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英帝的娓娓道来中,萧瑟瑟和玉忘言了解了从前的事。
余家曾是先帝的太傅,老爷子仙逝之后,余家人经营他们的书香门第,没有在仕途上卯多大的劲。因此,家族的权势不高,却很得敬重,地位斐然。
天英帝初登帝位时,和弟弟晋王一同微服私访,认识了余家一个小姐。那小姐就是余秋水,生的明眸皓齿、如花似玉,还是个颇有才华与书卷气息的女子。三个人极为谈得来。
听到这里,萧瑟瑟心中就猜测到□□分了。才子佳人历来都是被歌颂的浪漫,可是在这件事里,两位才子,一位佳人,就很可能闹出纠葛了。
天英帝永远忘不了,秋水在和他互换定情信物时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像是荷花瓣上的露珠,滑落在花瓣的边缘,楚楚可怜,欲落不落。
那时的他,和余秋水互相属意,而晋王却好似比他喜欢的还要厉害,求着他将余秋水让给他做晋王妃。
晋王甚至还许诺余秋水,只和她一个人过一生,绝无异生之子。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便是晋王给了余秋水这样的殊荣,余秋水还是选择了她喜欢的天英帝,入宫为妃,宁可做他妻妾中的一个。
就是这件事,让晋王生了恨意。他恨兄长抢走了他喜欢的人,更恨他喜欢的女子贪图权势荣华。
这一丁点的恨,夜以继日的折磨着晋王,最后竟然燃烧成了燎原大火。
或许是晋王太信任他的哥哥,或许是他太想得到余秋水,所以,当两者都落空的时候,他所承受的绝望也太过巨大,成为了恨意。
天英帝说着说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连连叹道:“朕对不起皇弟,朕和秋水都对不起他……”
后来,余秋水怀了孕,生下了玉忘言,却被晋王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出去。
秋水因此而大病了一场,天英帝虽然悲痛,但生性多疑的他仍然有所怀疑,只是怀疑对象是后宫的嫔妃,所以他查了很久也没查出有什么问题。
那段时间,因为悲痛,他不敢去探望余秋水,怕会让她更加的不好受。他宿在别的嫔妃那里,每天听着秋水殿里嬷嬷的禀报,知道余秋水睡下了,他才肯睡下。
他疏忽了,怪他的疏忽。
当他再次见到“大病初愈”的余秋水后,这个对他有所排斥、性情怪异的女子,就再不是他深爱的那个人了。
“假的余秋水,是湘国的草鬼婆。”玉忘言望着天英帝,低低的说道。
“草鬼婆?”天英帝扬起了脸看他。
“就是专门使用蛊术的巫女。”玉忘言道:“她用蛊术,把自己变成母妃的模样。”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剩下的关于血蜈蚣的事情,一概没有告诉天英帝。天英帝的身体,随时都要崩塌,不能再听到任何刺激性的东西了。
怀中晃着襁褓,天英帝的眼皮耷拉下来,已经很无力了。
他喘上几口气,语重心长道:“朕对不起皇弟,对不起秋水,也对不起忘言你,这些年让你活得这么累。说起来,朕的确不幸,其他的儿子也没两个省心的。老三老二都是咎由自取,湖阳赵氏已经覆灭了,老二的外戚漳门蒋氏,朕也会把他们削到毫无威胁。老大和老五都是无心政事的人,你不用担心他们。老六身体不好,这些年又一直受老二的气,他母家无权无势,也没什么筹码能跟你争。老七老八老九都是孩子,就跟着老大老五老六一起封爵就是了。至于老四……”
玉忘言听出了天英帝这番话的含义,正要说话,却被天英帝示意来的目光打住了。
“忘言,你们听朕把话说完。”
天英帝将襁褓递回给大内总管,用他送到萧瑟瑟的怀中,天英帝道:“朕一直都以为,老四是秋水的儿子,所以虽然对他最宠爱,却不敢表现出来。可是现在,发现他是那个冒牌货生下的,朕心里就跟刀子戳中了心窝一样。”
玉忘言和萧瑟瑟不禁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同样的深意。
玉忘言劝道:“不论四殿下的生母是谁,他都是你的儿子。况且,他的德行,你最清楚。”
“说的是啊,老四的确是个好的。”甚至在湖阳的盐案之后,天英帝便一直想明里暗里的栽培老四,把玉氏江山交到他的手上。
只是那时候因想着老四是秋水所生,心里怎么也多一份偏爱,可是如今呢?对于那个冒牌货的恼怒和恶心,已经抹杀了这份偏爱了。
刚才林家那医女哭着说,他的这副身子,只怕捱不过几天了,让他还是早点决断身后事来得好。
见林家医女哭得那么伤心,天英帝也不忍心责备她妄议朝纲。这玉氏江山,交给老四是个明智的选择,可是他亏欠了忘言那么多,临死前才认回这个儿子,什么好的也没有给他,就算是给他正名了,怕也要引来更多的麻烦。天英帝贪婪的想要给他足够分量的权势和地位……
看着天英帝不断变换的细微表情,萧瑟瑟知道他的想法,叹了口气,平静的说道:“父皇,您操劳了半辈子,也能知道对于忘言来说,这帝宫有多累吧……”
天英帝听出了萧瑟瑟的意思。
“父皇,这些年忘言一直被捆缚在仇恨和亲情的矛盾之间,捆缚太久,他该休息了。如果能够撒手朝政,四处走走,看看列国的大好河山,那于忘言才是最大的恩赐。”
天英帝静默了一会儿,褪去眼角的诧异,道:“忘言,这就是你心底最渴望的选择是吗?”
“……是。”玉忘言过了半晌才回答,但是语调坚定。
“那好吧。”天英帝无奈的失笑,目光里,逐渐的充斥了浓烈的乞求。
“忘言……”天英帝试探着问道:“你……可以喊我一声‘父皇’吗?”从他进来偏殿到现在,还没有喊过这个称谓。他宠信的侄儿一朝变成亲儿子,他应该激动的,可是牵扯在两人中的那些事件和亲人,却让他们的父子关系这般尴尬,甚至连面对面看着,都无措的不知道怎么说话。
玉忘言露出淡淡的笑容,这是天英帝第一次看见这样温暖的笑,像是冬日过去后的第一缕阳光。
被这样的笑容温暖着,天英帝听见了玉忘言的轻唤:“父皇,不孝的是儿臣。”
短短的八个字,却仿佛是最大的救赎,让天英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释怀。
这声父皇,虽然来的太晚,却一点也不迟。
能在还活着的时候和秋水的孩子相认,虽死无憾了。
吸下口气,天英帝舒适的靠在榻边,笑道:“好了,朕有点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玉忘言抱着萧瑟瑟,转身离去。
在出殿的时候,又听见天英帝道:“关于塘城萧氏,朕必须重罚。不过,看在瑟瑟的面子上,会留些情面。”
萧瑟瑟沉吟片刻,回道:“塘城萧氏结党营私、以下犯上,的确是犯了大罪,主谋的人势必要罪有应得。只是那些不凑巧生在萧家的,还有给萧家做活的人,还望父皇能从轻发落。”
“朕答应你。”
目送着玉忘言和萧瑟瑟离开,天英帝对大内总管道:“备纸笔,研墨,代朕起草诏书。”
偏殿外的长廊下,玉忘言抱着萧瑟瑟,朝着后殿那边走去。一路上两个人都先沉默了一阵,没有说话,只能听见萧瑟瑟怀里小娃娃的咿呀声。
萧瑟瑟拍了拍他,唇角微扬,浅浅笑问:“不怪我在父皇面前乱说话,擅自给你做主将来的事吗?”
知道她指的是她不让天英帝把玉氏江山交到他手上,玉忘言柔声笑道:“我怎么会怪你,你说的就是我想要的。这里太累,以前是不得不留在这里,以后,我希望去我想去的地方,过想过的生活。”
“好啊,我陪着你,忘言,不管你到哪里,我和孩子都陪着你……”萧瑟瑟的双眼笑的弯了起来,这瞬间,她憧憬的表情像是小孩子数着天上的星星似的,“等把善后的事情做完了,我们去南边走走吧,先去浔阳,把许姐姐借给我的簪子还她,她那时候还专门嘱咐过我呢。然后,我们要不要去湘国看看?何欢说过,武陵源那里绵延着十里桃花,一定很美……”
玉忘言投入在她软绵绵的话里,濯玉般的眸子中,也出现了和她一样的憧憬。
“好。”他笑道。
萧瑟瑟如愿以偿,笑的更甜了。提出去湘国,是有私心的。她的母家武陵何氏是湘国第一巫术世家,她想,关于如何解决血蜈蚣,武陵何氏的人说不定会有办法。从前忘言公务缠身没法去,不久的将来,却可以去了。
对未来,她是怀着希望的,但是眼下,还有些阴霾没有散去,还需解决——萧恪和萧书彤的去向,还有,晋王和余秋水的处置。
眼底沉了沉,萧瑟瑟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扬起身子,在玉忘言的耳边嘤咛了一段话。
玉忘言的神色骤然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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