨水倾盆而下。电闪雷鸣之中,自九重天上刺下来一道紫光穿过层层狂风朵朵浓云道道急雨进入大梵音殿,擦过我的心窝,穿进师父掌中。师父掌心的血瞬息停止。他却微微颤了颤才稳住身子,身边围着的数十盏佛灯十分有灵性地朝他簇拥了几分。
我奔过去的时候,怕是带倒了无数佛灯,在跑过去的时候,我想着一定不能流眼泪,要说许多好听的话给师父听,想着要高高兴兴夸师父他又帅了许多,想着一定要告诉他将来小九好生孝敬您,想着许多许多却……却没成想开口时候竟然泪如雨下,也只是颤抖道了句:“师父……您可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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