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焚天 第一章 苏醒

    “不啊…”

    外面下起了雪，风声凄凄，雪落翳翳。

    他还是醒了。

    片刻模糊后，入眼的是一张桌子，地面上铺满了各种兽皮，苏晨身上披着的兽皮，想来是有人在他晕倒后救了他。

    挣扎起身，还未落地，豆大的汗就掉了下来，右脚像被火灼烧一般，痛的火辣辣的。

    他面色苍白，扶着床沿，强忍着钻心的痛一步步向前移动。

    简陋的石室，颜色各异的兽皮平扑在地上，有的随意挂在墙上，角落还有一推骨头。

    很明显，这是一间刚凿出来的石室。

    人越是着急也越容易容易犯糊涂，哪怕发现在颇为熟悉的地方突兀的多了一个石室。

    苏晨满脑子都是部族的安慰，他在心中不停地祷告吉古祖神，祈求族人平安无事。

    洞外，风雪交加，源自亡魂海的凄啸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饶是如此，却始终吹不进洞里。

    苏晨冷汗淋漓，饶是咬牙强忍，嘴里吃痛的“哼哼”也不绝于耳。

    迎面，那雪的清白虚洁中，一黑衣少女迎面走来。

    少女明眸殷唇，额头中央有点红色印记，很微小，从远处看不出形状。她散发出一股飘逸隽秀之美，只是神态冰冷，像外面的风雪一样，没有温度。

    她的眼睛很漂亮，也很冷静，如同古井，看一眼就让人记住。

    苏晨绝然想不到这样的悲剧会在他身上发生，可从少女口中清冷掷地抛出的话语中，“无一生还”那四个字犹如滚滚春雷，满耳朵的响着，缭绕着，重复着。

    无梅黯然垂下头，原本与她无关，只是孑然一人纵然有那清冷的光辉相随，终究还是难以忘却那双痛苦的眸子。

    她又想起了那无声哭泣的声音。

    她看到少年颤抖着身子，他在哭，无助，绝望，孤寂的，半个身子跌在洞外。

    洞内温暖如春，洞外寒风凄哮，连夕阳都懒得再留下什么了。

    鹅毛般的雪落入眼中，入眼的尽是无力仓皇。

    凄凄冷冷的风一吹，像把岁月都吹到了尽头，经日过往倾耳无声入画。

    苏哲，父亲，雨舒，召叔，史朝中，小童…一张张熟悉的脸浮现，一眨眼却破裂，他的耳中如春雷滚滚轰鸣，他听不清背后无梅说了什么。

    风雪飘摇，天蔚蓝如镜。

    挺奇怪的，不过也很好看。

    像他小时候在母亲怀里看到一样。

    那时候，苏哲还没有出生，后来他总是怨恨苏哲害死了母亲，可现在，苏哲也死了，倒没什么可以怨恨的了。

    那时候，他很喜欢吃又脆又甜的鳞毛蕨，苏渊不厌其烦的教了他很多次才学会速行铭文。

    那时候他很喜欢雨舒的眼睛，温柔而恬静，他想过有一天雨舒成为自己的妻子，而他要到更大的部族，争取血脉的觉醒。

    他还想过，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去更广大，更远的地方看看，然而也只是想想，每次他都会苦笑着否定。

    自己身边有那么多的羁绊，怎么会让自己离开呢。

    他好恨，这个世界永远偏爱残酷。

    寒彻入骨的寒风原来一直都不是最深的伤害。

    苏晨想好好睡一觉，然后再也别醒来，然而很多年后，苏晨依然觉得死亡和他开了一个最残酷的玩笑，那就是活下去。

    无梅想了半天，还是把昏迷的苏晨拖了进来。

    好歹也守着他7天了，那种不一样的安静让她有些淡淡的舍不得。

    ……

    三日后，日出的阳光明澄澄，洁白的雪一映射，晃得人要眯着眼睛。

    雪松寂静，总是扮演一个无情的旁观者，针尖一样的叶子暗绿没有一点点暖意。

    只是十天的时间，热闹繁乱的部落变成一片被积雪覆盖的废墟。

    倒下的木桩漏出半截，凄冷，生硬。

    在一片比较空旷的地方，那是原本的广场，隆起的土包格外显眼。

    苏晨跪在地上，没有眼泪。

    他的指甲狠狠刺入手心，殷红的血融化了一点点雪。

    无梅站在苏晨的身边，无声陪伴。

    所有的痕迹都被大雪覆盖，像迫不及待掩饰这天空下所犯下的罪恶，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被吞噬殆尽。

    人心也是如此，如果有可能知晓命运的前方是何种悲戚，那还是定格好了。

    那土堆，填补着一片空白。

    他木然的磕头，一下下重重落在地上，溅起的鲜血浑不在意，低低地反复重复：“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他在一片残骸中发现了拓鹿部的族徽，敌人似乎也懒得遮掩留下的很久，种种的线索都指向了拓鹿部。

    烈焰焚空，厮杀哀嚎远远传来，可他最后还是晕倒在路上，最终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陈腐的，散发着腐朽气息泥土，很新鲜。这样的形容实在是矛盾，可生与死本就是这样矛盾。

    越是强烈的动机，越是有强烈的仇恨，有时候很难理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去作祟。

    苏晨眼睛红得吓人，他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苏晨此生，必要踏平拓鹿部，他之轮回，男的世世为奴，女的代代为娼，轮回不休，此誓不止！”

    言罢，又磕了三个头，声声重响，血流满地。

    无梅什么也没说，这几日苏晨几乎没有说话。

    她以为苏晨会问很多问题，可事实上，什么都没问。

    突然就是这样毒辣的誓言，她都觉得有些惊讶，把人家踏平也就罢了，就连轮回都不放过，这是多狠辣的毒咒。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带着仇恨去追寻强大的力量吧！

    她轻咬嘴唇，似乎察觉到了对苏晨一种无法说清的感觉。

    二人安静地相伴仅仅十天，她感觉像过了许久，那种让她觉得很舒服，但也具体说不出来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可她，也有自己要完成的事情。

    “孩儿不孝！”

    苏晨沉默良久，话语低沉。

    至于以后有什么打算，说实话苏晨也不知道，他想变强，自然而言想到了稀稀疏疏从父亲苏渊那知道的，拓斧部最近要举行的血脉觉醒仪式。

    血脉觉醒并不容易，一般而言，每个部族都有不同的传承祖神雕像，依靠召唤祖神的远古之力唤醒传承血脉，比如蛮吉部的吉古祖神，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吉古祖神好像真的不是很厉害。

    一定程度上而言，血脉觉醒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成功，毕竟数万年过去了，血脉早已稀薄甚至消失，另一方面，交叉的血脉可能会继承更加强大的血脉，有些祖神却没有实力去唤醒，甚至会因为强大精纯的血脉崩裂。

    苏晨的情况属于后者，苏渊以及族内诸多老者讨论了许多时日也无法确定苏晨的血脉，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更加强大的部族血脉觉醒仪式上。

    血脉觉醒，有机会继承祖神某些能力，有甚者会获得天然领域，这类人称之为修鲁，地位极高，是诸多势力争抢的对象，同时若是找到相应的修炼方法，那实力会远超同等级的修炼者。

    无梅交还他东西时，他发现了钦的头骨，这种在此地颇为稀奇的鸟类适合做汲力铭文的材料，从上面苏晨感受到了熟悉的力量，正是父亲苏渊的。

    还有一物，苏晨有些迷惑，竟然是块石头，乌黑如铁，却不冰冷，上面刻画着诸多符号，中间有个圆孔，颜色是很陈旧的深红色，像曾经沾染了很多鲜血一般，一道裂痕从中间蔓延了几乎遍布了石头的大部分，可以明显的看出来缺了一小块。

    一定是族中的幸存者放在他身上的，这让苏晨心中多了些许希望。

    当然，要确认是谁，最简单的莫过于把死人从坟堆里挖出来，一个个确认，然而苏晨怎么忍心这样做？

    他亦无法去问无梅，当初他昏迷时，这些都是无梅埋葬的。

    有时候，不穷根问底，留有余地总是好的。

    不管是谁，若是活着，一定要把他找到！

    苏晨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缓缓道：“无梅，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